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文化是一個國家或民族經歷了若干年漫長歲月積累而成的文化成果。任何一個民族的法律文化,都是在該民族所處的自然環境、社會生活方式、經濟結構、政治制度以及文化觀念的基礎上形成的。
一、法律語自身的文化屬性
著名人類語言學家薩丕爾曾有過這樣的觀點:“事實上,‘現實世界’在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團體的語言習慣之上的。絕沒有兩種語言在表現同一個社會現實時是被視為完全相同的。不同的社會所生活于其中的世界是不同的世界,不只是貼上標簽的同一個世界”。他的意思是說,語言不僅直接構成了人類的存在方式,而且也構成了語言所屬文化背景的構成特征。他在這里所強調的,應該是語言的民族性特征,因為“一個民族的風俗習慣常會在它的語言中有所反映,另一方面,在很大程度上,構成民族的也正是語言”。
我國語言研究源遠流長,古代的經學家、訓詁學家對于語言的詮釋和描寫,幾乎都與經典釋義相通,這就自然形成了漢語的一種通過語詞意義標示人文性的獨特文化觀。申小龍先生在他的《漢語與中國文化》一書中,在論述了歐洲語言的文化視界和美洲語言文化的視界后,提綱性說明了這一點,他說:“如果說歐洲語言人文主義是在思辨中展開的,美洲語言人文主義是在人類學調查實踐中展開的,那么中國語言人文主義則是在對經典的闡釋中展開的。中國古代的語言學傳說。所謂‘小學’是‘通經之學’,傳說語言研究的各個方面幾乎都與經典釋義聯系在一起,對世界的理解與闡釋滲透語言學的血脈,從而形成一種語言學的文化通觀”。申先生的這段話語,旨在說明漢語是一種與文化血肉相連的語言,古人把它的作用最大程度地限定在對經典文獻的解讀上,認為揭示經典的“大義”,才是語言學的“本職”所在:這段話還告訴人們:中國語言學孕育于古籍經典的詮釋之中,因此,漢語把自己的注意力全放在詞語意義之間的關系上。對于漢語的“文化”性,我們僅從語序和詞義兩個方面說明之。
二、法律語言的法文化符號系統
法律語言與法律文化,實質上是一種“顯”與“隱”的關系。法律語言是具體的,既有視覺感又有聽覺感,而法律文化,雖然無所不在,“在天上,在地下,在物質,在精神”,可它既看不見又聽不著,它必須通過法律語言才能表現出來。當我們說法律語言與法律文化的關系時,實際上說的是法律語言個別詞語以及作為一個體系所蘊含的法律文化內容。換句話說,法律語言無論作為個體或者體系,它們實質上是法律文化的符號系統。
“法律文化”也如“文化”一樣,其概念觀點難以盡數,我們比較贊成這樣的認識:法律文化“包括法律意識與法律制度兩個方面。法律意識又包括法律心理、法律思想學說等內容。法律心理是指對法律現象的一種直觀的、感性的認識;法律思想是指對法律現象的系統的、理性的認識。法律制度包括法律規范(如法典、規章)、法律設施(如立法、司法機構)等等。在法律文化中,法律意識是深層結構,法律制度是其表層結構。法律意識尤其是其中占統治地位的法律思想通常對法律制度起主導作用,它往往決定了法律制度的特色和樣態。就中國傳統法律文化來說,儒家法律思想無疑是其深層結構和核心內容。它不僅奠定了中國傳統法律文化的理論基礎,而且決定了中國傳統法律文化的形狀和風貌”。也就是說,法律文化的核心是它的意識。而中國傳統法律文化核心之核心卻是儒家的法律思想;而儒家的法律思想的核心,是以“親親”為內核的倫理觀念。這觀念可以概括為一個詞:“禮”。正如有的學者所指出,在中國傳統法文化中,作為社會秩序基礎的是“禮”而不是法,法不過是實現“禮”的手段、工具而已。“禮”在成為社會普遍適用的規范和調整各種關系的準則的同時,就自然具有了“法”的意義。北宋思想家李覯說:“禮者,圣人之法制也。……有仁義智信,然后有法制”,明代哲學家方孝儒也說:“推仁義而寓之于法,使吾之法行而仁義亦陰行其中”,從這兩人的話語里,我們不難看出,中國傳統法律文化的基本特征,便是:法律只不過是實現道德的一種有力的工具而已。在周代刑法是包含在周禮之中的,就連當時的司法官——司寇的設置,也是在《周禮》中規制的:“惟王治國,辨方正位,體國經野設官分職,以為民極。乃立秋官司寇,使帥其屬而掌邦禁,以佐王刑邦國”。由于禮與法的關系極為緊密,以至于有些學者就認為,周代是無刑罰的“禮”的天下,美國著名法學家昂格爾就認定“禮是主導性的并且是幾乎唯一的正當行為的標準”。漢代禮與法幾乎一體,形成“禮為體,法為用,失禮則入于法。禮者,民之防,刑者,禮之表,二者相須猶口與舌”。這種一體化在《唐律疏議》中被凝練為兩句名言:“德禮為政教治本。刑法為政教之用”,尊“禮”為文教德化之根本,降律“法”為治國安民之工具。這便是后代各朝立法時“一準于唐”的主要緣由。《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介紹說:“唐律一準乎禮,以為出入得古今之平,故宋世多采用之,元時斷獄亦每引為據。明洪武初,命儒臣同刑官進講唐律。后命劉惟謙等詳定明律,其篇目一準于唐。”董建輝先生認為,后代的法律僅在一些具體條文上作過不大的變化,對于中國傳統法文化的核心“以刑弼教”、“修刑以復禮”的宗旨卻恪守不渝,“禮”所涵蓋的家庭、倫理與社會的等級差序成為法典的基本內容。歷來學者們都把語言作為對歷史認識和重構的重要依據,摩爾根的《古代社會》就是通過語言的研究,來了解、描述美國印第安人的社會形態和歷史面貌的。語言的問題,在任何時期、任何國度,都不可能只是語言本身的問題。語言作為一種特殊的文化現象,具有對法文化的滲透力和控制力,它是以“最精細微妙的方式向人們施加力量并且最不容人們抗拒的一種社會現象”。
中國的法律語言,研究的是以漢語為文本的各種涉法的語言活動,因為漢語本身所具有的文化屬性,我們無論如何,都難以剝離它與法律文化的相形相隨的關系;對于以漢語為載體的法律語言研究,法律文化豐富而獨特的意義,是它本質顯現的一個重要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