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國家豁免作為國際法的一項重要制度,無論是絕對豁免還是限制豁免,在現代國際社會依然存在爭論。但是,國家豁免制度本身是值得詰問的,豁免的理論基礎發生了動搖,國家豁免制度可能會逐漸退出歷史舞臺。
【關鍵詞】:國際法;國家豁免
國際法上的國家豁免,是指一國的行為及財產未經該國同意免受外國法律和外國法院的管轄。該制度具有古老的歷史淵源,至今仍具影響力。先是2005年初開放簽字的《聯合國國家及其財產豁免公約》,然后是2012年國際法院裁判的德國訴意大利案,以及一系列以我國國家、地方政府為被告的案件,使得國家豁免日益被關注。
一、國家豁免的歷史發展
(一)豁免制度的萌芽階段
國家豁免制度在歐洲以外的各個早期文明中并沒有明確體現。在西方歷史上,豁免這一原則與民族國家的興起同步。大多數學者將1234年羅馬教皇格里高利九世的教諭“平等者之間無司法管轄權”(par in parem non habet iuridictionem)作為管轄的理論基礎。[1]指明各個國王間不能彼此管轄。而民族國家興起后,此教諭被賦予了更為鮮明的含義:國家之間是平等的,如果一國法院對另一國要求管轄,就可能意味著一國高于另一國,這顯然不合適。故而從邏輯上推出了國家享有主權豁免。
(二)國家豁免的發展階段
19世紀時,國家壟斷了貿易、鐵路、海運和郵政服務等商貿活動[2],國家的一切行為與財產均免受外國法院的司法管轄,國家可以對所有外國法院的訴訟援引管轄豁免,國際社會廣泛適用絕對豁免原則。這種主張得到了西方諸“文明國家”的普遍肯定并在法院判決中得以貫徹。美國聯邦法院1812年審理的“斯庫諾交易號案”(Schooner Exchange Case)[3],英國法院1820年審理的“弗萊德里克王子號案”(The Prince of Frederik)[4],法國最高法院1849年審理的“西班牙政府訴卡索案”(Government of Spain V. Casanx)[5]等都體現了絕對豁免的原則。
(三)國家豁免的退縮階段
19世紀晚期開始,國家在經濟方面的介入越來越多,一些歐陸國家不再希望國家的任何行為都得到特殊對待,開始對國家行為進行區分,于是產生了限制豁免。政治、軍事、外交等直接出于主權的統治行為享有國家豁免;而出于營業目的的商事交易行為則不享有國家豁免。
直到一戰前,除意大利、比利時、荷蘭和埃及等少數國家的法院主張限制豁免,絕大多數國家都是采用絕對豁免理論。意大利那不勒斯最高上訴法院審理的“費索拉公司訴奧地利案”是公認的最早的一起涉及限制豁免理論的案件。二戰后,西方國家的國際法學者對絕對豁免進行了猛烈批判,各國政府也相繼接受了限制豁免。[6]美國國會于1976年通過的《外國主權豁免法》首次將限制豁免以國內立法的形式確定下來;1976年英國樞密院審理的“菲律賓海軍上將號案”(the Philippine Admiral)和1977年英國上訴法院審理的“特倫德克斯貿易有限公司訴尼日利亞中央銀行案”(Tredtex Trading Co. V. Central Bank of Nigeria)表明:英國政府已經開始贊同限制豁免理論,這一點在1978年的《國家豁免法》得到了進一步證實。之后,加拿大、新加坡、巴基斯坦等國紛紛制定類似法規,進一步肯定了限制豁免。
二、國家豁免的否證
無論是絕對豁免還是限制豁免,“國家的主權行為可以得到豁免”這一點為國際社會所承認。但是,需要進一步追問的是,國家豁免的理論基礎何在以及是否仍舊穩固?
關于國家及其財產享受豁免的原因,國際禮讓說、國家主權說以及治外法權說和國家間彼此互惠說等,學術界存在著不同的解釋??墒?,這些學說中表達的國際關系中的價值,不必然用豁免的方式來支撐,豁免也并不能充分表達之。
(一)國家豁免制度不能證明其目的合理性
國家豁免的目的不外乎可以歸納為:其一,國家工作的正常進展;其二,保證國家的威嚴;其三,保證國家間的平等。
就理由一而言,一個沒有豁免的制度體系不必然阻礙國家的正常活動。正如現代公司并不享有豁免,但是其活動仍能順利開展。理由二本身就可以打上問號,國家需要威嚴做什么?國家若是橫行霸道的惡魔或者獨裁專斷的家長,這種威嚴可能有利于命令的執行,但也會根本導致人們的憤恨從而動搖統治根基;國家若是一個理性決策的體系,這種威嚴實際上并不必要,它自然會獲得公眾的信賴。[7]就理由三而言,國家之間的平等主要來自于國家之間通過民主方式共同協商有關問題。換句話說,即使沒有豁免這一層防護罩,國家之間依然平等,正如公民之間沒有所謂的豁免,其平等依然受法律保護。
(二)對私權的日益重視使得國家豁免的天平失衡
隨著對私權的日益重視,私人的地位提升,這就要求國家在法治范圍內行為。而國家豁免,讓私人尋求正義與救濟的可能性在程序上被阻斷,這是一個法治社會所不能鼓勵的。“給予訴訟豁免,實際上等于對于本來可能是法律上有效的求償,拒絕給予法律上的救濟。”[8]所以,私人與國家一樣,需要站在法律價值的最高點上受到保護,而不應以國家豁免來排斥私人獲得法律救濟的權利。
(三)對國家及主權的再認識使國家豁免的理論基礎發生動搖
從理論之間的聯系來看,主權豁免理論建立在主權絕對的觀念基礎上。讓·博丹《論共和國六卷書》:“主權是最高的權利,不受法律限制?!敝鳈啾毁x予了對內最高,對外獨立的特征??墒且钥陀^、歷史的視角來看,國家正在走下神壇。國家僅僅是對于利益進行地域性劃分的一種維度;主權也僅僅是為了完成公眾的信托的一種手段。
再者,現代的司法管轄已經并不意味著屈從,而僅僅是判斷是非曲直的手段。只要國家間彼此同意在公平合理的法治原則下妥善處理涉及國家的糾紛,并不會導致國家間法律地位的不平等。
三、國家豁免的未來趨勢
(一)廢除豁免的提出
勞特派特在1951年提出廢除豁免的主張,正逐漸被接受。如果我們把法律的進步看成從身份到契約的進程,把國際關系看成從武力到外交再到法律的過程,認識到法治的核心是防止公權力的濫用,就不難推出:國家與個人的關系應當用契約的權利義務、誠實守信來衡量,違約應當有賠償、有救濟。如果粗暴遏制私人權益,連在法院起訴的機會都沒有,很容易形成制度性不公,無法防范公權力的濫用。[9]國家豁免通過在程序上阻斷訴權,從而實質上阻斷了相對方實體權利,僅能說明該制度缺乏正當性。所以需要廢除國家豁免,讓權利義務恢復到本有的平衡狀態。
(二)廢除豁免不必然導致發展中國家利益受損
值得一提的是,大多數發展中國家綜合實力尚較薄弱,相應制度也不夠完備,若廢除豁免會不會為大國的強權政治所擺布?誠然,強權政治的存在不可否認,但是抵御的方式并不是死死咬住國家豁免,而是通過在國際談判中爭取不同發展水平、不同力量國家之間的平衡。眾所周知,訴訟并非絕對公正,也存在本國保護主義傾向,但基本的法治原則還是會被遵從,涉訴國也具有一定的預期性。與之相反,伴隨國家豁免而來的很可能是外交手段,而外交關系的不穩定性更多地體現著國家之間利益分配與力量角逐,這對弱小國家威脅更甚。換言之,廢除豁免不必然導致弱小國家利益受損,堅持豁免也并不免疫于強權政治。但是總的來說,從國際社會法治化、理性化的前景來看,廢除豁免不失為一條光明的前途。
注釋:
[1]何志鵬.對國家豁免的規范審視與理論反思[J].法學家.2005(2).
[2]朱文奇.國際法學原理與案例教程(第三版)[M].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4年.
[3]參見陳致中.國際法案例[M].法律出版社.1998.
[4]參見[美]亨金、普格等.國際法案例與資料[M].1980.
[5]參見黃進.國家及其財產豁免問題研究[M].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
[6]同②.
[7]同①.
[8][英]瓦茨、詹寧斯修訂.奧本海國際法(第九版)[M].第一卷第一分冊.王鐵崖等譯.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5.
[9]參見何志鵬.主權豁免的中國立場[J].政法論壇. 201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