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看虹錄》中的意象

【摘要】：《看虹錄》意象豐富，文字優美、內涵深刻，是沈從文進行文體探索的重要作品之一。

關鍵詞：虹；意象；象征

沈從文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一位經歷特殊的作家，其文學地位曾因獨特的文風和文藝追求而大起大落。《看虹錄》蘊含了濃厚的哲理色彩和象征意味，由一開始被批判為“色情文學”，到被學界贊譽“以孤獨沉思的語調表現了‘愛與死為鄰’的震撼人心的題旨，并反映了知識分子執著于人生意義求索的情結，對于今天的讀者尤其是知識分子仍有很多的啟示”經歷了漫長的過程。40年代的沈從文不斷在思索中進行自我反思，試圖在抽象的思索中探索人的靈魂深處，去重新發現、認識、得到自己。沈從文十分注重人性，關注人最基本的存在狀態，在創作中始終追尋一種合乎人性的、理想的生命形式。《看虹錄》以“一個人二十四點鐘內生命的一種形式”作為副標題，這里的“內生命”便是沈從文一貫倡導的追求自由、美的生命形式，它是自由的、原始的、蒙昧的性沖動。《看虹錄》意象豐富，飽含作者對理想生命形式的企盼、對不拘外在束縛的原始生命形式的探尋與思考。

一、虹

《看虹錄》中“看虹”看似是對美好女子的欣賞與追求，實則更是對理想生命形式的探索與追求。意象“虹”具有豐富內涵：首先，“虹”可以喻指美好的女子如虹一般是美與善的化身；其次，在我國傳統文化中，“虹”被看做由處于外層、色彩鮮艷的雄性色帶虹，和處于內側、色彩較暗的雌性色帶霓共同組成，虹因此具有男女交合的性愛隱喻；第三，在先民眼中，虹就像一個連接天與地的橋梁，被賦予了人神溝通的功能。沈從文曾在《水云》中寫到“虹和星都若在望中，我儼然可以任意伸手摘取。可是一切既在時間有了變化，我也免不了受一分影響，我所注意摘取的，應當說卻是自己生命追求抽象原則的一種形式”，《看虹錄》便將這一點突出的顯示出來。

二、母鹿

《看虹錄》中母鹿這一意象也被賦予了女性的內涵。“我”閱讀的奇書里不僅描寫了雪夜中男客人和女主人的故事，故事中還嵌入了男客人寫的“獵人捕鹿”的故事，那即將被捕獲的母鹿便象征著女主人。男客人在故事中對母鹿的身體進行細致的描寫，用詞大膽卻不流于淫穢。“我用嘴去輕輕的接觸那個美麗生物的四肢，且順著脊背一直吻到它那微瘦而圓的尾邊。……它的頸那么有樣式，它的腰那么小，都是我從前夢想不到的。尤其夢想不到，是它哺小鹿的那一對奶子，那么柔軟，那么美”，“獵人”對“母鹿”身體的觀賞與探索其實是男客人對女主人胴體觀賞的隱喻，通過這一隱喻將男客人的性欲望委婉含蓄的表達出來。

三、爐火

故事開端，“爐火始熾”；隨著男女主人公聊天的深入，“爐火已漸熾”；當女主人由于羞澀不敢再把故事看下去時便假裝怕冷，用火鉗攪了一下“爐中熾燃燒的炭火”；男客人的故事講完，沉默占領了這個有“熊熊爐火”的房間。沈從文通過對“火”燃燒狀況的描寫，將男客人和女主人之間情感和欲望的變化生動形象的展現在讀者面前。沈從文曾在《潛淵》中寫到“因生命本身，從陽光雨露而來，即如火焰，有熱有光”。所以，“爐火”不僅是男客人和女主人之間熾熱愛情的象征，更是對生命的象征，象征一種理想的生命形式，即神性。

四、花馬

小說中的“花馬”這一意象顯然與男女之間的情欲有關，仔細閱讀《看虹錄》便不難理解這一點。男客人剛到女主人家，房間內下垂的淺棕色窗簾上繪有粉彩花馬，仿佛在客人眼下奔躍，但此時男客人卻完全陷入一種離奇的孤寂境界；當女主人輕輕悄悄的走入房中后，孤寂的境界便立即從男客人的心中消失。可見，男客人陷入孤寂是由于女主人不在，女主人一出現，男客人的孤寂便立刻消失的無影無蹤；男客人繼續游目四矚時，看到窗簾上的一群小花馬，覺得它們在用各種姿勢馳騁；女主人與男客人短暫交談之后離開房間去換件薄衣服，男客人眼中窗簾上的花馬仿佛在奔躍，此時男客人儼然無法平復自己的心情；當女主人靜靜的看故事時，客人也靜靜的看了那個窗簾上的花馬，馬似乎奔躍于廣漠無際一片青蕪中消失了。此時，男客人的內心是復雜的。女主人對男客人的心思了如指掌，她一針見血的指出那各處跑去的并不是馬，而是男客人的心。女主人不僅擁溫柔、美麗，而且非常敏銳、聰慧。二十分鐘后，男客人才覺得窗簾上的花馬完全沉靜了，他最終還是敗下陣來。作者通過對窗簾上一群花馬靜態和動態的隱喻性描寫，將男客人內心奔涌的情欲生動形象的展示在讀者面前。

五、花

《看虹錄》中多次寫到“梅花”和“百合花”。開篇便寫“梅花的清香，引我向‘空虛’凝眸”，可見此處的“梅花”并非真實存在，而是“空闊、寂靜”及擴張“感情”的虛擬意象。在靜寂的夜里，“我”在牌樓下嗅到梅花的清香，走向素樸的房子；窗外落著雪花，女主人因熱離開房間去換衣服，此時的梅花很香；重回現實牌樓下，感嘆梅花在想象的時間下枯干、失去色和香；梅花作為一個虛擬的意象具有深刻的內涵，它象征著生命的空虛，這空虛使作者陷入對于生命真正意義的思索。作者用低垂的“百合花”形容女主人低下頭時的模樣；用“弱而秀”的百合花頸比喻女主人的頸肩；用含苞待放的百合花形容女主人白白的額部；用正在綻放的百合花形容女主人那美麗的微笑；用帶著“一個小小黃蕊，一片小墨斑的淺碧色”百合花形容女主人在無所自主時、長眉微蹙時的樣子等。用百合花做喻體，將女主人溫柔、美麗、嬌羞的美好形象淋漓盡致的展現在讀者面前。

六、青鳳

“似乎有個人隨同月光輕輕的進到房中，站在我身后邊：‘為什么這樣自苦？究竟算什么？我勉強笑，眼睛濕了，并不回過頭去，‘我在寫青鳳，《聊齋》上那個青鳳，要她在我筆下復活。’”。青鳳是《聊齋》里的狐貍精，文章的最后作者為什么想要它在自己筆下復活呢？《聊齋》中的狐貍精是美好的化身，她們具有美麗、善良、嬌羞、重情重義等美好品質，這一藝術形象承載著男性對于精神和肉體雙重欲望得到滿足的美好愿望，具有追求品性忠貞、真誠的文化內涵。青鳳與作者筆下的“虹”具有同構的隱喻內涵，正因為青鳳和沈從文所青睞的女性形象非常接近，所以作者想要復活青鳳，其實是要創造生命的神性。然而，《聊齋》中美麗動人的人狐戀畢竟是虛構的，當沈從文發現他苦苦思索、追求的生命神性竟是一場“虛空”時，不免深深的陷于失落的沉默之中。此外，在男客人寫給女主人的書信中用溫潤而瑩潔的精美“瓷器”，風景幽秀的“元人素景”，和珍貴華麗、稀有少見的“雕刻”等意象象征女主人的美麗，喜愛之情溢于言表。通過豐富意象以及象征、隱喻等手法的使用，男客人的性心理、性欲望被涂上一層濃厚的象征色彩和抽象意味，使得小說本身的思想底蘊越發顯得深厚。

“我”重新回到現實，這本奇書成為一片藍色火焰，消失在虛空中，我只記得書上第一句話“神在我們生命里”。這隱藏在我們生命里的“神”不再是《從文自傳》中所寫的湘西地區人民信仰的、敬奉的具有宗教性質的神，而是集中對理想的、自由的生命形式的探索，探索人性的復雜性，企盼獲得最理想的生命形式——神性。在抽象思索中探求生命真正的意義，對“神”進行重造，最終擁有自由的生命形式，達到道德、精神教化的最高境界——神性。不可否認，沈從文在《看虹錄》中多次采取隱喻、象征等手法對女性的胴體尤其是生殖器官進行細致的描寫，用詞隱晦卻并不流于淫穢，他完全摒除了世俗的欲念，以一個藝術家純粹的審美眼光對其進行欣賞。沈從文曾在《<看紅摘星錄>后記》中談到其作品理想的讀者是批評家劉西渭、音樂家馬思聰和心理學家陳雪屏等人。他渴望讀者不要局限于作品中有關性愛和女性胴體的描寫，而是從心理學、美學等角度超越文本對其進行深入理解。所以，在理解《看虹錄》時讀者需注意將作品與“人性”、“性心理”、“思想”等詞的關聯，用藝術的眼光去審視、理解作品中的意象，才能真正了解《看虹錄》中蘊含的深刻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