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印良品中的禪宗美學

【摘要】：無印良品以其獨特的設計風格、簡約質樸的理念追求又一次打破了人們對設計的局限認知。該品牌的設計理念帶有“無即是有”、“不立文字，直指人心”、崇尚返璞歸真等中國禪宗美學思想的深刻印記，具體表現在品牌的包裝設計、材料選擇、色彩搭配、文字排版等方面。無印良品作為中國禪宗美學思想應用在現代造物設計中的優秀案例，啟發著現代設計者在進行審美創造時，積極尋求精神層面上民族的、國家的新的文化生長點，使作品散發永恒的藝術魅力。

【關鍵詞】：禪宗；禪宗美學；日本禪宗；無印良品

一、禪宗美學在日本

“禪”始于梵文“禪那”，是印度佛教靜修方式的一種，有“靜慮”“思維修”的意思，是一種結跏跌坐的冥想形式?！办o”是寂靜，“慮”是審慮，“靜慮”是說我們內心不受世間萬物沾染，注意力集中到某一對象上，使心境保持寧靜狀態。因為“一切法由心生，心無所生，法無所往?！碑攦刃钠届o不受外物的動搖時，能擺脫萬物束縛，達到超然自由的狀態，這就是參禪。禪宗思想的核心理念是“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直指人心，見性成佛。”[1]是說人通過親身實踐在日常生活見出真理，認識自己。相傳，禪宗的創始人為菩提達摩，主張頓悟法須“見性成佛”，后下傳慧可、僧璨、道信，傳至五祖弘忍后又再分為南宗慧能，北宗神秀。北禪宗主張“漸悟”，以“坐禪觀定法”的方式漸進禪法，漸修菩提；而南禪宗主張“頓悟”，以“即心即佛”“直指人心，進行成佛”為依歸，擺脫“坐禪”“觀定”的“束縛”亦成佛道。六祖慧能可視作南禪宗的實際創始人，他在繼承自道信禪師一脈佛教教義的基礎上，吸收中國古代文化中儒家學派的心性理論、道家學派老子的無為思想、莊子的逍遙精神，在中國傳統文化背景之下將印度佛學創造性地進行中國本土化改造，從而成為具有中國特色的禪宗佛教流派。中國的禪宗思想主要以南禪宗為主流。

雖然禪宗思想在美學方面沒有專門論述，但在其教義宗旨中都閃現著審美的光彩。日本優秀禪徒兼學者鈴木大拙說道：“禪的本質是洞察人生命本質的藝術，它指出從奴役到自由的道路，可以說，禪把蓄積于我們每個人身上的所有能量完全而自然地釋放出來，因此，禪的目標乃是使我們免于瘋狂或畸形。這就是我說的自由。”[2]其中，“即心即佛”主張把人生的解脫放在自心的覺悟上，將人從煩惱中解救出來，不拘泥于形式的阻擾，達到精神的超脫。禪宗思想關注人的終極解脫和自由境界的達成，即關于人生問題的解決，這與審美的人文終極關懷目的高度契合。中國傳統美學以人生哲學和人生美學相互交織的面貌呈現出來，關注人的生存意義、生存價值和人的自由狀態。其次，“不立文字，直指人心”的認識方法又與審美的思維方式相通。人們要擺脫文字的束縛，破除常規邏輯思維方法，才能進入自由自在的精神境界。而在審美過程中，審美主體通過自身審美體驗進行自由創造，形成獨特的對美的認識。在審美思維中，審美主體和審美客體在審美愉悅中自由交流，和諧共生。由此看出，禪宗“悟”的認識方法與審美思維十分相近，禪宗美學具有內傾化和心靈化的心性色彩。

中國禪宗傳入日本后受到武士階層大肆歡迎，成為武士簡樸精神的又一來源。日本高僧將禪宗“自信是佛，萬法空相，諦觀證悟”即通過個體的沉思冥想在頓悟的瞬間達到精神超脫的理念與本土哲學觀念相融合，滲透到日常生活中。日本設計家吸收發展了禪宗美學理念，在極致簡約設計中體現出“無即是有”“多即是一”的思想。日本設計崇尚簡單樸素的風格，帶有幽靜的禪學藝術腔調。日本綠色設計通過減少用量、反復利用、資源再生，創造出持續環保的天然產品，避免過度包裝造成的能源浪費，引導人們養成可持續發展的消費習慣。這與禪宗尊重自然、崇尚自然的審美生態觀高度吻合。所以鈴木大拙說：“禪宗的傳來是點燃日本的靈性的機緣?！盵3]特別是“即心即佛”“解脫自我”“無欲無求”“渾然天成”的思想經由幾代日本人的繼承發展，與大和民族的生活哲學達到了高度的融合，在其學習、工作和生活等各個方面都有著不同程度的詮釋，幾乎成為了當時日本國內的主流文化。日本禪宗與中國禪宗一樣，高度重視對“心性”的禪修，并且更加注重參禪者自悟的程度。他主張通過自悟達到“梵我合一”自由超脫的精神狀態，在此境界中個體在安靜頓悟中達到平衡與和諧。日本禪宗與之相類似，將關注焦點集中在精神實體上，不沉湎于事物表象，不被缺乏理性的感性捆綁，用不同方式追求事物的本真，達到自由淳樸的虛空之境，做到“內外不住，去來自由，能除執心，通達無礙?！?/p>

二、禪宗美學與無印良品

無印良品是日本西友百貨的自有品牌，創始于1980年，由田光一中。杉本貴志，小池一子等人聯合打造。其中，“無印”在日語中指的是沒有花紋、沒有品牌；“良”指的是產品質量上乘；“品”指的是品牌及其品牌文化的品位等。該品牌的基本設計原則將禪宗美學思想中的“無”即是“有”的理念發揮得淋漓盡致。無印良品受到日本社會各界的追捧有其獨特的時代背景。在經歷過由第二次石油危機引起的世界性經濟危機后，日本經濟以驚人的速度持續增長，導致國人的人均消費能力急劇降低，最后人們的生活態度逐漸從崇尚奢華絢麗的生活觀向樸實無華的觀念轉變。對此，日本制造商開始以開發經濟實惠、好用不貴為宗旨來生產商品。無印良品也順承這一潮流，融合禪宗“無為而無不為，無不為而無為”、“無即是有”的思想，通過物質上的“無”追求精神上的“有”。該品牌主張產品的設計靈感來源于日常生活，出去表面的浮華回歸產品的自然屬性，以簡單樸素的方式為生活服務。無印良品曾位列世界最具影響力的100個品牌中的第53位，獲選理由是“精神重于一切”。這家無牌勝有牌的公司對“無”和“有”有著深刻的理解，他致力于簡化生產工序，淡化品牌意識，生產實用實惠的產品，關注人與商品、人與自然的互動，其倡導的樸素自然之美的生活理念，都是禪宗美學理念對其產生重大影響的體現。

無印良品將禪宗的美學理念融入到產品的各項設計當中。

從包裝設計上看，無印良品體現了禪宗美學思想中“空”和“寂”?！翱铡敝傅氖怯邢蘅臻g外的無限世界，“寂”指的是“形有限而意無限”，倡導用平靜的心境去題為世間萬物的瞬息變化。六祖慧能在《壇經》中說到，“心量廣大，猶如虛空，世界虛空，能含萬物色相。日月星宿，山河大地，泉源溪澗，草木森林，善人惡人，善法惡法，天堂地獄，一切大海，須彌諸山，總在空中。世人性空，亦復如是。”心境空明，精神無住，那么在關照世間萬物是就能無所執著，自然超脫。無印良品的包裝設計賦予“空”和“寂”概念以現代化的意義，通過簡介樸素的畫面或造型輪廓營造幽玄靜謐的氛圍，觀賞者可以心無旁騖地欣賞生靈的美。其實，無印良品的品牌名稱就已經帶有“空”的意味，因為“無印”本來就是沒有裝飾花紋，沒有品牌的意思。設計者將眾多文化元素進行綜合后，選用一種或幾種表現手法概括其思想內涵，以無代有，以空代滿。這樣一種禪宗美學的理念提倡消費者們在觀賞和使用產品時，不僅僅關注到產品的外在，而應該將注意力放在產品隱藏的特性，把“實形”模糊了才能看到“虛形”這個更深入的層面，感受設計者的簡約而不簡單的用意。這是無印良品對消費群體視覺心理進行深入的結果，通過合理調配視覺信息進行邏輯程序的設計，讓消費者在隱喻的視覺路線中逐步接收產品信息。無印良品通過創造自然樸素、合情合理的自然形式打造流暢的視覺效果，這種細膩的心思正如禪宗思想一樣，對生命用心。

從材料選擇上看，無印良品體現了禪宗“一切眾生皆可成佛”的自然觀念，包含了對萬物生命的尊重與關懷。禪宗認為“一切眾生悉有佛性，如來常住無有變易”，世間萬物是有佛性的存在，花草樹木有不同的存在價值，所以我們要尊重自然、愛護自然，與自然友好相處，和諧共生，打造綠色命運共同體。無印良品創始者田中一光先生將“自然”的概念熔鑄到產品的設計當中。選材上他們一般采用原生態的自然材料。原生態材料指的是取自自然且沒有經過人工特別雕琢加工的材料，一般從植物、動物或者礦物等物質原料中提取出來，大部分只經過簡單的物理處理，更甚至在不傷害人體健康的情況下直接投入生產使用。無印良品十分重視材料的自然屬性，將天然的材料應用到產品制造中，還原事物最初面貌，展現原料天然的肌理和質感，使消費群體在選購商品時能進一步親近自然，撫摸材料的紋理，感受自然的呼吸。譬如，無印的紙張在生產時略去將原漿紙漂白的化學程序，制造出淺褐色的、可循環再生的環保紙張投入包裝使用，這一做法響應了綠色生產的號召，減少了資源的浪費。又如，無印的桌子和椅子常使用水曲柳來制造。這種材料色彩肅穆純凈，紋理平直，堅固且柔韌，常被選來制造球拍和球桿。無印的選材對禪宗思想中天然去雕飾、追求返璞歸真理念有較好的理解，他們在節約能源的同時，展現事物的原初之美，體現對自然、對生命的尊重。

從色彩配置上看，無印良品對禪宗美學思想中“無”的觀念有著深刻理解。他常常選用白色或者透明作為產品的主體色調，有時會在白的基礎上運用一些簡單的黑色、灰色，或者直接采用材料自身的顏色。無印良品對白的運用十分巧妙。白是所有顏色合成，又是所有顏色的缺失，可以說它沒有顏色，也可以說它是顏色的大綜合，是最基礎的顏色，也是最高級的顏色。它具有背景性、包容性、現代感，能激發我們想象不同的顏色，又能使這些色彩和諧統一在一起，達到圓滿的狀態。這體現了禪宗思想中“無即是有”，看似一無所有，而又盡在其中。無印良品用無色的商品抓住人們有色的想象，帶有“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的意味。

從文字版式上看，無印的品牌標簽或是宣傳廣告，都詮釋著禪宗美學“不立文字，直指人心”的妙悟思維方式。禪宗體悟佛性時，提倡打破常規思維束縛，顛覆通行規范，跳出概念定義框架，用非分析性思維方式參透佛法大意，將語言文字從黑白邏輯思維中解放出來，自由自在地審美創造。審美主體在審美過程中與審美客體無障礙地交流，渾融一體。無印良品的文字設計結構簡單，便于閱讀，讓消費者能在第一時間抓住商品最重要的信息。其排版按照信息重要程度進行合理編排，錯落有致，給人嚴謹但輕松的畫面感。廣告標語甚至沒有廣告詞和長篇累牘的商品信息，僅有品牌名稱四個大字，簡約而不失個性，給人醒目、簡潔的視覺效果。無印良品在文字版式設計上遵循參禪的思維方式，圖文搭配干凈簡練，甚至除卻文字圖形，使消費者在參詳產品中自己去感知體會產品的功能特性，開始一場“以心傳心”、“自悟自解”的心靈體驗。這些以少釋多、化無為有的造物設計理念都是禪宗美學思想的體現。

三、從無印良品看禪宗美學對現代設計的影響

日本現代設計受到物派藝術和禪宗思想的影響，追求產品設計向自然與人文主義的歸復?！爸晔綍缌计酚媱潯毕聦倨放茻o印良品的產品設計藝術在滿足消費功能需求前提下，融入人文主義綠色發展理念，將物派禪宗簡約純樸的美學思想化為生活方式進行推廣，具有生命和生態美學的現代意義。

物派作為專業名詞，是指20世紀60年代后期興起的一場與極簡主義相關聯的藝術運動。這場運動以日本藝術家關根伸夫的作品《大地之母》為起點，主張以裝置的形式表現物質存在的自然屬性來反對形式主義。物派藝術吸收了禪宗美學中“僧家自然者，眾生本性也”的思想養分，主張以超然物化的審美眼光看待藝術，使審美客體躍出表現空間的界限，從而審美主體和審美客體在新的場域中能自由自在地感知對話，還原事物本來的面貌。因為事物最初的自然屬性比人類的定義的概念更有想象力和生命力，所以物派試圖通過“聽任自然”排除人對事物的既定看法，回到最原初的狀態。同時，物派藝術也受到極簡主義的影響，創作時主要以石頭、木頭、水等自然物為原材料，希望通過純樸的物質回歸達到事物自然屬性的回歸。

從包裝設計上，該品牌常選用透明或半透明的簡單樣式，使消費者省去繁復的加工，更直觀地看到產品的原初狀態，與此同時也減少了包裝材料的消耗。在色彩配置上，該品牌常剔除非必要的裝飾顏色，在其宣傳廣告中除卻一片湛藍的天空和地平線，文案上只有無印良品四個字。大量的留白給消費者和觀賞者提供廣闊的藝術想象空間，詮釋著“天下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以及天、地、人一體的理念，這跟禪宗美學中的“無”即是“有”，“空”即是“滿”的思想有異曲同工之妙。在材料選擇上，該品牌常采用一些貼近自然的原料，如原生木料、竹炭纖維、棉麻制品等。無印良品的各項設計都散發著濃郁的人文主義氣息，體現著歸復自然，尊重自然的意志，將世界看作有機循環的整體，注重人與自然的和諧相處。其產品中投射出簡約、空靈的理念是對東方禪宗虛無美學的學習。從選材設計、色彩配置、文案版式等各方面看，無印良品都體現著物派禪宗的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審美自然觀，推廣著簡單樸素的生態生活方式，蘊含著豐富的禪宗思想生態智慧。在審美水平有所提高的今天，消費群體在選購商品時除了價格和質量，還開始關注起商品的包裝，品牌的設計理念等。成功的商品設計除了能保護產品、展示產品信息以外，越來越能反映出消費階層的精神需求和價值取向。無印良品體現的物派禪宗理念就是一個優秀的案例。

成功的設計不是時代潮流的附庸，而是在不同精神層面找尋新的文化生長點，將產品和地域的、民族的、世界的文化傳統加以聯系，創造出富有個性色彩和自身靈魂的產品。無印良品造物設計的大成功也正是因為他的創造包含著國家、民族等眾多文化因素在內，將產品的設計理念升華到民族文化的層面，形成獨特的文化觀。該品牌創立初期，以“無品牌”為目標，深諳展現本質才是最好的設計原則。沒有品牌框架的束縛反而拓寬了設計道路，簡單的設計和簡化的制作程序降低了生產成本，但并不意味著產品質量的滑落。其產品簡單實用且價格公道，讓消費群體感到物美價廉。提倡“這樣就好”的設計理念，使產品更富啟發性，輕輕觸碰便能生發出新的生命和生活意識。無印良品把禪宗美學傳達的生活理念和自然法則熔鑄在產品設計中，使其品牌理念具有了民族文化的特征。這種普遍的民族性和人類性將長久存活在時間的長河里，因而使該品牌具備永久的魅力。追尋無印良品的禪宗美學內涵給現代中國社會的造物設計帶來一定啟發，如何使本國品牌走向全世界，如何通過造物設計引導人們走向更合理的生存方式，我們可以以無印良品的成功經驗作為參考，學習他國不斷向美追問的訴求。

注釋：

[1]賴永海. 佛教十三經，金剛經 心經 壇經[M]. 中華書局， 2013.

[2]鈴木大拙.禪宗與精神分析.王雷泉譯.貴州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3頁

[3]末木文美士， 劉麗嬌. 鈴木大拙理解的“日本式”和“中國式”——以《日本式靈性》為主的考察[J]. 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 2013， 55（4）：2-8.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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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鈴木大拙，王雷泉，馮川.禪宗與精神分析[M].貴州人民出版社，1988.

[3]末木文美士，劉麗嬌.鈴木大拙理解的“日本式”和“中國式”——以《日本式靈性》為主的考察[J].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2013，55（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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