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際語用學專刊》述評

摘 要：《人際語用學專刊》是《語用學雜志》2013年的特刊，主要聚焦于社交主體如何在交互中運用話語來建構和維系人際關系。本文簡要總結了人際語用學的發展和主要特點，并對專刊的十篇文章逐一扼要介紹，梳理人際語用學概念內涵、研究議題及研究發展走向，從而可為人際語用學研究者提供借鑒。

關鍵詞：人際語用學；述評；人際關系

中圖分類號：H0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6822（2017）03-0107-05

1. 引言

近年來，人際語用學在國外學界發展迅速，并逐漸成為語用學研究中的一種新趨勢。《語用學雜志》（Journal of Pragmatics）于2013年第58卷辟出《人際語用學專刊》（Special Issues： Interpersonal Pragmatics），由Michael Haugh，Dániel Z. Kádár，Sara Mills三位學者擔任編輯，收錄了2011年在英國謝菲爾德哈勒姆大學（Sheffield Hallam University）召開的人際語用學研討會會議論文十篇。專刊希望通過不同的個案研究，展現人際語用學理論和研究方法的實際應用情況，提供目前最新的人際語用學觀點，即人際語用學是對人際交流的一種“語用綜觀”（A pragmatics perspective on interpersonal communication），主要考察社交主體如何在交互中運用話語來建構和維系人際關系。本文將對其逐一扼要介紹，并作出述評。

2. 內容簡介

專刊包含十篇文章，根據內容可分為三部分：第一部分為專刊首篇文章，相當于引言，除簡要介紹《專刊》的內容，還對人際語用學中的幾個重要問題進行了梳理；第二部分的兩篇文章則討論了人際語用學的研究方法；第三部分包括第四到第十共七篇文章，展現了當前人際語用學的主要研究議題和研究走向。

第一篇 “人際語用學：議題與爭議”（Michael Haugh， Dániel Z. Kádár， Sara Mills）涉及人際語用學的學科發展、議題及爭議。1）學科發展：文章開篇闡明人際語用學是對人際交流的一種語用綜觀。該人際語用觀萌芽于20世紀80年代Leech、Levinson Brown、Goffman等著名學者對“人際修辭”、“禮貌”及“面子”議題的探索。禮貌與面子一直是語用學的熱門話題，幾乎可算是其中的一個分支學科；而人際關系研究作為交際學的一個分科，對語用學中禮貌、面子等經典議題也有著自己鮮明的研究特色，正是議題上的和而不同促成了語用學與交際學的聯姻，并孕育了人際語用學構想。而最近十年間，禮貌與面子已逐漸被融入人/群際關系管理考察范圍，一系列在此框架內展開的研究最終催生了人際語用學這一新興術語。作者強調，人際語用學具有跨學科性質，其目標是為語用學和交際學及其相關研究“搭橋”，而非“砌墻”；2）議題：人際語用學研究初期主要涉及四個方面的議題。第一，人際關系的概念化。對人際關系的概念化方式將直接決定研究設計（如語料的選擇、分析）和研究結論的解讀。第二，元理論的構建。人際語用學元理論的構建并非是將語用學和交際學中的理論框架（如禮貌、面子、人際關系管理等）進行簡單堆砌，而是要為各種理論模式開啟概念空間、搭建交流平臺，以最終形成一個有機的理論體系。第三，人際關系的歷時研究。在人際語用學研究中引入時間維度，就是將人際關系研究置于更寬泛的歷史——社會語境中，探討特定歷史階段話語形式的交際功能。第四，人際語用學的研究定位。人際語用學研究主要在三個相互依存的本體層面上展開，即個體、交際和社會文化。盡管在實際分析中很難將三者完全分開，但人際語用學的最終落腳點應是交際；3） 爭議：人際關系的概念化方式是人際語用學研究中一個頗具爭議的問題。總的看來，目前學界對其概念化方式主要遵循社會心理學傳統和社會建構主義傳統。前者視人際關系為事先既定之物，研究焦點為交互雙方如何展示及提高自我價值或形象；后者則主張人際關系是交互雙方通過語言或非語言方式共同建構的產物，其研究焦點為人際關系的動態建構過程。作者認為以上兩種觀點均存在缺陷：隨著交際學科研究的不斷深入，持靜態觀者會發現人際關系并非如它最初顯現的那樣穩固、一成不變。而動態觀者所面臨的問題就是在不同文化和社會背景的交互中，描述曲折迂回的人際關系建構方式極為困難。在這種情況下，作者認為有必要采用跨學科的方法，通過語用學和交際學研究的聯袂，為這些爭議找出合理的解答，達到促進人際語用學研究之目的。

第二篇“交際的概念化對人際語用學研究的啟示”（Arundale）指出，交際概念化的化方式將影響研究者對人際語用學的認知及相關研究的開展。對交際概念化的方式主要有兩種：信息編碼——解碼模式和社會交互模式。前者視交際過程為“管道傳輸”，認為交際就是通過一個人把信息傳遞給另一個人的簡單模式來實現的，整個過程為終結性，因此研究者只需關注交際的結果；后者則主張交際動態性，認為信息是在言語互動中由說話人和聽話人共同建構的，整個過程是形成性的。作者堅持人際語用學研究應采取社會交互范式，即研究者需要對互動言談語料和非語言信息（如手勢、身勢、面部表情、對話時的位置和距離等等）進行分析，而非簡單的話語聚合。作者還警告應盡量避免語料分析中的個人直覺介入，對看似理所當然的研究結論予以更為精細的闡釋。

第三篇“精華還是糟粕：奧斯汀和格萊斯理論在人際語用學中仍據一席之地？”（Grainger）中，作者首先梳理了學界對奧斯汀和格萊斯等傳統語用學理論的詬病，如過分關注說話者意圖、采用去語境化語料、文化趨向性等。但他同時指出，被視作人際語用學分支的話語語用學研究范式也絕非無懈可擊，因為該方法過于依賴語境來解釋話語行為，而忽略對語言形式本身的分析。有鑒于此，Grainger提出將傳統語用學思想精華（如Austin，Grice和Searle等語用語義觀下的意義和交際行為研究模式）與民族方法論進行有機整合，從而保證能為研究提供最深入、最豐富的互動言談語料。本文是對人際語用學元理論建構的一次有益嘗試。

第四篇“（不）禮貌、社會實踐與事件參與秩序”（Haugh）討論的是“不禮貌/失禮”及其引發的連鎖現象。作為人際語用學的關注焦點之一，（不）禮貌現象的本質是聽話人對說話人行為評價的體現。盡管“評價”在此類研究中的重要性毋庸置疑，但長期以來對評價這一概念本身卻缺乏足夠的理論探討。評價作為一種社會實踐，一方面是說話人對自身或他人交際行為的恰當性判斷，另一方面又對交際行為進行調控。評價是一個變量，它體現事件參與者的不同“視角站位”（footings），并隨著交際的展開而不斷轉換。文章指出，評價是如何在隱含層面上進行傳遞并建構或解構人際關系是未來研究的方向。

第五篇“群內禮儀與關系研究”（Kádár Bax）具有探索性。Kádár Bax將人際語用學的研究范圍延伸至“群內禮儀”。他們發現群內禮儀并非僅僅是共時層面上的邊緣現象，它還是一種隨時間進化并且將繼續進化的常規慣例。換言之，群內禮儀是交際規約演變中的一個斷面，是維系整個人際關系網絡的強大機制。作者展示了共時和歷時相互結合在禮儀及人際語用學研究中的必要性，并建議未來的研究可對群內禮儀的人際功能進行跨文化分析。

第六篇“關系研究中的情感角色”（Langlotz Locher）探討了情感表達方式的多模態性質及其對人際關系建構的影響。作者首先回顧了情感表達與人際關系建構的相關文獻，指出情感表達是通過語言和非語言的組合形式來實現的，因此他們主張建立一個有別于傳統話語研究范式的多模態理論框架，對人際關系建構中的情感表達進行全面分析。本文表明，對情感表現形式的全面分析是深化人際關系認識的基礎，情感研究在人際語用學研究中扮演著重要角色。

第七篇“人際視角和主位視角下的面子研究”（Arundale）從方法論的角度為研究者提供了“面子建構理論”（Face Constituting Theory）框架。他認為，該理論框架以文化共性為背景，從人際交互角度對面子進行理論闡釋，因此可對主位視角下的面子概念化方式進行調節。實證研究發現，雖然將面子置于人際而非主位視角中進行闡釋會導致民俗理論與面子建構理論對其概念化方式相異，但二者卻非不能兼容。Arundale進一步解釋說，基于文化共性和文化個性的面子概念化方式將有融合的可能，雖然此種融合在語用學研究中還難覓蹤跡。本文的最大價值在于將作為傳統議題的面子納入了更廣泛的人際語用學考察范圍，而不只是單純涉及Leech的禮貌原則、Brown Levinson的面子論的分析與應用。

第八篇“工作場所的人際關系：多面性、辯證法和面子”（Spencer-Oatey）是一項實證研究，考察工作場所中同事關系的維系和建構。研究發現，工作場所中的人際關系具有多面性，因此，作者認為對人際關系的研究應突破僅從面子理論出發的局限，她建議運用Baxter Montgomery的關系辯證理論來肅清目前研究中面子和關系含混不清的問題。

第九篇“禁忌語的關聯性研究：基于咒罵語指示價值分析”（Christie關注人們言語行為的一種特殊形式——咒罵語是如何在一系列復雜的社會交際中衍生出（不）禮貌效果并逐步建（解）構人際關系）。咒罵語實為一種社交指示語，它不可避免地要反映其使用者的思想意識，而思想意識又將影響、維持或改變某種社會秩序。因此，對咒罵語的研究凸顯了特定語言形式與人際關系建（解）構的關聯性。作者指出，禁忌語的指示性是人際語用學研究中一個亟待開墾的領域。

第十篇“人際語用學中的語言角色”（O’Driscoll）作為整個專刊的收場白，作者首先回溯了屬于哲學研究的語言語用學對人際語用學的重要影響。隨后指出在人際語用學研究范式下，傳統語用學對語言使用的單一關注點得以極大拓展。因此作者呼吁，人際語用學研究應摒棄僅將語境中的語言使用作為核心議題的偏見，而將重心移至對特定情境中，交際互動細節的深入挖掘。作者最后言明，關系研究乃人際語用學研究的最佳切入點。

3. 簡評

《人際語用學專刊》對人際語用學概念、研究方法、研究議題及研究發展走向的把握具有一定的指導和啟示作用。

首先，人際語用學具有交叉學科性質，其發展與交際學、社會語言學、現象學、認知心理學、會話分析、話語心理學、社會認知學和人類學等人文社會科學關系密切。因此研究者強調，不必把人際語用學作為語用學、交際學或其他學科的分支，而視其為對人際交流的語用綜觀，這也是貫穿人際語用學研究的一個核心思想。我們認為，將人際語用學作為研究視角而非學科分支有兩個優點。其一，能回避學界存在的“新瓶裝老酒”問題，即簡單地用新名稱或新術語代替舊事物，而沒有對新事物的進一步理解和發展做出貢獻。其二，綜觀論有利于打破學科壁壘，達到博各家之長（如Bourdieu， Foucault， Grice， Goffman， Garfinkel，Grumperz， Merleu-Ponty等等），而為其所用之目的。其次，從研究方法來看，當今的人際語用學研究者所使用的方法已經不限于人類交往方法學，甚至在研究中也不局限于語言學，而是充分借鑒相關學科的理論和方法。因為人際語用學就其研究者的學科背景而言，本身就是一個跨學科合作的領域。也正因為人際語用學在研究方法上的多樣性，其自身的研究方法問題便一直是該領域的中心問題之一。人類交往方法學是人際語用學研究的主要理論方法，而近年來，一些基于語言學理論方法的人際互動中人際關系和參與者身份構建研究似乎有可能成為焦點之一。另外，如專刊所示，人際語用學研究強調定性加定量、共時與歷時結合的方式，對自然語料進行全面、辯證地分析，對人際關系、身份構建建構過程進行動態解讀。從人際語用學研究議題及研究發展走向看，作為傳統議題的禮貌和面子研究方興未艾，新的議題不斷涌現：如情感、人際關系、禮儀和社交指示語等。這些都預示著人際語用學發展的美好前景。

最后需要指出的是，作為當代語用學發展的一種態勢，人際語用學研究在發展初期也存在諸多問題，這在《專刊》中或多或少地也有所體現。首先是對人際關系、交際的概念化方式存在分歧。如專刊所示，對這些術語的不同概念化方式影響著研究角度、語料收集及研究結果分析和解釋。據此Michael Haugh，Dániel Z. Kádár，Sara Mills（2013）指出，現在是該思考人際語用學的理論和術語問題的時候了。就人際關系和交際概念而言，是采用既有的概念化方式進行一定的修正后使其適應人際語用學研究的需要，還是創立學科自己的概念化方式？這是人際語用學研究亟待解決的問題之一。再者，專刊中所構建的理論框架多適宜分析西方文化語境下的交際現象，而如何汲取現有的理論方法，創造性地建立一套符合漢語特點的人際互動體系仍是未來研究的重點和難點。近年來，國內學者已開始關注這一問題，他們以沖突性話語為切入點，對漢語語境中人際交往的和諧模式及違反進行了探討（冉永平、李成團，2012；賴小玉，2014等）。總而言之，基于本專刊的研究，人際語用學的理論方法探索任重而道遠，目前看來最為適宜的做法是根據不同的研究對象選擇合適的方法進行研究。同時，人際語用學又是一個很有價值的研究領域，專刊集中發表以此為主題的研究成果將有助于讀者對人際語用學研究的全貌形成清晰認識，進一步思考取向相近的理論和方法結合的可能性，開闊研究思路和眼界，這無論對人際語用學本身理論的發展還是相關漢語研究都是大有裨益的。

參 考 文 獻

Arundale， R. B. Conceptualizing‘interaction’in interpersonal pragmatics： Implications for understanding and research [J]. Journal of Pragmatics， 2013a，（58）： 12-26.

Arundale， R. B. Face as a research focus in interpersonal pragmatics： Relational and emic perspectives [J]. Journal of Pragmatics， 2013b，（58）： 108-120.

Christine， C. The relevance of taboo language： An analysis of the indexical values of swearwords [J]. Journal of Pragmatics， 2013，（58）： 152-169.

Dániel， Z. K. M. H. B. Marcel. In-group ritual and relational work [J]. Journal of Pragmatics， 2013，（58）： 73-86.

Grainger， K. Of babies and bath water： Is there any place for Austin and Grice in interpersonal pragmatics？ [J]. Journal of Pragmatics， 2013，（58）： 27-38.

Haugh， M. Im/politeness， social practice and the participation order [J]. Journal of Pragmatics， 2013，（58）： 52-72.

Langlotz， A. M， Locher. The role of emotions in relational work [J]. Journal of Pragmatics， 2013，（58）： 87-107.

O’Driscoll， J. The role of language in interpersonal pragmatics [J]. Journal of Pragmatics， 2013，（58）： 170-181.

Spencer-Oatey， H. Relating at work： Facets， dialectics and face [J]. Journal of Pragmatics， 2013，（58）： 121-137.

李成團、冉永平.他人身份的隱含否定及其人際和諧的語用取向[J].中國外語，2012，（5）： 34-40.

賴小玉.家庭沖突中強勢反對的不禮貌研究[J].現代外語，2014，（1）： 42-51， 145.

Abstract： Special Issues： Interpersonal Pragmatics is the special issue of Journal of Pragmatics in 2013. The issue focuses on the construction and maintainance of interpersonal relationship in human interaction. The present paper concludes the development and features of interpersonal pragmatics as well as ten papers in this issue and aims to clarify the conceptions， main topics， trends in this field. We hope this review can be used for reference for interpersonal pragmatics.

Key words： interpersonal pragmatics； review； interpersonal relationship

作者簡介：劉鋒，男，博士，四川農業大學人文學院英語系講師，西安外國語大學英文學院博士后。主要從事理論語言學、會話分析等領域的研究。

張京魚，男，博士，西安外國語大學英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絲綢之路語言協同創新服務中心主任。主要從事理論語言學領域研究。

通訊地址：四川省雅安市新康路四川農業大學人文學院英語系，郵編 625014

E-mail：liufeng_5150@126.com

（責任編輯：柯賢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