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白先勇是20世紀五十年代登上文學舞臺的現代派重要作家。他有著赴美留學的經歷,也有對中國故鄉的深厚情誼。文學創作上,在愛荷華大學一邊接受歐風美雨的洗禮,同時白先勇本人對中國的古典文學充滿了濃厚的興趣,因此他的小說作品中融合了中西方文化的敘事技巧和語言風格。白先勇短篇小說善于從生活小矛盾直接切入,繼而通過插敘等手法貫連故事前后,使人物形象更加飽滿,更加充滿滄桑感。其中塑造了許多性格鮮明,活靈活現的女性形象。前人對于白先勇小說中的女性形象有過研究,但是不多,且研究的對象基本都是選取其中的幾個名篇如《游園驚夢》《玉卿嫂》《永遠的尹雪艷》,對于其他的篇目很少提及。曲阜師范大學的一片研究論文對白先勇小說作過較為系統的闡釋,分析了女性形象,藝術特色以及女性的悲劇成因。這里本人分析其女性形象,主要是希望從中得到一些現實的意義。
一、平凡生活的躁動者
《悶雷》與《黑虹》兩篇在敘述模式上極為類似。女主人公福生嫂和耿素棠都懷有對當前生活狀態的不滿,白先勇主要展現二者在面對誘惑,面對內心理性與感性的矛盾沖突時女主人公內心的激戰。
馬福生是個不折不扣的老實人,而福生嫂卻對丈夫百般看不上眼,覺得丈夫沒出息,對自己也不顧惜不關切。這樣的生活讓福生嫂喪失了對生活的熱情,她不像年輕時那樣打扮自己,也把女人的溫柔、嬌羞、害臊、體貼都丟掉了。福生嫂企圖把自己的一腔熱情熱情傾注在馬仔身上,偏偏馬仔又不領情。相反,劉英的出現與丈夫馬福生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馬福生所沒有的責任、擔當和陽剛之氣,劉英都具備了。生活在一個屋檐下,劉英還幫忙拆窗戶,幫忙教育馬仔,幫忙鋤地,劉英的主動幫忙在一定程度上充當了一個丈夫和父親的角色,而這是馬福生做不來的。生日那天馬福生完全忘記了老婆的生日,劉英早早將福生嫂的好日子記在心里,并買了精致的禮物,這讓福生嫂又一次感覺到一個英勇男人的愛撫。在酒精的催化以及福生嫂內心復雜的糾結下,福生嫂壓抑多年的情欲到了即將要爆發的境地。福生嫂在理性和感性之間來回,最后還是把自己關進房門,她害怕自己越了雷池。
但是,這種害怕不是想要保有對馬福生的忠貞,而是自己潛意識里的觀念。在內心深處,她受到傳統倫理觀念的束縛,明白自己是一個有婦之夫,要保持一女不侍二夫的節操。為了女性的名節和操守,她放棄了心中摯愛。無論劉英去與留都讓福生嫂為難,一邊是倫理道德的束縛,一邊是內心強烈的人性欲望,實難抉擇。最后只能將所有的懊悔之氣撒在馬福生身上。生活好像又重歸沉悶和無聊。
《黑虹》女主人公耿素棠與丈夫爭吵后摔門而出,心中郁結了一股燥熱之氣。一開始當理性還在清醒地發揮作用時,耿素棠總是自我安慰自己,“一定是天氣的關系”,人心才會燥熱不安,才會上火易怒,要不然丈夫不會發怒,自己也不會對孩子發脾氣。一杯白酒下肚之后,感性終于戰勝了理性,她開始質疑起丈夫的話,開始聯想到這五六年生活的種種艱辛。蘿累娜的歌聲飄過來,耿素棠想起曾與丈夫談情說愛的年代,那時都還懵懵懂懂,帶著一些羞澀,雜著一些歡喜。自從兩人真正開始過日子之后,漸漸便陷入了幽暗和瑣碎的深淵。養育孩子帶來的身體上的痛,不厭其煩照顧孩子帶來的精神上的折磨,還要打理家里大大小小的家務,還要照顧丈夫。回想起這五六年來住在這擁擠的破屋子里所干的盡是些洗屎布的活兒了。耿素棠再也沒有辦法安慰自己這只是天氣的原因了。“是日子,是這些日子把人磨得麻木了。”耿素棠渴望暫時逃離生活的煩惱,渴望獲得愛撫,哪怕是像陪酒女那樣的愛撫。難過感傷之際,醉酒的獨身女人終于遇上了一個滿身濃香的男子。一夜的發泄過后,酒醒了,耿素棠又覺得心虛,她還是那個傳統的女人。她要洗掉滿身的發油香味,義無反顧地繼續扎進那充滿壓抑的生活中。幾個小時之前覺得世界都要塌了,睡醒了,平靜了,世界還是那樣轉。
福生嫂的婚姻一直沒有唱過愛情的滋味,婚姻的開始遵從父親的意志,真愛來臨時,她還是把自己關在倫理之門的后面,所以終其一生只能過著單調無聊的人生。耿素棠的生活雖令人不滿,但畢竟是嫁給了愛情,酒精作用下的放縱她決定用任勞任怨的付出去彌補。這是中國式婚姻中兩種非常普遍的生活狀態,一種就是貌合神離,一種是為愛為生活無盡付出。雖然都會面臨遵從內心和保持理性的糾結,但是最終都回歸了原來的生活。
二、高壓生活的異化者
這里所說的“高壓生活”主要是指異國他鄉,繁華的世界大都市生活。白先勇本身有過一段旅美求學的日子,因此他對于當時生活在美國的中國留學生的現狀十分有感觸。面對世界性大都市的快節奏,高強度,高壓力,高要求的生活,沒有背景沒有權勢的中國留學生想盡辦法也要擠進去,在這個過程中,有的人生活異化了,有的人精神異化了。
《謫仙記》中的李彤和《謫仙怨》中的黃鳳儀是生活被迫異化的典型。李彤是家世顯赫,外表驚艷的富家女,在威士禮女子大學她是中外學生都羨慕的“五月皇后”,愛慕的男子排成長隊,李彤端著富家女的皇后架子,一個也看不上。父母的意外離世是李彤人生的巨大轉折。沒有了家庭的支撐,李彤成了貶落凡間的仙子,再也沒有以前的派頭。從小享受著富奢生活的李彤,骨子里那股孤傲仍舊未改。她年輕漂亮,面對人品學識兼備的周大慶,她明白他的好,她也明白周大慶滿足不了她對生活的追求,所以寧可在周大慶面前自毀形象。她要的是高貴人生的優越感,她要有尊嚴的體面的令人艷羨的生活,這樣的生活只有錢才能支撐,在李彤忙于賺錢賭馬尋求刺激的過程中,她盡管擁有了比她的姐妹們更多的錢,更多的男伴,做了許多任性而倔強的事情,在姐妹們面前好像還是那般愛開玩笑,但是那都不是從前的心態,不是家的感覺,沒有歸屬感。折騰了幾年之后,姐妹們都穩定了下來,找到了好的歸宿,只有李彤自己放不下過去,在不羈的生活中越走越找不到方向。她不愿意屈就,想靠自己的努力掙得體面和尊嚴,卻發現沒有一夜暴富的方法。
《謫仙怨》中展現了同一個女人截然不同的兩面:在寫給母親的信中,我們看到的黃鳳儀懂得體諒母親盼信的急切心情,關心母親的身體狀況,樂觀堅強而獨立,勇于分擔家庭債務,同時也有小女孩懷念家鄉的那份純真。她告訴母親美國是年輕人的天堂,她能在美國自食其力,悠游自在。是傳統家庭報喜不報憂的孝順女孩子。白先勇筆鋒一轉寫到黃鳳儀在紐約的現實生活,讓人難以想象這就是那個信中懂事孝順的女孩。她在大膽時髦的穿著,嫻熟的舉止,強勢的語言,周旋的技巧,讓我們看到的是一個老道的風塵女子的形象。白先勇的高明之處就在于對黃鳳儀兩面形象的順序安排。
如果說李彤和黃鳳儀都是在異國他鄉掙扎著活下來的苦命人,那么《上摩天樓去》去中的玫倫算是一路順風順水的幸運兒了。姐妹重逢時,玫倫精致的妝容,性感的服飾,全然一副都市成熟女人的模樣,與記憶中親密無間的姐姐的樣子,相去甚遠,有種強烈的距離感和陌生感。玫寶以為自己的到來一定能給姐姐帶來驚喜,而實際并沒有。姐姐玫倫表面上問候玫寶的情況,實際話題中心始終在張漢生的身上。言談之間,姐姐玫倫幾次提到要給玫寶買衣服打扮得漂亮一些,這樣出去應酬保證有大把男生追。潛在的意思其實是覺得玫寶的打扮太土了,一副鄉巴佬的樣子,這樣的打扮出去會給她丟人。玫倫口中所說的忙,原來是給未來婆婆買禮物以及跟別的朋友約飯局。玫倫的生活完全地脫胎換骨一般,從穿著打扮,言談舉止,社會交際到心理狀態。都市生活以及與張漢生的關系成為了玫倫生活的重心。
同樣是從臺北大老遠跑到美國求學的青年,李彤和黃鳳儀身上傳遞的是生活所迫的艱辛和無奈。玫倫身上傳遞的是對巴結討好、對奴性生活的樂此不疲,是出賣靈魂的全然不覺。白先勇以妹妹玫寶的視角敘述了玫倫出國前后的變化,既有當事人的真實感,也有旁觀者的客觀性。
三、苦難生活的自救者
我們常說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一個先到來。《一把青》中朱青有一個在槍彈中飛行的男人,便要時刻做好意外到來的準備。戰爭的年代,生命的逝去時刻都有可能。作為一名軍人,在戰爭面前尤其要擔負起保家衛國的責任,隨時做好為國家獻身的準備。朱青原本是嬌嬌弱弱的小媳婦兒。可是生在苦難的年代,身為一名軍人的妻子,她盡管千萬般不舍,逝者也不會重生,生活還要繼續,人總不能一輩子活在傷心絕望中,只有自己從生死的悲傷中振作起來,生活才能照進陽光。別人的保護有一時便要珍惜一時,如果沒有了,也要自己保護自己。朱青的第二個男人小顧,也是個空軍,也死于飛機失事。那是多年之后了,朱青還是會難過,但不會像當初那般失去理智,學會了面對現實,接受生活的不幸,靠自己的雙手繼續過活。
朱青的自救是精神的自救,而金大班和娟娟則是解救自己于苦難的物質生活。金兆麗在生活中不是個討人喜歡的角色,為人兇悍,潑辣,脾氣火爆。年輕的時候她有著對愛情的忠貞和癡傻,明知沒有結果,仍舊不惜一切想為心愛的人生下一兒半女。后來看著同樣賣笑的舞女都在適當的年紀找了個有錢的老頭嫁了,她嗤之以鼻。混跡舞池二十年,拜倒在她裙下的青年才俊不勝枚舉。秦雄的心意她看在眼里,秦雄的不甘寂寞她也有容人之諒。四十年風風雨雨,她看清了青年人的兒女情長,看清了這個行業的人情冷暖,看清了五陵年少的虛情假意。舞女這碗青春飯是不可能長期吃下去的,陳發榮雖然老態,肯為她一擲千金的情意也是實實在在的,況且身價也不算低,吃穿不愁的生活還是能夠保證。當然金兆麗也知道陳發榮這個老男人是靠不住的,她的終身幸福只有靠自己。她要趁年輕開一個像任黛黛家那樣大的綢緞莊,有一份能讓自己過得體面而有尊嚴的事業,她要獨立要自主,要把生活的安全感攥在自己手里。
四、女性形象的現實意義
白先勇小說塑造了許多女性形象,統觀這些女性的人生,完美的結局幾乎沒有。悲劇的原因有許多,瑣碎而平凡的家庭生活,貌合神離的伴侶,世態人情的束縛,都市生活難以躋身的壓力,戰爭對生活的打擊,社會對底層婦女的剝削。每一個因素都好像把女性往絕路上逼,生存的本能將一個個柔弱的女子激發成生活的斗士。她們的悲劇大多來源于客觀環境,她們的救贖基本都靠自己。白先勇筆下的女性都有著自立自強的堅韌品格。這對于當代女性有深刻的教育意義。現代女性不僅要擔起照顧家庭的責任,要包攬家務,協調婆家與娘家的關系,要照顧老人小孩,同時還要參與激烈的職場競爭,要提高工作能力,還要協調處理與同事與客戶與領導的關系。生活的壓力和生存的壓力,常常讓女性不堪重負。所以越來越多的女性期望嫁入豪門,過衣食無憂的生活,做悠游自在的全職太太。可是豪門難入,豪門的生活也未必好過。再者,俗話說“富不過三代”,經濟危機,經營不善,曾經的富豪也可能一夜負債累累。人生不可能永遠安逸,女性只有具備自食其力的能力,有自己的價值,才能在生活的挫折之中立于不敗之地。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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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柳雯雯.論白先勇小說中的女性形象[D].曲阜.曲阜師范大學,2013
作者簡介:陳佳(1993—),女,漢族,湖南衡陽,共青團員,研究生在讀,湖南科技大學人文學院,中國語言文學文藝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