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覺》是魯迅《野草》的最后一篇,是整部散文詩編的收束。在文章中,詩人由于看到青年猛士無畏犧牲、奮起反抗的戰斗精神,引起了內心的“驚覺”與自我反思,詩人贊美了這些青年的憤怒粗暴的魂靈,同時詩人也由此找尋到某種支撐自己繼續戰斗的力量和希望。
【關鍵詞】:一覺;贊美;驚覺;希望;戰斗
一、前人觀點
1、對青年靈魂的深情歌頌
文中多次表達對青年的歌頌,詩人看到許多青年沒有昏睡,而是覺醒的與現實戰斗。如孫玉石在他的《野草研究》中認為《一覺》是“驚喜青年覺醒的深情歌唱”,是對青年烈士逝去的青春哀悼與歌頌的深情,對覺醒奮起的青年繼續戰斗的希望。而魯迅也從這些青年身上看到了希望,青年一代的覺醒引起自己內心的“驚覺”,這也是跟《淡淡的血痕中》的不同,《淡淡的血痕中》主要是對這些“叛逆的猛士”的直接歌頌,而《一覺》重點在作者內心的驚覺。李玉明老師在《人之子的絕叫》中認為,《一覺》傳達出了支撐魯迅不倦地求索和戰斗的現實力量,以及詩人的人生態度和人生選擇。
2、對于生死的理解
第一段中出現的“宛然目睹了‘死’的襲來,但同時也深切地感著‘生’的存在”。張潔宇在《獨醒者與他的燈》中說,這正是魯迅特有的思路和一貫的想法,即在絕望與絕境中陡然生出最強烈的反抗,在死亡的威脅面前更換發出“生”與“戰斗”的力量?!吧钡囊庵荆冀K都是這篇絕唱中的最強音。
3、也有研究者認為是魯迅愛的表達,是一種現實關懷
在《一覺》中,魯迅深知自己尚處在人間,依然能感受到青年人的“魂靈被風沙打擊得粗暴”,但是他“愛這些流血和隱痛的魂靈,因為他使我覺得是在人間,是在人間活著”。他愛這些青年,愿意自己肩起黑暗的閘門,放他們到光明處,是愛的表達。
4、愛情的解讀
更有從愛情方面對《一覺》進行解讀的。如浙江師范大學教授胡尹強認為《一覺》一改詩人此前《野草》散文詩篇中彷徨苦悶和對愛情前途的悲觀,“地火在地下運行,奔突,熔巖已經噴出”,空虛中的暗夜也好,地獄也好,冰谷也好,戀愛中的苦悶、焦慮、彷徨也好,都已經被愛情之火燒得干干凈凈,詩人的心田涌動著強烈的生命的欲望,彌漫著愛情的欲望和愛情的幸福感。
5、《一覺》中“覺”的理解
一種說法是《野草》以夢起筆,第一篇是《秋夢》,最后一篇是《一覺》,從頭到尾都是在一場夢里,詩的最后說:“我疲勞著,捏著紙煙,在無名的思想中靜靜地合上了眼睛,看見很長的夢。”由此看來,“一覺”是看見這個很長的夢的的一次睡眠;另一種說法是,用詩中最后一段的一句話解釋,“看見很長的夢。忽而驚覺……”認為這里的“一覺”是覺醒的意思,而且在馮至的詩歌《魯迅》中提到:“在許多年前的一個黃昏,你為幾個青年人感到一覺,你不知道經驗過多少幻滅……”在注腳中表明了這里“一覺”是魯迅《野草》中的《一覺》,魯迅受青年人的鼓舞,而從自己的夢的幻滅,絕望與個人的失落世界中振奮起精神來。以李何林《<野草>注解》的解釋為代表,主要取“醒悟”的意思。
二、寫作背景
《一覺》寫于1926年4月10日,它和《淡淡的血痕中》作為《野草》的最后兩篇,與前一篇《臘葉》的創作相距將近四個月的時間,張潔宇認為可以將這兩篇看做一個獨立的單元,也有著相似的創作背景,都是在1926年“三一八慘案”之后,詩人自己在《<野草>英文譯本序》中也說:“奉天派和直隸派軍閥戰爭的時候,作《一覺》,此后我就不能住在北京了。”明確交代了寫作背景,當時的魯迅被卷入了“女師大”的學生運動,而這個學生運動又與后來的“三一八慘案”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這已經不僅僅是一個學校的學生運動了,涉及到整個北京局勢,也不斷地出現流血犧牲的事件,魯迅本人也被免職,甚至被通緝,不得不出門避難。許壽裳記錄“1926年3月26日,到西城莽原社荊有麟處開始避難;3月29日,入山本醫院繼續避難;4月15日,移住東交民巷德國醫院;4月26日,由德國醫院移居法國醫院;5月2日,結束避難,由法國醫院回寓。”就是在避難過程中的4月10日魯迅寫成《一覺》。
三、文本解析
《一覺》作于1926年4月10日。這時,已經爆發了馮玉祥的國民軍與奉系的張作霖、李景林的軍閥之間火并的直奉戰爭,奉軍正逼近北京,其飛機幾乎每天要幾次光臨北京城的上空,并向城內多次投彈。文章第一段詩人用“像學校上課似的”來形容軍閥飛機隊北京城的轟炸,語氣里是對這件事的嘲弄,對這種伎倆的習慣和蔑視,消解了當下緊張的心理狀態?!懊柯牭脵C件搏擊空氣的聲音,我常覺到一種輕微的緊張”,既輕微又緊張,“緊張”是因為飛機投彈必然會使無辜的民眾遭遇戰亂和死亡,“輕微”是因為持續了幾年的戰爭讓這成為一種常態。詩人“宛然目睹了‘死’的襲來,同時也深切地感著生的存在。”《野草》本來就常常涉及生死的問題,到了最后幾篇,由于現實處境的日漸殘酷,魯迅幾乎篇篇都要論及生死。然而恰是在這些年輕的犧牲者的“死”尚在眼前的時刻,魯迅更深切地感受到“生的價值”。只有更好地“生”、全身心地投入戰斗,才能使那些無私無畏犧牲的青年們的精神得到永生。這一句正是魯迅特有的思路和一貫的想法,即在絕望與絕境中陡然生出最強烈的反抗,在死亡的威脅面前更煥發出“生”與“戰斗”的力量,這是那些在“三一八慘案”等事件中犧牲的青年人們帶給他的。
“隱約聽到一二爆發聲以后,飛機嗡嗡地叫著,冉冉地飛去了。也許有人死傷了罷,然而天下卻似乎更顯得太平”,這里用了一種反諷的手法來表現戰爭與死傷才是當下生活的一種常態。魯迅將目光移向窗外,白楊的嫩葉、榆葉梅都顯示出強勁的生命力,然而這些并沒有帶給詩人一絲歡欣,這轟炸后的寧靜更使魯迅深知,人間依然充滿苦難和危險。詩人只能再次拿起筆和文稿,以他特有的方式與這一切進行抗戰。
然而這一次魯迅并不是一個人在戰斗,在“青年作者的文稿”中,他看見了“身外的青春”,聽見了青年反抗和戰斗時發出的苦惱、憤怒與粗暴的吶喊。他們以“文學”的方式,像魯迅他們這一代人曾經做過的一樣,抒發自己內心的聲音。在魯迅看來,以文學的方式戰斗比徒手請愿更值得認同。這里的“粗暴”是青年們勇猛反抗黑暗的精神,青年們不甘于“苦惱、呻吟、憤怒”,終于“粗暴”了,由此我們可以感受到壓在魯迅以及這些進步青年心頭的憤怒已經難以壓制,一腔怒火轉變為了粗暴的控訴與反擊。
魯迅對這些粗暴的魂靈進行了直白的贊美。他說:“魂靈被風沙打擊得粗暴,因為這是人的魂靈……”在這里“風沙”象征著一切黑暗的勢力與惡劣的環境,魯迅是熱愛這些具有進步思想并且勇于面對挑戰的人的魂靈的,他從這些變得“粗暴”的魂靈中感到了“生”的氣息。詩人在這里描寫了“名園、奇花、紅顏的靜女”等象征超然閑適生活的意象,當魯迅更欣賞的是戰斗的精神,他清醒的認識到自己
還處在黑暗的現實中,嚴酷的現實狀況已不允許魯迅在悠然的夢境中停留太久,粗暴了的青年們的魂靈正等待著他同他們一起戰斗。
魯迅追憶起兩三年前一位青年曾默默贈予他《淺草》的事,用事實說明青年靈魂的粗暴。魯迅在這“默默”中知道,他接過的不僅是一本《淺草》,更是許多進步青年對他殷切的期望?!翱上А倍直磉_詩人遺憾其沒有給社會帶來什么改變,但同時想到還有那么多人在以《沉鐘》作為陣地繼續戰斗著,“深深地在人海的底里寂寞地鳴動”著,也是對一代青年人產生了深刻的影響。
“野薊經了幾乎致命的摧折,還要開一朵小花”,野薊的生命力感動了托爾斯泰,也感動了魯迅,他以此來贊美青年們不屈不撓、生命力頑強的反抗精神,鼓勵他們奮起反抗一切黑暗與威脅,他們就像“沙漠間的林莽”,為了自己的“生”,同時也給旅人,就像魯迅繼續戰斗的希望與力量。詩人說“這是如何的可以感激,而且可以悲哀的事!?”“感激”二字表達出青年們的反抗是起到作用的,但“悲哀”卻又表明了青年們的力量太過弱小,在付出了鮮血的代價后,沒有形成碧綠的林莽。
接著,魯迅想起了《沉鐘》的《無題》,“我們的社會是一片沙漠……何至于象這樣的混沌,這樣的陰沉,而且這樣的離奇變幻!”直奉戰爭傷害了無辜的民眾,衛隊無情射殺了徒手請愿的青年學生,人間依然充滿了殘酷的斗爭,這依然是一個混沌、陰沉、離奇變幻的社會。那些依舊堅持戰斗的青年們,讓詩人覺得“是在人間活著”,使詩人更加執著地在黑暗的現實中生活和戰斗。最后,詩人意識到,社會并不清明,黑暗依然存在,覺醒的熱血青年的形象還不夠明朗,但并沒有完全黑暗,這讓作者看到希望,重拾抗爭的信念。
四、結論
這首散文詩著力描述了“死的襲來”和“生的存在”兩個側面,為那些敢于斗爭,“粗暴”的青年魂靈作了熱情洋溢的贊美;對比沙漠還要“混沌”“陰沉”的黑暗社會作了無情揭露;面對茫茫黑夜般的舊社會,“忽而驚覺”,意識到戰斗道路的漫長,而青年們的覺醒,鼓舞激勵他繼續與這黑暗抗爭。《一覺》是對整部散文集《野草》的一個收束,也預示著一個新的開始,它從生與死的對峙出發,到“忽而警覺”,是對苦悶心情的一種漸次的放逐。在前面篇章中,一直存在兩種對立的傾向,這種對立一直太過微弱,不足以使詩人從那種痛苦絕望的境地中走出來,詩人始終在努力尋找和掙扎,不停地拷問自己,從未放棄,因此有了很深厚的積累,到最后一篇《一覺》,文章一掃前面篇章的沉滯、灰暗的氣氛,用較為簡潔明快的語調勾勒出一種積極向上的生命律動,明確看到詩人的反抗。
一部《野草》是一個巨大的夢境,而支持詩人走出夢境的動力就是青年人們的反抗與覺醒。詩人從夢境中醒來,走向現實、走向人間,沿著原來的道路走下去,詩人在《一覺》中看到青年的覺醒,這使他確定他的這種改革、啟蒙的道路是有意義的,對國民是有效的、有價值的,對于中國是有積極影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