Chomsky最簡方案理論的新進展

摘 要：本文簡述并解析了Chomsky三篇新作《投射問題》（2013）、《投射問題：續論》（2014）以及《某些有爭議的核心句法概念》（2015）的主要內容。Chomsky的這一系列新作旨在進一步完善和發展最簡方案理論框架，重新思考句法的四個核心特性：語序、位移、合成性和標符，從而例證了其理論創新性和原則解釋力。本文認為，Chomsky的三篇新作作為最簡方案理論的又一重大貢獻與創新，開拓了生成句法理論研究的新視野，將對生成句法理論的發展產生深刻的影響。

關鍵詞：語序；位移；合成性；標符；加標

中圖分類號：H0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6822（2017）01-0009-08

1. 引言

生成語法事業（generative enterprise）對普遍語法（Universal Grammar）和內在化語言（I-language）進行了半個世紀的研究和探索。經過二十余年的發展，最簡方案①的理論探索在這兩個領域取得了豐碩的研究成果。最簡方案作為一門常規科學，“是對生成語法早期研究的無縫延續（seamless continuation）”（Chomsky， 2015： 97）。最簡方案不但依據生成語法事業來探索UG的最簡性以及本質，而且能夠在現有研究成果基礎上構建新的理論探索平臺，努力探尋內在化語言的生成程序（generative procedure）如何才能遵循強式最簡命題（Strong Minimalist Thesis），從而實現超越解釋充分性的理論高度，促使其理論研究不斷趨于抽象化、原則化和內在化。

Chomsky（2013）發表了《投射問題》（Problems of Projection），重新深入探討了語序（word order）、位移（displacement）、合成性（compositionality）和標符（label）這四種核心句法特性，反映了最簡方案理論探索的全新理念和最新發展趨勢。Chomsky（2014）發表的《投射問題：續論》（Problems of Projection： Extensions）對Chomsky（2013）中標符理論和加標操作方式進行了修正和完善。Chomsky（2015）發表了《某些有爭議的核心句法概念》（Some Core Contested Concepts），該文回顧了生成句法研究存在爭議的幾個句法概念（如：外在化、合并、加標），并從理論與實證兩方面來消解學界對這幾個句法概念的誤解和誤讀，進一步詮釋其理論的合理性。本文首先簡述生成語法事業所一貫進行的UG探索，然后分別論述Chomky對語序、位移、合成性和標符這四種核心句法特性的重新詮釋，最后對Chosmky（2013，2014，2015）的理論進行簡評。

2. UG探索

雖然人類的語言機能存在UG這樣的基因成分，但是UG原則本身并無法在紛繁語言現象中直接體現出來。早期的生成語法研究為語言假設了大量的操作手段，豐富的UG理論至少達到了一定的描述充分性，但是明晰準則的缺乏導致了UG參數的泛濫。其后的語言學理論發展，特別是最簡方案，從解釋充分性、經濟性、優化性等幾個方面論證了該體系的這些句法操作手段是可以大量縮減的。首先，理性探索研究加深了對UG假設的認識：假設越簡單，主觀規定性就越少，則其解釋力就越深入，這也是生成語法研究的理論初衷。其次，語言進化研究的啟示意義在于，理解語言進化的目標就是為了深入理解UG。科學家只有深入了解眼睛構造之后才能研究眼睛的進化問題。同理，語法學家只有深入了解UG之后才能研究語言的進化問題。UG假設及其驗證越簡單，語言進化問題在將來能夠得到部分解決的可能性就越大。正如諾貝爾物理獎得主Jean Baptiste Perrin所說的，無處不在的科學的本質就是把復雜的有形項縮減為簡單的隱性項（complex visibles to simple invisibles）。

Chomsky主張，UG探索的深入發展必須要處理好語言的四種核心句法特性：語序、位移、合成性和標符。依據Chomsky（2013： 37）的觀點，本文將這四種句法特性與相關語言特征的內在關系整理為語言特征關聯圖，如圖一所示。語言同時存在著鄰近性（contiguous）和非鄰近性②（non-contiguous）特征。非鄰近性特征包括位移和形態非連續性（morphological discontinuity），后者包括最小搜索（minimal search）條件下的匹配（match） 和特征賦值（feature valuation）。位移（內合并，Internal Merge）和鄰近關系（外合并，External Merge）都屬于合并（Merge）的操作方式，因此Chomsky（2013）采用合并來統一鄰近關系和非鄰近關系之間的特征區別。第二個句法特性就是詞組的語類識別問題，即標符，另外兩個特性就是線性語序和合成性。外在化（externalization）是以語序形式體現了語言內在的合成性；加標③（labeling）是以標符形式體現了語言固有的合成性。加標與一致（Agree）都屬于最小搜索條件下的句法操作方式。可見，這四種核心句法特性的概念屬性對UG探索以及生成語法研究具有原則性的解釋和實質性的影響，如下我們將逐個予以詳細闡述。

圖1 語言特征關聯圖

3. 語序

生成語法中有關語序研究影響較大的是線性對應公理（Linear Correspondence Axiom，Kayne 1994）。該公理假設了線性語序的重要性，即句法運算系統的每一個推導步驟都不能生成“對稱性成分統制”（symmetric c-command）的結構，否則該結構無法獲得線性化（linearization）。Chomsky（2012）主張，在基于最簡理念的合并理論中，線性語序應該屬于狹義句法（narrow syntax）至感覺運動（Sensorymotor， SM）界面的映射部分。因此，層階結構（而不是線性語序）能夠決定通向概念意向（conceptual-intentional，CI）界面的具體句法操作。例（1a）中can修飾動詞swim，而不是動詞fly。同理，例（1b）中副詞instinctively修飾動詞swim，而不是動詞fly。因此，例（1a，b）中的句首單詞與主動詞的關系滿足的不是“最小線性距離”條件，而是“最小層階結構”條件，雖然前者是更為簡易的運算操作方式。當兒童聽到這種例句時，UG原則把兒童的句法搜索限制為最小層階結構距離，而不是線性語序④。

（1）a. Can eagles that fly swim？

b. Instinctively， eagles that fly swim. （Chomsky， 2013： 39）

更多的語言事實以及腦神經實驗研究⑤也證實，屬于“第三種因素原則”⑥（the third factor principle）的最小搜索采用的就是層階結構。Chomsky（2013）提出了對線性語序的最理想假設：作為SM界面的外在化特性，線性語序從不參與內在化語言的運算操作，它只能依據外在化所需的感覺模態性（sensory modality）來表現SM界面的特性。

據此，Chomsky對語序的重新詮釋有助于把線性語序排除到狹義句法之外，也就重新界定了線性語序的特性與功能。如果以上假設成立并能夠成為UG的一個普遍原則的話，那么亞里士多德的名言“語言具有意義的聲音。”應該改為“語言不是帶有意義的聲音，而是帶有聲音（或其它外在性）的意義。”。該假設也反映了William Dwight Whitney所言的傳統觀點“語言主要是一種有聲思維（audible thinking）的工具”。這種語言定義的視角轉換對認知層面及其進化方面產生深遠的研究影響。只是其概念的合理性還有待充分的實證研究依據，其所面臨的可能挑戰也需要更深入的研究與探索。

4. 位移

早期的位移概念被Chomsky（2004，2007，2008）稱之為內合并（Internal Merge），而把原來的合并稱之為外合并（External Merge）。Chomsky（2014：2）將合并（內合并和外合并）視為句法運算的一種最簡操作方式。兩個獨立的句法對象（syntactic object）α和β經過外合并后生成無序的{α， β}，如（2）所示。α和其內部的β經過內合并后生成的還是{α， β}，但產生了β的兩個拷貝，一個是原位β，另一個是合并后的β，如（3）所示。

（2）α + β = [γ [α β]]

（3）β+ [α [α β]] = [α [β [α β]]]

Chomsky（2007： 17）提出，所有句法操作（除了外合并）只局限于語段（phase）層面，因為外合并是最先構建語段的，其次是內合并、一致（agreement）以及移交至界面（transfer to interfaces）的操作。Chomsky（2013）認為，內合并和外合并是僅有的兩種非此即彼的合并形式，而延遲合并（late-merge）則是合并的擴展形式。Chomsky（2014）則主張，延遲合并、側向移位等并不是合并的特例，而是有別于合并的新操作方式。

內合并能夠產生位移，可以與移交在語段內同時進行，而且為CI層面解讀提供合適的句式結構。問句“which books did John read”中的which books既是動詞read的賓語，也是一個約束賓語的疑問算子。因此，which books從賓語位置內合并到句首位置的生成機制體現了它的兩種語義作用，即“for which books x， John read books x.”。

Chomsky（2015： 100）進一步提出，內合并只是針對某一個句法對象的操作方式，而外合并的操作涉及到對整個詞庫搜索的復雜過程，因此，外合并（而不是內合并）形成拷貝的情形具有復雜性。而且，外合并和內合并體現了界面特性的差異。在SM界面，它們體現了鄰近（adjacency）和位移之間的結構差異，在CI界面，它們體現了論元結構和其他方面（信息、轄域等特性）之間的語義差異。

總之，生成語法不同理論時期采用不同的操作機制來分析位移現象。Chomsky（2001）把位移視為語言的一個不完美現象；Chomsky（2004）則認為沒有位移的語言體現了美中不足。以上不同處理方式反映了位移在句法中的地位，即：內合并和外合并的運算操作方式都是自由的，不存在任何經濟性的問題。有觀點認為，外合并應該比內合并更簡單，也更有優勢。Chomsky（2013）則主張該觀點缺乏任何理據。作為自由的合并操作方式，內合并和外合并沒有相互比較的必要性。即使需要比較的話，內合并要更簡單，原因在于它的句法搜索范疇要比外合并小得多。

5. 合成性

句法理論的另一個熟悉概念是循環性（cyclicity），循環性是基于Frege（1963）提出的合成性原則：對X的正確解讀取決于對X組成部分及其組合方式的合理解讀。循環性在“詞組結構語法”理論中表現為由上而下的詞組構建模式，而在X-杠標理論中表現為基于中心語的向心性（endocentricity）。Chomsky（2008）的語段理論從最小運算（Minimal Computation）原則來考查運算復雜性，這就產生了嚴格循環性（strict cyclicity）概念，即：句法對象一旦生成，就不能被隨后的運算（包括內合并和特征賦值）所修改，提高了句法運算效率。

Chomsky（2013）認為有必要把語段的內位（interior）和語段的邊緣（edge）區分開來。如果H是帶有補語Z的語段中心語，那么Z就是語段內位，語段邊緣就是中心語H以及任何合并到{H， Z}上的成分。語段邊緣成分（H和{H， Z}的姐妹成分）都可以參與下一個語段的句法操作，例如：它們可以在“V至T（V-to-T）移位”或“連續循環A’ 移位”（cyclic successive A’ -movement）中得到提升。只有語段內位Z不能參與下一個語段的句法操作。Chomsky（2012）也指出，“語段不可滲透條件”（Phase Impenetrability Condition）能夠確保語段的內位不會進一步被修改，而且在其他任何句法位置都不能得到解讀。

Chomsky（2013）認為，外合并的特性有助于重新認識跟合成性相關的句法現象。在“詞組結構語法”理論的主謂結構（4a）中，投射S只是規定性（stipulative）的概念，NP和VP之間沒有任何層階關系。在X-杠標理論的主謂結構（4b）中， NP從SPEC-VP位置合并到T，成為SPEC-TP。而Chomsky（2013）提出了符合合成性的主謂結構（5）。

（4）a. S → NP VP

b. [C C [T NP [T VP]]] （Chomsky， 2013： 42）

（5）[C C [α NP TP]] （Chomsky， 2013： 42）

Chomsky（2013）還依據合成性對“動詞詞組內部主語假說”（VP-Internal Subject Hypothesis）提供了一個獨立的解釋，如結構（6）所示，EA是外論元（非賓格結構則沒有），IA是內論元，v則是導入動詞詞組的功能性成分⑦。

（6）T [β （EA） [v [V IA]]] （Chomsky， 2013： 43）

上述有關合成性的闡述說明，生成語法不同理論時期的主謂結構變化體現了句法理論從早期規定性到如今合理性的轉變。基于合并理論的主謂結構（5）明顯優于早期的結構（4a，4b），而且具有充分的實證意義。由于外合并（X， Y）產生了沒有投射或語序的{X， Y}，它與X或Y之間不存在任何關聯。因此，現有的合并理論就不復存在向心性、標志語等表述不當、過于規定性的概念（Chomsky， 2015： 103）。然而需要補充一點，結構（5）中的標句詞C和α內部成分不存在任何關聯，但是助動詞倒裝以及更為復雜的T承襲C特征（C-to-T feature-inheritance）現象都表明句法很顯然應該存在某種C-T的關聯性。為此，Chomsky（2013）假設，在NP表層主語引入到（5）之前，句法就已構建了C-T關聯性，同時產生了助動詞倒裝、特征承襲等C-T關聯現象。

6. 標符

在四種核心句法概念中，標符概念一直處在不斷的變化與發展之中。Chomsky（2012：4）提出，投射的特性是無法在語言現象中觀察到的，它只是一個理論內部的概念。為了克服理論缺陷，Chomsky（2013）采用標符來替換之前過于規定性的投射概念⑧。

Chomsky（2008）認為加標是合并進一步應用的前提條件，并提出最小搜索法則（minimal search algorithm）來識別一個句法對象的標符，即：

（7）a. 在{H， α}中，H是一個詞項，也是其標符；

b. 如果α內合并到β形成{α， β}，則β的標符就是{α， β}的標符。

（Chomsky， 2008： 145）

考慮到最小搜索法則無法給復雜結構{XP， YP}進行加標，Chomsky（2013）提出的加標法則（Labeling Algorithm）包括{H， XP}和{XP， YP}這兩種基本加標情形。在{H， XP}情形中，加標法則能夠直接選擇中心語H作為α的標符。而在{XP， YP}情形中，由于XP或YP都不是中心語，加標法則的最小搜索結果會產生歧義。Chomsky（2013）為此提出兩種途徑來消除{XP， YP}加標的歧義現象。第一種途徑是將XP或YP詞組移位來加標。Moro（2000）把系動詞結構（copular structure）（8a）處理為[BE — Small Clause]的小句結構（8b），而小句結構的加標結構為[XP， YP]，XP或YP必須進行移位：

（8）a. The cause of the fire is lightning.

b. [XP， YP] = [BE [lightning， the cause of the fire]] （Chomsky， 2013： 43）

假設XP移位，那么移位后的結構包含兩個XP拷貝。由于低位XP拷貝是非連續成分的一部分，因此隱形于加標法則，從而β獲得YP的標符：

（9）XP BE {β XP， YP}

第二種途徑是將{XP， YP}中XP和YP所共享的語義特征作為共同的標符。內嵌間接問句（10）為此提供了語言佐證。

（10）they wondered [α in which Texas city [β C [JFK was assassinated]]]

（Chomsky， 2013： 45）

內嵌問句（10）的結構α是{XP， YP}加標情形，α和β兩者最顯著特征就是它們所共享的疑問特征Q。該Q特征既是C的特征，也是結構α的中心語。因此，加標法則能夠在結構{XP， YP}中識別出疑問特征Q，并將此特征作為α的標符。Rizzi（2015：317）將結構α視為Q-判別性結構（Q- criterion），例句（10）產生了相應的判別性凝固⑨（criterial freezing）現象。

7. 結語

語序、位移、合成性和加標是最簡方案探索的幾個基本概念和核心句法特性。這些句法的核心概念受到不少質疑。當然有些質疑是合理的，從而引發了相應的實證和理論探索。而有些質疑則是源于對具體句法概念的誤解。Chomsky（2013， 2014， 2015）回顧并重新詮釋了這些句法核心概念的特性。

為了更系統地構建最簡方案的理論探索平臺，Chomsky（2013）重新探索了這四種核心句法特性：UG原則把句法搜索限制為最小層階結構距離，因為線性語序作為語言的外圍部分，從不參與內在化語言的運算操作；內合并能夠產生位移，并為CI界面的解讀提供合適的句式結構；基于合成性原則的嚴格循環性完善了語段推導理論；句法對象的兩種加標情形及其具體應用。Chomsky（2014： 3）指出，生成語法事業已經實現了對語序、位移、合成性和標符這些句法特性的深入分析和合理解釋。

Chomsky（2013， 2014， 2015）把最簡方案的句法研究推向了新的理論高度，也為生成語法事業提供了一些可能的科學假想、研究理論以及研究課題，從而實現語言科學的研究價值和理論解釋力。最簡方案的優勢在于，該研究平臺能夠持續發展并完善其句法理論，旨在加深學界對語言機能以及語言本質的認識。本文所介紹的這三篇Chomsky新作正是這種語言探索精神的又一體現，勢必能夠對最簡方案的語言探索產生重要的理論指導意義，從而指導語言本體的研究以及相關領域的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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