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秘好萊塢：電影工業生態與訓練模式

【內容摘要】本文探討了世界影視之都好萊塢的創意產業運行方式及影視教育訓練機制，以便為中國本土電影產業的發展提供借鑒。

【關鍵詞】好萊塢；電影；工業生態

洛杉磯這個世界電影之都，劇作家云集、電影學院云集、電影工業機構及工作室云集，甚至藝術家、電影代理機構，一大半也集中在洛杉磯。另外，電影工業周邊產品公司，如電視電影版權機構、編劇軟件公司等也大都集中在洛杉磯。①

紐約電影學院洛杉磯分校位于Burbank，有Riverside、Burbank Studio和Barham三個校區，在華納兄弟公司所在地的中心地帶。每天來自全球各地的游客，源源不斷地參觀華納兄弟的幾十個攝影棚，里面各種布景道具自上世紀初電影開始誕生以來直至現在，均完整保存下來，展示給旅游者和學習者。每個攝影棚的門外，標牌上詳細說明了該攝影棚上百年來所拍攝的每一部影視作品和目前正在拍攝的電影電視作品。攝影棚外停車位上，用顏色筆刷上劇組名稱，《生活大爆炸（Big Bang）》劇組，《破產女孩》《瘋狂老媽》等均正在拍攝中。洛杉磯河邊，華納兄弟的道具舞美制作工廠和集裝箱擺滿了長長的河岸，你不由得真切地感受到，電影電視在這里確實是工業化操作的產業鏈，整個區域就是一個巨大的電影工業園區。周圍Burbank Studio還集中了更多藝術機構，華納兄弟的音樂制作等部門也都在這個區域。

環球影城就在不遠的地方，這個全世界最大的電影、電影衍生品和電影主題公園，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娛樂中心和電影商業中心。以觀影和電影主題公園為主，電影衍生品商店鱗次櫛比，還有大量的咖啡餐飲店遍布影城和附近所有的街道，幾乎全部滿布電影巨幅海報，幾天就會更換的街頭電影廣告牌，滿目都是電影之都的氣氛。令人驚異的還有，一旦有好萊塢新片出籠，一抬頭你就會看到好萊塢山的藍天上，一兩架飛機盤旋著噴出白煙，幾秒鐘后藍天上呈現出與電影片名相關的字樣，感覺身邊的一切無不與電影相關。

一、高度體系化的好萊塢電影工業交流生態

電影繁盛的現象下，是電影從業人員的龐大隊伍及其培訓機構。在洛杉磯電影從業人員溝通活動相當活躍和頻繁，一周就有幾百個項目和表演活動進行，需要幾千個從業人員。但是幾乎都是項目制，每個人的才華和能力很快就會得到印證，提高自身水平和創造力就成為每個人的切身需求。

電影學院各種學位和實訓班，根據需求設置并直接與電影生產相銜接。這里集中了全世界最好、最年輕、最有沖勁和創造力的制作人員。每年來自全球的電影工作者在這里學習相關技術，就如筆者參與的編劇工作坊，里面有來自英國的電影電視從業人員Ryan、德國的劇作家Yana、哥倫比亞的Vanentina、西班牙的Cata、伊朗的Missysa和印度寶萊塢的Samansha等，都在這里學習。而編劇工作坊的教師，就是來自英國的劇作家Matt Graham和熟知電視電影行業、手上也有不少項目的Conner和Terah等教師。據Matt敘述，在英國像他這樣比較年輕的劇作家，很少有機會能參與到電影工業的主要工作顯露自己的才華，連好萊塢名氣明星、票房保證的《X戰警》中的X教授扮演者詹姆斯，回到英國在媒體上都大有不入主流之嫌。但是好萊塢卻比較包容，無論你是什么種族，在世界哪個角落，只要你有才華，他們都能通過各種方式找到你。詹姆斯就很幸運地來到好萊塢，順利找到了工作。任何人，如果有意留在好萊塢發展，都能以各種方式留下來，而只要找到工作，就能完全保證你在這個城市中生活。

各種電影創作班和講演多不勝數，各種群落的活動也經常進行。諸如洛杉磯編劇工作坊和培訓機構遍地開花；我所在的Oakwood小區幾十棟房屋，大多數都從事相關工作，小區小賣部隨時可以碰到某導演講述自己正在拍攝的影片。小區會議室，更是經常有布景燈光拍攝活動，燈火輝煌。最著名的故事研討會莫過于Robert Mckee研討會，會友中已經有60次獲得奧斯卡提名，1000個學員獲得艾美獎提名。幾乎每一個著名的電影軟件公司和電影業界導師和大佬，都有自己的在線付費課程，如人稱劇本教父的Mckee就有大量在線付費指導和課程可供學習。②還有不少研討會放在不同的風景勝地舉行，有的可以通過獲獎贏得參加機會，有的可以付費參加這些研討，增加知識，建立人脈。

筆者參加的好萊塢劇作家活動群組，就有洛杉磯劇作家群、莫妮卡作家群、編劇導演制作者群、電影和音樂群、電影基金俱樂部、洛杉磯電影和電視群、好萊塢開放資源、Raindance電影電視工業混合群、作家俱樂部、星期日劇作家群、娛樂界婦女群等，這些群經常有研討活動，大多需要付費，諸如電影基金俱樂部，花費十幾到幾十美元不等，安排多個時間場次，能與投資者直接溝通作品，提出電影資金投資需求和進行預算的陳述，如項目獲得認可，能夠得到400萬美元以內的小額投資。大量的專業群組自發組織交流和研討活動，推動自己寫作技能的進步和提高，也為制片方、編劇、導演和演員搭建溝通橋梁。這樣的情況下，機會就可以在“遠關系”中、陌生人中建立起來。各電影學院也會組織電影工業俱樂部，以幫助不同專業的學生找到實際操作機會，練習技能，展示才華，最后獲得自己在電影工業中的工作機會和發展機會。

所以，洛杉磯好萊塢的電影生態，已經是高度體系化、高度不同層次的關聯生態，幾乎任何問題和需求都會得到呼應。好萊塢人就是這樣不斷地摸索、探討、進步、發展到今天成為加州經濟支柱，也成為無可替代的電影業老大，無論創意、故事、技術、制作、宣推，極其專業化精細化，很少有人能出其右。

二、專業工作坊實操訓練模式

近日，筆者應邀審閱四川省電影家協會主辦的劇本大賽的入圍作品，發現最大的問題是不專業，幾乎無法進入成熟的電影工業體系。

講不好故事是劇本撰寫者的大忌。在工作坊開學時，校方向幾百個剛到校的學生問道：“電影工業最重要的是什么？”無人敢貿然回答，校方告訴學生：“是故事！”

編劇工作坊要解決的就是這個問題。工作坊訓練基本包含兩部分：一是基本訓練，包括劇本的好萊塢電影工業標準格式和軟件的使用，沒有這種標準格式，制片人根本不會閱讀。再從最基本的主題、人物角色塑造、結構和沖突逐步進行講解，觀摩優秀片段，進行寫作訓練。除了對經典劇目的經典段落進行分析和寫作訓練外，還有對學生創作作品的多方面討論和分析，給出建議，最后完成一個120頁的完整電影劇本。

學生創作作品基本為每周提交30頁英文劇本草稿，由參與人員角色扮演朗誦劇本，以比較直觀的方式體會劇本故事在臺詞和場景中的呈現方式。然后對每個細節進行推敲，互相提出意見，教師根據自己的經驗給予總結和提供修改意見，之后開始根據各種意見修改第二稿，最后成稿。

經過訓練和沒經過訓練寫出的劇本，呈現完全不同的面貌。經過工作坊的長時間討論，有助于逐漸認清和解決大量問題，包括主題重新提煉，厘清故事線索并集中在核心事件上，厘清時間地點上的混亂，反復推敲情節發展的邏輯、人物性格鋪墊和故事發展的節奏、人物個性和情感動機的強弱、高潮部分的處理、對白的精煉和潛臺詞等。如果不通過這樣的多方面分析和討論，一般人還真無法認清這些問題。

而且，更重要的是寫作心態的改變：工作坊訓練之前，覺得十天半月完成一個劇本并不稀奇，就是知道弱點也并不知道該怎么修改，但是工作坊制度讓人徹底靜下心來，沉浸在每一個細節的推敲上。

好萊塢對劇本的開發時間是18個月。劇本的完成，真可以說是千錘百煉，不僅是一個人關在屋子里練，還有一大幫人“陪練”。故事的選擇和處理依靠天才，但是創作態度的嚴謹和認真，確實是好萊塢每個劇作家最基本的素質。這種推敲讓人獲益匪淺，從此不敢輕易胡亂寫劇本。

三、探秘好萊塢：電影工業生態與訓練模式

很容易理解，一個云集了世界不同國家最好劇作家的好萊塢，寫作者眾多，有人說洛杉磯幾乎一半的人都在拿筆寫著不同的故事，幾百上千個藝術家代理機構，最著名的代理機構旗下有世界不同國家幾百個劇作家，每周制片人要看幾百個劇本，許多修煉多年在自己國家已是佼佼者的劇作家在這里打拼。一個漏洞百出、草率寫成的低質劇本，沒有人敢拿出去。

電影業因為其巨大的利益和聲譽，吸引著龐大的資金、當代最有才華和最優秀的人才和無數有夢想的冒險家，因而電影業也一直是一個供過于求的行業。以編劇專業為例，好萊塢制片人、制片公司看劇本的習慣，據說是1秒鐘看一頁，除了看梗概提綱，只看劇本前12-15頁。如果得到pitch的機會，在制片商面前講述自己的故事，一般給的時間是15分鐘，如果沒興趣就得走人。如果感興趣了，可以再給1個小時或更多時間，之后才會談到其他。

因為這樣的機會難得，大多數劇作家會進行長期的pitch訓練，也就是講演演示自己的劇本故事，為的是十年磨一劍，一刻決定成敗。電影學院的日常培訓中，pitch即在15分鐘內把自己的故事演示給制片人，也是訓練中最重要的一環。

劇本的各種大大小小的pitch會，數不勝數的大型專業展示平臺，競賽常年不斷。最大的是10月的劇本pitch大會，大約有200多個著名電影廠和制片公司會到場，聽劇作家們推出自己的故事陳述，挑選劇本進行交易。這是編劇界的一大盛事，如筆者參加的中國好萊塢劇本大賽，就剛剛進入四分之一賽事，正在等待半決賽和終賽。這是近年來隨著中國市場興起新設立的賽事項目。

電影新人、新片有大量的展示機會。這里到處都有不同的信息渠道，告知需要的人群，有哪些不同主題、不同主辦方、不同藝術取向的電影節和競賽在世界哪些城市舉行， 十天半月就會有一個機會，等待新人新片的展示，方便你加入這個工業工作機會的角逐。

四、新出口：好萊塢對中國市場的認知

通過對不同人群的接觸，可以感知到好萊塢這個電影大都會對新崛起的中國電影市場的認知。他們大多知道中國已經成為世界第一大電影市場，深深地被中國市場吸引，但他們對中國電影政策、復雜的電影工業環境、中國文化和生活樣態基本不了解。因為文化的巨大差異，好萊塢市場對中國題材基本不感興趣。中國電影中的主題好萊塢也幾乎不能理解，這些都造成了中國電影與好萊塢之間溝通的巨大鴻溝，僅有少數幾個橋梁性的人物如李安、吳宇森站穩了腳跟，還有一個拍攝恐怖片的于仁泰獲得部分成果。徐克也曾在這里嘗試，但不太成功，返回中國后卻贏得成功。目前，中國電影從業人員不如印度演藝人員在好萊塢的影響大。

但是，好萊塢人顯然非常清楚中國電影市場作為全球最大票倉的力量。他們深知中國電影工業紛繁復雜，但是機會卻很多，更重要的是，由于資本的逐利本質，好萊塢的創新性正在削弱，資本追逐大IP商業電影容易獲得利益，所以反復拍攝大IP續集，很少冒險投資新片，使得新人新片新故事越來越難得到支持。所謂市場越成熟，越不愿冒風險。不過好在他們的創作體系中，商業片、獨立電影、藝術創新片有非常明晰的細分目標，所以大量的電影人在嘗試那些雖無法商業成功、但對電影工業非常有價值的獨立電影、藝術先鋒片，也有各種競賽、電影節和平臺供這些影片獲獎，錘煉專業水平，因而保持了好萊塢的活力。

好萊塢大量尋找機會的電影人、冒險家，深知中國商業電影仍然在做大量方興未艾的嘗試。

目前，比較大的障礙在于中國的創意保護狀況還不十分理想，一個良好的市場環境是電影工業發展的關鍵一環。創意產業面臨抄襲的幾率非常大，好萊塢并不例外，他們也經常發生創意雷同和說不清楚是否取用了別人pitch的創意的情況。但是，好萊塢的劇作家們經過了一百多年的磨煉，已經建立起比較完善的保護機制，作家指導協會WGA會給予保護③，每一個劇本、每一個創意，甚至每一個點子，都可以注冊保護版權，好萊塢的娛樂律師也多如牛毛，幫助你保護自己的創意和劇本。

另一個障礙是專業性體系尚未形成。中國大量電影崗位都是非專業人士在操作，有可能使作品無法達到最佳效果，項目進程舉步維艱的事情時有發生，深深地影響了電影工業的發展進度。語言也是中國電影人向好萊塢學習的巨大障礙。

五、文化差異：中國故事在好萊塢

中國與好萊塢的合作交流最大的障礙和問題其實不在于技術方面，而是內容方面。

據觀察，好萊塢似乎對中國內容的故事不感興趣，不是因為有些媒體所稱的種族歧視，而是文化上的巨大差異。在好萊塢，一些工作團隊就是個聯合國，每個人說著自己國家的語言，雖然存在種族刻板印象，但好萊塢的包容性相當強，而電影最初就是由意大利移民創造的。

文化差異最明顯表現在好萊塢對中國人的愿望和行為方式、生存生活狀態所知甚少，也無法理解。比如很多中國人認為相當重要的問題，對好萊塢人來說，無法理解。筆者所寫的故事，一個上海“剩女”在海外富有野心的冒險故事，在討論的時候不但引發對故事主人公的惡評和蔑視，而且還引發某些劇作家的強烈不安。縱觀好萊塢勵志片，主題均為自我如何成長，而不是如何取得財富和榮耀。

我講述的很多中國故事，他們都聞所未聞，非常震驚，但是所有中國人都知道，那些就是每天發生在我們身邊的普通故事。不過，好萊塢人也從這些故事中深刻地認識到，中國是一個巨大的故事富礦，只是還沒有人把故事很好地講述出來，讓全世界都知道。

筆者的粗淺結論是，有些中國故事，只有中國人自己能感同身受，刻骨銘心。用對象國老百姓聽得懂的語言講好中國故事，才是中國影視巨大的上升通道。我們缺的，恰恰是好的中國故事的恰當表現，而不是技術問題。因為從好萊塢獲取技術，只要有資金，太容易了。但是從好萊塢，你無法獲取中國故事，這個任務，必須由有作為的中國人自己完成。

好萊塢這里，迫切需要跨越不同文化的橋梁性的新一代中國電影人的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