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涼山彝族阿都地區“哲木”——以布拖縣某村為個案

【摘要】：彝族傳統文化對彝族人民的行為、活動等起著約束、規范的作用。位于彝族腹心地帶的阿都地區，彝族傳統文化中原始宗教的樸素信仰仍在人們的意識占據著主要地位。彝族阿都地區的民間民俗活動“哲木”是彝族原始宗教信仰的體現，也是涉及彝區生態、彝族文化傳承、社會和諧的具有崇拜禮儀性質的民間活動。本文以在布拖縣某村的調查為個案，闡釋“哲木”，以及其宗教信仰意義、社會作用等。

【關鍵詞】：生態保護；精神家園；和諧

彝族作為一個歷史悠久的民族，有著自己獨具特色的民族文化。源遠流長、博大精深的彝族文化是彝族人民智慧的結晶，是彝族先民在歷史的長河中創造的，是勞動的產物。彝族傳統文化深深根植于至今還保存著傳統勞作方式的彝族人民心中，由于深居大山深處，地形封閉，受外界影響對對較少，彝族腹心地帶阿都地區至今保留著原始的鐵犁牛耕的勞作方式，生產力極其低下，彝族傳統文化對這些地區彝族的日常生活、農事活動起著重要影響。宗教信仰文化是彝族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相信萬物有靈的泛靈信仰在彝族人民的生活中演繹著不可或缺的角色，在彝族人的日常生活、節日、農業耕種等中都有體現。彝族阿都地區的民間活動“哲木”中就極具泛靈信仰的色彩，同時，這一活動對彝族生態保護起著相當重要的作用。以布拖縣某村的“哲木”為例，對泛靈信仰在民間活動中的體現及其作用作初步的論述。

一、“哲木”活動

（一）“哲木”的闡釋

彝人相信萬物有靈，崇拜自然萬物。對崇拜的對象進行感恩和氣球福祉進行的崇拜禮儀是原始宗教的一種基本現象。作為一民間民俗文化活動，“哲木”體現了一種原始宗教信仰思想意識。

“哲木”是彝族阿都地區這一村落每一年都要舉行的一次盛大的民間活動，“哲”在彝語中意為債，即人欠自然萬物之債。“木”意為做，即祭祀，“哲木”可理解成為還債，其本質是一場祭祀活動。彝族人民相信萬物有靈，相信山有山神，水有水神，樹有樹神，土地有土地神，每一種植物都和人一樣的有自己的靈魂。彝族人認為，農事耕作，伐木砍柴，以及各種生產生活中會觸犯到各路神靈，需要對各種神靈進行還債和祭祀，才能保得平安，農業豐收，牲畜興旺。

作為一種準宗教現象，巫術以趨災祛病為目的，希冀通過一種意識中的超自然力量去控制和影響客體，從而達到現實的目的。人類學家莊孔韶和嘉日姆幾曾在云南小涼山一家族中通過家支力量，請畢摩給這家支盟誓詛咒禁毒，效果顯著。這種做法也被昭覺所效仿，通過蘇尼、畢摩的儀式在彝族村社中禁毒，并結合了外在強制性力量。通過原始宗教形式，使違背社會道德，危害人類可持續性發展，有損于社會和諧的行為成為一種“禁忌”。違背規則，觸碰禁忌，在具有宗教信仰的人的意識形態中，都將遭受超自然力的懲戒。這種懲戒是嚴酷的，難以抵抗的，甚至要付出性命作為代價。因為這種超自然力的存在，使得虔誠的信仰者去敬畏禁忌，遵守禁忌。

“哲木”過程中還會有由畢摩主持的禁止采伐樹木的詛咒活動，也會對近年來的某些破壞村民團結，違背社會道義的一些是進行禁止和詛咒。這種活動在彝語中稱為“葸”，是一種宗教保護機制。通過宗教儀式把客體保護起來，不受外界邪惡力量的干擾、侵害。如“斯葸”就是要借助宗教力量去保護林木，不受濫砍濫伐。在歷史發展的過程中，半農半牧的彝民族無法用科學去解讀強大的自然力，自然崇拜和泛靈信仰應時而生。在彝族人看來天災人禍、人身疾病等都是自然神靈所制造出來的，只有祭祀好這些自然神靈，疾病和各種農業災害才不會降臨，才能使人身體安康，才會瑞雪豐年，風調雨順，村落才會不受各種傳染病之害。

“哲木”包括三個儀式，由長者主持的祭祀、畢摩主持的詛咒儀式和婦女自己主持的祭祀。婦女一般不參與其它兩個儀式，通常是村落中靠得比較近的幾家人一起“哲木”，儀式比較簡單，祭祀內容與村落的祭祀無本質上的差異。“哲木”祭品大家共享，活動所產生的費用也由全村落一起平攤。

長者與婦人耳朵儀式意為“祭”。祭祀自然界種各種天地神靈，祈求福祉。而蘇尼、畢摩所主持的儀式意為“禁”，通過蘇尼、畢摩借助神的力量把亂砍濫伐稱為一種宗教禁忌，從而保護林木。

（二）“哲木”的時間

“哲木”一般選在春季，此時，農業活動尚未開始，正處于農閑時期。彝族地區以木柴生火做飯、取暖，一年使用的木柴量相當大，人們會在這一時期砍拾一年所需的木柴，砍伐樹木的行為比較嚴重，而這時正值樹苗快速生長期，所以在適當的日子進行禁止是相當必要的。同時，此后天氣逐漸轉暖，開始為播種之事忙亂，在播種開始之前對各神進行祭祀是來年豐收的保障。

彝族的節日和各種活動的時間都要請當地的畢摩來算，選一個好的日子進行。彝歷年和火把節的日子都要請畢摩算，如果沒選好日子，彝人就會認為來年就會事事不順，災害不斷，甚至會使人生病，村落中有人死故。反之，若是選好了日子，就會祖佑子孫，神護村寨，財源滾滾，福泰安康，六畜興旺。若是堆積的農家肥動鋤翻的日子不合適，農業就會有蟲災，春耕的日子選不好就會影響收成等，若加以深究，其中亦不乏科學之處。這些日子的算法都有所不同，也極其復雜，就連一般的外出日子算法都會考慮到外出人的去向、農歷月圓月缺和其它許多東西。

在彝族現用的十二生肖歷法中，牛日、馬日和虎日是難得的好日子，其中不同的日子應做的事各不相同。虎日是祭祀、征戰等絕好的日子，著名人類學家莊孔韶就曾在虎日記錄了一個民間彝族家支的集體禁毒活動。“哲木”一般就選在虎日進行，認為只有在虎日進行，才能使祭祀更充分，使禁令、詛咒更有效。

（三）“哲木”的地點

由于“哲木”要宰殺祭祀品，需要用水，而且參與者比較多，所以“哲木”的地點一般選在有河水的空曠地，這個祭祀活動一般用村落中的年長者主持。由畢摩主持的詛咒儀式則選在能夠俯瞰村落的有林木的山頭，一般要選顯眼的位置，能夠經常看到，給人以警示。而由婦女自己主持的“哲木”則任意選在參與“哲木”的幾家人兩家里面，一家做湯，一家做飯。

（四）“哲木”的過程

“哲木”那天一早，村落中組長會將整個村落中的男人召集在一起，由長者主持共同商議具體事項，如買多大的豬，買多少煙酒，請哪一位畢摩等都要共同商議，并對這個運動進行費用進行預算。最后根據每一個人的特點進行分工，派有買豬經驗的幾個人共同去買豬，派年輕人負責殺豬，一部分人隨畢摩去巡視林地，選擇做“哲木”的地點。商量好后，若有人家有合適的豬要賣，就會給買豬的人說他家要賣，請他們過去看。買豬經驗豐富的人看中后就會叫年輕人去稱，然后帶到“哲木”的地方去殺。一般都要買一頭三百斤左右的豬，才夠全村落分食。

殺豬的步驟是有規定的，如不按規定的步驟殺豬，則會帶來災禍。先用木棒將豬打倒在地，然后眾人將豬按住割喉放血，待確認豬死后才用蕨草將豬毛燒盡。最忌諱在豬還沒死時就開始點火燒豬，豬在蕨草點燃后“復活”是最不祥的征兆，要換一個豬祭祀，甚至要重新選定日子“哲木”，不然會遭受神靈的處罰。燒干凈后用水清洗，刮豬舌，然后交叉砍豬腿等。一般殺豬的步驟都不會亂，如果錯了，人們會覺得這是神靈導致的，而不是人的原因，會給整個村落帶來災害，所以殺豬的人都小心翼翼，絲毫不敢懈怠，一旁還會有老人指導。彝族人用豬膽和脾占卜，看豬膽和脾大小、色澤、形狀便知吉兇，“哲木”更是注重。

豬肉會被砍成大小相同的肉塊，以便在祭祀結束后分給村民，而豬蹄、豬耳、豬舌、豬肝、豬肺等則拿來燒，祭祀完后也按戶分給村民。每一家都會出一點蕎麥粉做蕎餅也作為祭祀品和燒好的豬肉一起祭祀神靈，祭祀完后也分給大家，雖然燒的豬肉每家只能分到一塊，但作為神靈吃過的物品，每一個人都必須要吃上一口，認為只要吃過了神靈吃過的東西，才會得到神靈的庇佑。

蕎餅做好、肉燒熟后會選好的豬肉拿給長者進行祭祀，祭祀品要選上好的肉，禁忌有豬耳等。精通祭祀之道的長者會用木制肉盤和竹編的碟子裝好燒肉和蕎餅，舉到與肩齊然后念祭祀語，祈求暴雨不往此處降，冰雹不害此處莊稼，狂風不往此處吹，天花疾病不往此處傳，請求上天保佑，五谷豐登，六畜興旺，然后請神靈使用。祭祀完后將所有的祭祀品平均按人頭分給各家，男人們則舉杯酣飲，慶祝“哲木”的順利。

畢摩與其隨從也會找好一個地方，進行詛咒儀式。畢摩會口念咒語，詛咒從今以后砍伐林木的人如同此雞一樣死去，對偷盜行為和其它販毒行為等也會進行詛咒，畢摩用刀敲打雞頭和雞背直至雞死去，然后將雞甩向前方，看雞頭是否朝向前方，如果雞頭第一次就朝向前，那么這次詛咒儀式將會相當有效，凡是違背了的都會遭受神靈的懲戒。最后會將雞和做儀式用的神枝一起懸掛在比較顯眼的樹上，警醒人們不要違背，觸犯神靈。

中午時分，臨近的家庭婦女也會聚集在一起商議由她們自己主持的“哲木”，商量在哪家煮飯，在哪家做湯，由誰祭祀等問題，男人不會參與其中。商量好后，那幾家都會每家出點玉米去做飯、出點馬鈴薯和酸菜去做湯，除了燒的柴火外都是每家平均出一點。飯和湯都做好后會端到一家，由年長的婦女進行祭祀。年長的婦女一手端湯、一手端飯，加幾個木勺到屋外，對著房頂祭祀。祭祀的方式大同小異，但婦女的祭祀更加注重健康和農業收成問題。這些祭品也會分給各家，凡是祭祀品，每一個人都會吃上一口，不管是否可口，體現出了彝族人對神靈的崇拜。

二、“哲木”的意義

（一）保護生態環境

彝族是一個崇尚火的民族，從生到死都離不開火，有諺語言，人死火不滅。這就需要大量的柴火，加之彝族修房、制造家具、農具等都要林木，如果不加以節制，就會被大量亂砍亂伐，使森林遭受毀滅的威脅。今年來，由于通村公路的修建，植被遭受破壞嚴重，推土機、壓路機在上坡山開鑿出一條條公路的同時也砍倒了大量的樹木。山區泥石流等自然災害本來就頻發，山體、植被遭受破壞后，這些自然災害直接威脅著山區人民的生存。“哲木”對保護彝區森林效果是顯著的，“哲木”過后都忌諱把青枝帶回家，連枯枝也不在拾。一般在過年之前，都不會有人再去伐木，只有在臨近彝族年是才會在自產林中砍伐過年用的木柴。“哲木”對彝區生態環境保護是意義重大的，強制的禁止砍伐、保護森林的法律法規無法被貫徹落實，但人們卻遵守了傳統信仰文化。畢摩的詛咒使得彝區森林資源至少在春夏兩季不受毀壞，得到了很好的保護。

（二）抵制吸毒販毒

布拖地區深受毒品之害，因吸毒引發的社會問題相當嚴重，如盜竊等問題。近來來布拖地區的禁毒成效顯著，禁毒戒毒工作開展順利，有效打擊了違法違紀的行為。過去許多村落都有吸毒者，有了這個市場，總會有人冒著風險為這些人提供零碎的毒品。值得一提的是在該村落中過去盡管有吸毒者，但是村落中無人違禁為這些人提供毒品，主要得益于“哲木”。在畢摩的詛咒儀式中會嚴厲詛咒這些在村落里面販毒的人，同時詛咒村落中偷盜的不良行為。在法律盲區，人們通過傳統信仰力切斷了毒瘤，這是不可思議的，對彝區未來發展注入了正能量。

（三）維系群落情感

作為一種民俗活動，“哲木”參與者眾多，活動性質也有娛樂性在其中，在無形中增強了一村人的概念，促進了人們之間的感情。近十年來，涼山彝區出現的“門徒會”借著變異的、扭曲的宗教信仰沖擊了人們原有的祖先崇拜、神靈崇拜。參與“門徒會”的人家在彝族年、火把節等時不會再祭祀祖先，只是相聚一起，盛餐一頓。在日常生活中也會與其它未加入的人家保持一定的距離，人們內心之間有了隔閡。但是加入了“門徒會”的人依然會參加“哲木”，參與所有的活動。在經濟市場下，人們忙于掙錢，而不是像農耕時代一樣農閑時就相聚一起曬太陽，人們之間的感情漸漸淡化，凝聚力下降。“哲木”將全村落的人團結在一起，是感情的紐帶，有利于增強凝聚力，有利于構建和諧、文明、發展的現代化村落。

（四）增強精神信仰

信仰是一個人精神的支柱，沒有信仰，精神就會渙散，人就會失去生活的方向，就會迷茫、徘徊，沒有信仰的民族是恐怖的。唯有信仰，才能引領著我們向正確的方向前行，才能給我們強大的精神力量。自然崇拜等約束、規范著人們的言行，教人們從善，團結和睦。“哲木”作為傳統民間活動，有利于傳承傳統優秀文化，增強民族信仰力。在物欲橫流的社會生活中，缺乏信仰，無敬畏之心，無所畏忌最終會給人們帶來惡果。傳統的民間活動，有利于彝族精神家園的建設。

三、結語

傳統文化信仰力與國家政治力量一道，成為保護民族文化，保護生態環境的有效機制，有利于推動民族文化的發展。在科學文化尚未普及，科學的理性思維尚未建立起來之前，強化傳統信仰力，對彝去生態保護是相當重要的。“哲木”這一關系彝族農業生產活動、彝區生態文明建設，極具彝族文化特色的民間活動，作為一項非物質文化遺產，需要我們的傳承與保護。我們需要經濟的發展，也需要精神的依托，精神文明與物質文明需要齊頭并進，共同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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