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依舊，故人難尋

【摘要】：色彩作為一種特殊的符號，首先是基于對現實的反映，其次是通過對視覺的刺激以形成情緒上的影響，既是客觀現實的展現也是主觀意識的表現。影片《山河故人》中的色彩表現既是導演賈樟柯區別于以往作品在創作上的一個突破，也是對不同時代、不同地域、不同社會背景、不同人物的直觀表現。三段式的故事結構運用不同的畫幅和色調明顯的區分開來，形成強烈的情緒對比。整體形成了既有真實性又兼具藝術性的視覺效果。

【關鍵詞】：色彩；情緒；真實；時代

如果故鄉對于我們而言只剩一座空城，靠著僅存的記憶在堅守，那么我們會怎樣？電影《山河故人》里講的就是山西汾陽兩代人的成長故事。我想，用炙熱的紅，慘淡的灰以及空無的藍最能體現故事中的種種情緒。

影片《山河故人》是導演賈樟柯繼《世界》《三峽好人》之后第三部在內地上映的電影，這部電影沿襲著一直以來的賈氏電影的顯著風格，流露出濃厚的故土情結。山西、方言、趙濤三元素成了賈氏電影的突出代表。整部影片秉承一貫賈氏的寫實風格，赤裸裸的呈現著大多數70后心中的故鄉在25年間的滄桑變化。在敘事上并不如《天注定》那般的慷慨激昂，在情感的表現上顯得更為內斂，整體上中規中矩。要說最大的突破，就在于影片里跨時代的表現以及“似有若無”的色彩運用。

影片分為三段展開，三段的視覺元素上區分具有十分強烈的形式感。分別采用4：3、16：9以及2.35：1三種畫幅來展現不同時代下的情感、時代變化。三段也各有其突出的色彩代表，分別是紅、灰、藍。色彩心理學里，色彩在客觀上是對人們的一種刺激和象征；在主觀上又是一種反應與行為。不同的色溫、明暗都對人物情緒有不同反應，影片的三段分別大篇幅運用紅色、灰色和藍色，依次呈現出由暖到冷色調的過度，體現了主人公沈濤一生的情感變化。

一、熱烈、懷舊、警示的紅

青春熱血的年代里，濤與她愛著的人們在她熱愛的故鄉里生活著。

1999年，二十出頭的沈濤、梁子、晉生三人處于簡單的三角幾何問題中。1999年里的紅色是世紀之交、澳門回歸、新年伊始的普天同慶；是隨心所欲的鮮活血液；是熱烈無悔的愛情；是晉生的無盡的貪欲；也是感情破裂的警示。身著紅色衣服的濤和晉生，似乎一開始就已經暗示了他們的惺惺相惜，但同時，晉生大紅色的轎車，以及他的紅色毛衣，都彰顯了他的情欲、貪欲。

影片中兩次出現紅色美發寶，一次是梁子逐漸從暗戀的情緒中表露出來將其贈予沈濤的時候，此時的紅色美發寶就像賦予了梁子魔力與勇氣想要站出來與晉生斗爭一把。而另一次是沈濤與晉生拍婚紗照的時候，大紅的美發寶從頭發上被取下來，這時就代表著梁子從這段三角戀中黯然退場，也預示梁子與其余二人感情的破裂。美發寶仍是那般鮮紅，但兩個人的愛情終是容不下第三個人的存在。

此外前后兩次蘊含不同情緒的物件還有沈濤親自送給梁子的結婚請柬，第一次出現是承載了沈濤對這段婚姻滿滿的期待，沈濤滿臉幸福的小女人姿態將請柬遞到梁子手中。2014年里第二次出現是沈濤離婚后再次來到梁子的家中，無言的看著這張跨越了15年的請柬，而這恰好是對她這段失敗的婚姻的諷刺。

似乎有了第一段故事里奪目的紅色，才能對比得出第二段的黯淡。2014年，此時的故鄉已經物是人非，靠著僅有的人情流露出點滴的溫情，此時的紅色已經逐漸減少，沈濤身上暗紅色的大衣；跨越15年的落滿灰塵的請柬；梁子妻子為其點燃照亮家里的紅燭；濤送給兒子的紅色鑰匙扣。這里的紅色是溫情的代表，但同時也是歲月滄桑的體現。少了一些濃烈，多了一些溫暖，在逐漸冷卻的感情中慢慢滲透出來。

二、靜默、慘淡的灰

次次失去深愛的人，物是人非的故鄉里只剩濤一個人在守望。

2014年，故鄉對于沈濤而言再也不是簡單的幾何問題、代數問題，這座熟悉的城市逐漸蒙上了灰色，散發著越發冰冷的氣息。灰色是黑白的過渡色，不是非黑即白愛恨分明的強烈情感對比，是最喪失情緒的色彩。經歷過滄桑的歲月的濤逐漸體會到“每個人只能陪你走過一段路”。此時已是事業有成的“沈總”再也不是穿著鮮紅的大衣，洋溢著無憂的笑容的少女，而是一臉倦容優雅成熟的職業女性。對于沈濤而言，最直接的打擊并不是晉生的離去和梁子的疾病，父親的去世以及兒子的遠離或許才是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從此時開始，沈濤脫下了紅色的大衣，從此她的生活只剩下了無盡的灰色和孤獨。

當梁子和妻子回到山西老家，撲面而來的是沒有生命色彩的灰色，灰色低壓的天空仿佛預示這梁子未來的生命跡象。灰色的天、灰色的山河、灰色的磚墻，就連曾經奪目的大紅色請柬都蒙上了一層拂不去的灰色。（如圖17所示）影片中的灰色常常是悄無聲息，幾近透明的存在著，不去刻意的表現，讓人分不清是山西汾陽煤炭的粉塵還是人們心中驅之不去的霧霾，無時無刻不滲透著一種悲涼的情緒。

三、空無、冷靜的藍

到樂成為了夾縫中的犧牲品，漂泊的心在兩種文化中無處安放。

2025年，所有的幸福時光都只能停留在記憶里，更大的篇幅是到樂與晉生的世界里鋪天蓋地的冷色調。藍色通常代表著睿智、成熟和純凈空靈，但藍色營造出來的冷色調效果卻是孤獨、空洞、茫然的。影片這一段在滿目的藍色與白色渲染下，充滿了未來感。在多年后的異國他鄉，沒有親人、沒有歸屬感的晉生也仿佛生存在機器冰冷的世界里茍且偷生。

到樂的服裝幾乎都是深淺不一的藍色，在澳大利亞無邊際的藍天、海洋的藍色里，顯得十分的契合。到樂的成長歷程缺失了母愛以及中國的傳統文化底蘊，伴隨他的是與父親感情的淡薄，母語的丟失以及精神的空虛。他自身對于中國人的身份認同得不到更好的證明，既沒有關于祖國的記憶也幾乎沒有接受到任何祖國的文化，就連母語也無法掌握。到樂逐漸在淺薄的記憶中找尋故鄉、母親的印記。而此時周身散發著東方女性氣質的中文老師成了他的一葉扁舟，讓他迫切的想要抓住關于祖國、關于母親的任何感應，也由此喚生出他內心的俄狄浦斯情結與之相戀。對于到樂而言，也只剩那一串母親留下的象征著“家”的紅色鑰匙扣。遠在地球另一端的母親沈濤也永遠是到樂心中化不去的迷霧，在他的世界里幻化成為大海里不絕的江濤。

至始至終，堅守著那一片故土的只有沈濤自己，曾與晉生共舞的的士高，最后只剩她獨自一人邁著不那么敏捷的步子在空曠的雪地里起舞。身邊的人來來去去，當山河破碎，故人難尋，故土對于他們來說，或許就只剩根植于生命的鄉音以及深埋于記憶的塵土中的那一抹純粹的紅。

色彩的運用首先是在寫實的基礎上，客觀的展現著特定時代的文化特色，因此色彩是無論在什么背景下都無法抹去的符號。其次，色彩從心理上主觀的反應并影響著人物的性格和情緒。就賈樟柯而言，他并不過于追求過于主觀的色彩表達，更尋求在真實的生活和情感的基礎上進行升華。不得不說這種悄然的幾乎透明的色彩運用是這部影片中可圈可點之處。影片借助故鄉、故人等元素展現了在中國和西方、傳統與現代的夾縫中生活的三代人的經歷，而色彩則在敘事過程中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故鄉的山河養育了一代又一代的兒女，但這些故鄉的人們多年后又留存著多少故鄉的印記？山河依舊，故人難尋，最終僅剩下堅守在故鄉的人們的一聲長嘆。

這部影片中呈現的色彩或許是故鄉根植于賈樟柯內心的真實情感體現，也或許是賈樟柯賦予故鄉的虛構色彩語言。整部影片相比賈樟柯以往的影片來說，雖繼承了以往的寫實風格，但形式有余，深度不足。作為一部突破之作，整體是值得肯定的，或許在未來的院線我們可以看到更多的賈氏影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