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志強
(1.河北科技師范學院 文法學院,河北 秦皇島 066004;2.中國人民大學 文學院,北京 1008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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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環構式“一M又一M”研究
趙志強1,2
(1.河北科技師范學院 文法學院,河北 秦皇島 066004;2.中國人民大學 文學院,北京 100872)
構式語法研究的熱點主要著眼于非常規、習語性構式,這里以循環構式“一M又一M”為對象,從認知語言學、語言類型學等角度分析了這種能產性的圖式構式,其構式特征是框架中的前后變項相同。構式中的“一”是無定代詞,“一M”是代量結構。量詞在構式中的使用頻率是不同的。“又”去范疇化,出現了語義增值。“一M又一M”的語義功能是循環性、主觀大量和突顯性。它的句法功能以作定語和狀語居多,有修飾和陳述兩種功能。這種構式最早出現于唐代,隨后用例增多。
構式;量詞;無定;主觀大量;循環事件
構式語法(construction grammar)引入中國以來,影響很大,學者們圍繞構式語法的理論和教學實踐積極探索。構式一般被分為實體構式、圖式構式兩種,陸儉明認為構式的所指范圍不能太大[1],他對構式的看法是很有見地的。沒有無所不能的語法理論,每種語法理論都有它的適用范圍。筆者認為構式語法研究的重點應該放在圖式構式上,目前國內構式語法研究的熱點確實主要著眼于這些非常規、習語性構式。Jackendoff提到了“句法堅果”(syntactic nut)[2],意在說明一些構式的不同尋常性,這些構式都不是權威構式(canonical structure),與非常規構式基本相同。
研究這些不規則的、習語性的特異類形式是構式語法研究的主要旨趣。如漢語中有一些“同語”構式,由常項(框架)和變項兩部分組成,共性特征是每個構式中前后變項N、A、V、M的語音形式是相同的,這些結構都屬于圖式構式,具體如:比N還N、除了N還是N、A也A不過、A得不能再A了、要多A有多A、連V也不V、V也是白V、連V也不V、說V就V、一M又一M(量詞)、一M比一M等。這些構式使用頻率較高,它們的分布特征、功能對于語法教學來說意義重大,都是值得研究的。同語結構形式多樣,這里僅對循環構式“一M又一M”從認知構式語法理論、語言類型學理論等方面加以解釋,例如:這個歷史的接力棒將一代又一代地傳遞下去,直到實現偉大民族偉大復興的那一天。(文中例句均來自北京大學CCL)通過循環構式,表現出一代一代反復傳遞的情形。“一M又一M”具有能產性,相關的實例有很多:一個又一個、一批又一批、一幫又一幫、一車又一車等。“一M又一M”由兩個相同的數量結構“一M”和副詞“又”整合而成,副詞主要語法功能是修飾,作狀語,但在這里有了連接前后兩個量詞結構的功能,這是一般語法規律不能推導的。直接以“一M又一M”為研究對象的科研成果較少,這里從構式特征、功能及構式化三個視角分析一下這種循環構式。
(一)無定代詞“一”
“一M又一M”中“一”是代詞,不是數詞。傳統研究拘泥于形式,認為“一M”是數量結構,是一種籠統的做法。其實,“一M”有時是數量結構,有時是代量結構(指示代詞或無定代詞與量詞的組合,是量詞結構的一個下位類型)。這種認識的理由是:“一M”中的“一”不能替換為其他數詞,如“一次又一次在沖刺圈中得分”,不能把其中的“一”替換為“二、四、七、十”等。通過替換測試可以知道這里的“一”不表數量,是一種約指,與“某一”的意義一致。古漢語中已有用例,《大戴禮記·夏小正》:“一則在本,一則在末。”孔廣森補注:“《禮記·樂記》曰:一動一靜者,天地之間也。《論語·里仁篇》曰:一則以喜,一則以懼。以上諸一字,并與或同意。”[3]《故訓匯纂》解釋了“一”的不定指用法,“一”是個無定代詞,表示某一、某些、有的(人或物)。英語中的“one”也可作無定代詞,表示一個人、某一個。漢語中的“一”從數詞到無定代詞的演化符合世界語言語法化的演變路徑。Heine和Kuteva概括世界語言的語法化詞庫時,給“一”歸納出9種語法化意義:單獨的(alone);不定的(indefinite),無定代詞(indefinite pronoun);唯一的(only);其他的(other);同樣的(same);單數形式(singulative);一部分(some);同時(together)[4]。從跨語言的角度來看,“一”作無定代詞是比較普遍的現象。所以把“一M又一M”中的“一M”分析為代量結構較為合理。“一M”與“這顆、那本”等結構相似,都是代量結構。不同的是,指示代詞構成的量詞結構表示定指,“一M”在“一M又一M”構式中是無定的。“一個又一個”中兩個“一個”的語義可以分解為:某一個、另一個。前后兩個“一個”在語境中的意義是有差異的。
(二)量詞的時空類型及頻率
“一M又一M”中的“M”依據語義可以概括為兩個類別:時間量詞、空間量詞。時間量詞包括時量詞和動量詞。時量詞有年、月、周、天、小時、分鐘、秒等,如:一周又一周過去了,一月又一月過去了,一年又一年過去了,吉諾曼先生大失所望,這吸血鬼竟一去不復返。這些表時段的“一M”接連出現,渲染了時間的漫長。動量詞與時間密切相關,它表示動作在時間線條上出現的次數。如:她的眼睛已被一次又一次溢出的淚水浸得發紅。多個動作行為用一個緊縮的“一M又一M”做了一個概括。
空間量詞就是指傳統語法中的物量詞,表示事物在空間方面的特征,主要指物理屬性,如事物的形狀、大小、維度、材質、功能等。這些物量詞有分類的作用,所以語言類型學把它稱之為分類詞(classifier)。如:我和兒子從水里釣起一條又一條茴魚和細鱗魚。“條”可以用于給長形的事物分類。Bisang提出世界語言中的分類詞的功能都有“分類”和“個體化”功能[5]113-185。分類就是概括一個事物區別于其他事物的個性特征,依據這些特征把事物歸在某一分類詞概念之下。所以“一條又一條”與“一張又一張”等其他結構突顯的事物特征是不同的。個體化是通過確認一個觀察到的事物的固有特點,使它現實化,成為一個客體,與“有界”意思相近,如“一本又一本書”,量詞形成的構式可以使修飾的名詞實體化、個體化,“書”有界了。
此外,量詞變項不同,“一M又一M”的使用頻率就不同。“一M又一M”在北京大學CCL語料庫中的出現頻次見表1。
整體來看,“一M又一M”的能產性很高。可以預知的結果是“個、次”組成的構式使用率最高,因為它們是通用量詞,本身使用率就很高。在《使用率最高的8 000個詞詞表》[6]中,“個”是第9位,“次”83位。意料之外的是“種(63位)、條(141位)、點(171位)、位(255位)、塊(266位)、張(404位)”居然沒有“茬、陣、層、圈”這些使用率較低的量詞排位靠前,這應該與語料庫選擇的書面語材料有關。
(三)“又”的語義增值和主觀性
構式中的敏感算子“又”一般都分析為副詞,表重復或繼續,如動作行為的反復,“玩了又玩、吃了又吃、想了又想”。在“一M又一M”中,“又”把兩個“一M”整合成一種對稱的半固定構式。這說明“又”具有關聯功能,把一系列在時間上呈現連續狀的物體或行為連接在一起。這是一種“去范疇化”(decategorizaion)現象。范疇是認知主體對客觀世界中各種事物屬性的主觀概括,去范疇化是詞語在使用中改變了典型的語義和句法特征。“又”原有的修飾語義和句法特征磨損或脫落,產生了連接意義。

表1 循環構式中量詞的出現頻次
構式中的“又”在原有固定意義的基礎上受構式語境影響增加了新的意義,從詞義演變的結果來說是一種語義增值。需要注意的是,不能把這種增值的語義當做臨時語境義處理,因為“一M又一M”高頻使用,“又”是前后“一M”的重要銜接手段,構式的形義結合固定化,“又”的意義已經規約化了。例如:內蒙古、新疆的一些地區遭受了一次又一次特大暴風雪的襲擊。“一次又一次”體現了語言順序像似性,兩個“一次”是異質的,“又”關聯了這兩個在時間上有先后順序的“一次”。
Bybee提出了語法化路徑的源頭決定論,認為來源意義不一定產生一種獨特的語法意義,來源意義以獨特的方式決定了語法語素在語義演變時所遵循的語法化路徑[7]。“又”的典型意義“重復或繼續”,總用在過去時、現在時語境,這直接決定了“一M又一M”的分布,如上例中“遭受了一次又一次特大暴風雪的襲擊”是過去時。“又”表示“已然”,所以不能用“再、還”替換。由此可知,“一M又一M”常表示過去的事物或事件。依據北京大學CCL語料庫,這種過去時的用例占大多數,但也有部分用例使用的是現在時,如:我把這封蓋有公章的信象圣旨一樣看了一遍又一遍。
“又”具有主觀性,有時可以標記說話人的情緒、態度、立場。“又”可以傳遞消極意義,表示乏味、枯燥、不滿、厭煩,這時“又”是邏輯重音,如:導演不喊過,我們就得一遍又一遍地重來。“又”有時傳達積極意義,肯定、贊賞報道的某種新情況。如:采訪中,我們聽到了一個又一個學習徐洪剛的感人故事。 當然,多數用例中,“又”并沒有蘊含主觀態度和評價。
對于不合語法常規的構式,它的功能需要整體從語境中提取。當然這種構式的功能不包括Goldberg提到的臨時性用法,如:He sneezed the napkin off the table[8]。筆者研究的是構式比較穩固的功能,具體分為語義功能和句法功能:
(一)語義功能
Goldberg論述了構式的多義性(constructional polysemy)(區別于“單義性”),這種看法是有道理的,在漢語中比較普遍。陳滿華認為構式多個語義之間的關聯方式是:中心意義被引申意義承繼[9]。“一M又一M”的中心意義應是“循環性”,引申意義主要包括“主觀大量”和“突顯性”。
1.循環性
漢語中常用“總、反復、一直”表達一些持久性、規律性事件,當然也會用“一M又一M”敘述反復多次的事件。陸儉明認為構式義是認知域中意象圖式在語言中的投射[10]。“一M又一M”是“一M”重復出現的拷貝結構,是循環事件在語言中的投射。Talmy對循環事件的定義是:一個周期形成的整體事件是由兩個時間點構建的,這兩個時間點對應事件發生的兩個疊合階段[11]。相同的事件重復出現,或者事物周而復始地變化,就是循環事件。漢語表示循環事件可以使用“一直、不停、反復”等副詞,也可使用“一M又一M”構式。循環性是“一M又一M”的基本意義、中心意義,例如:
(1)面對國內一次又一次的特大煤礦事故和血的教訓,當地政府該認清形勢、下大力氣治一治。
(2)兩年來,一部又一部向李安同志學習的所謂大片橫空出世。
人類的認知可以簡括掃描一些離散的事物或連續的行為,“一次又一次事故和教訓”正是現實生活中反復出現的事件的反應,“一部又一部大片”則是事物規律性出現的映射。語言中的一個個構式,都是人們對客觀世界認識的反應,“一次又一次、一部又一部”這類循環事件框架表達的都是客觀世界中連續性事件。“一M又一M”構式中的“又”有時也可以被同義形式“挨、接”替換。依據語境可知“又”前后的“一M”不同質,構式中“又”關聯的前項指稱的事件比后項在時間上要早一些。
2.主觀大量
量是人類語言中的重要范疇,人類社會中的事物、行為大多是可以被量化的。所以語法研究中經常用“主觀大量、主觀小量”來說明量的動態變化。用圖式構式表達主觀認知的量是常見的一種方式。“一次又一次進攻”不等于“兩次進攻”,不是組成成分意義的簡單相加,“一次又一次進攻”約等于“多次進攻”,“一個又一個朋友”約等于“多個朋友”。Goldberg認為構式是形式和意義的配對,一個構式的意義不能由已有的構式推導出來,構式整體的意義大于部分意義之和[8]。“一M又一M”引申出來的語用價值在于表達說話人對對既成事實的主觀認識和評價,具體來說就是強調主觀大量,再如:
(3)贏得了觀眾一陣又一陣熱烈的掌聲。
(4)他給青年讀者寫下了一篇又一篇的研習提綱。
(5)我禁不住一遍又一遍地沉思。
語言單位的重復往往意味著量的變化。“一陣又一陣、一篇又一篇、一遍又一遍”有明顯的增量義(與常量義相對),序列特征反復出現必然會引發超常量,這正體現表達者的交際意圖。其中,“一陣又一陣”有鋪陳的效果,帶有主觀夸張的色彩。“一M又一M”表主觀量大這種構式意義是語用規約化的結果,這種構式指引著聽話人的注意力方向。
3.突顯性
語言表達有精確和模糊兩種追求,為了使事件信息精細化,可以使用一些突顯性的手段,如語言中經常使用重音或副詞、數量結構、介詞結構等修飾語。“一M又一M”記錄的循環事件可以從時間和數量方面對事物加以限制,突顯事物的數量或者動詞的頻率,所以,它還有一個次要語義功能——突顯性。
(6)王景全和他的戰友們就這樣一次又一次地與死神搏斗著。
(7)陰霾天氣,云蒸霧繞,細雨如煙,山峰便仿佛是一排又一排的海浪向天邊滾去。
“一M又一M”可以突顯了事物的時空特征,“一次又一次”指出了動作行為在時間方面的數量特征、“一排又一排”則表達事物在空間方面的量的變化。語言的結構直接反映了現實的結構,“一M又一M”限定了事物的邊界。Bisang把數量表達分為計數(counting)和稱量(measuring)兩種,計數只針對可數名詞而言,不可數名詞只能稱量[5]113-185。“一M又一M”只是稱量,概括地限定事物的數量,只不過這種數量是一種模糊的、無定的量。
(二)句法功能
整體來說,“一M又一M”有修飾功能,作定語和狀語的用例較多。“一M又一M的”在CCL語料庫中有1676例,“一M又一M地”有1206例。“一M又一M”也有陳述功能,如:
(8)三日一問,五日一審,身上的傷痕一層又一層。
(9)兩個學生有聲有色地說開后,臺下掌聲竟一陣又一陣,等馮鞏抖出最后一個包袱,整段相聲戛然而止,臺下掌聲火爆一片。
“一M又一M”作謂語的用例整體較少。具體來說,M為物量詞時,“一M又一M”的語法功能相當于“一M”,與名詞功能相似,可以作主語、賓語,如:
(10)城里孩子動畫片影碟看了一套又一套,農村孩子除了看課本還是看課本。
(11)她跨進滬江紗廠大門的悲慘遭遇,一幕又一幕在她眼前出現,像是洶涌澎湃的怒濤沖擊著她的心田。
句中的“一套又一套、一幕又一幕”指稱化了。“一M”可以指代與“M”相關的事物。“一M又一M”整體轉喻在認知上相鄰的事物。每一個“一M”指稱的可以是獨特的事件,人們對這些具體的事件再抽象概括,“一M”就可指稱某一類事件了,具有了概括的功能。“一M又一M”是對事物或行為的次數進行概括的表述,這種概括性表達必然需要忽略細節,以達到模糊的效果,所以“一”蘊含著“無定”的特征。
物量詞構成的“一M又一M”也可以作定語,只是在定語的位置上位置固定,處在多重定語的最前面,如:抒情主人公充滿深情地侃侃而談,使我們的眼前展現出一幅又一幅親切、動人、逼真、溫暖的日常生活圖景。
M為動量詞時,“一M又一M”可以作狀語或補語,對謂詞進行量化,這種現象比較常見,如:
(12)大多數人都不愿攤牌,甚至寧可讓人一次又一次地占他們便宜。
(13)老太太聽也聽不夠,讓兒子、女兒念了一遍又一遍。
動量詞構成的“一M又一M”位置靈活,例(12)可變換為:大多數人都不愿攤牌,甚至寧可一次又一次地讓人占他們便宜。例子中“一M又一M”與“一M”的用法是相同的,時量詞也是這樣。比較特殊的是,動量類“一M又一M”作定語,如:唯有騎自行車的人才能從容坦然地穿過一層又一層的盤查。
“一M又一M”也可以獨立成句,但物量詞、動量詞、時量詞三個變項成句的能力是不同的。時量詞構式可以單獨構成時間條件小句:一年又一年,不知多少人從它身上踏過來踏過去。時量類“一M又一M”對語境的依賴較低,“一年又一年”自足性較強,成為事件的背景信息,是低語境的表現。物量、動量類“一M又一M”則是高語境構式,如:
(14)孩子們長成了也就脫離了他們的父母的撫育,去經營他們自己的生育兒女的事務,一代又一代。
(15)我脫下鞋子,用它拼命向天花板上的燈泡砸去。一次又一次,燈終于滅了。牢房里一片漆黑。
“一代又一代、一次又一次”主要表達一種“事件義”,但是語義不自足,需要語境來生成它的具體語義。
人類表達視角的不同,自然會產生不同的表達式。表達式的演化往往涉及Traugott和Trousdale所提的構式化和構式變化。“一M又一M”把幾個離散的命題凝固化,符合人類認知漸次掃描(sequential scanning)的原理,按順序連續地處理不同狀態,狀態之間的關聯不被處理為共現,依次獲得的掃描資料突顯量的變化。“又”關聯兩個“一M”,適用于對感知的精確程度要求不高的語境。唐代詩歌中最先出現了“一M復一M”這種的循環構式:“一行復一行,滿紙情何極”(李白)、“一朝復一朝,發白心不改”(李白)、“一日復一日,自問何留滯”(白居易)、“一步復一步,出行千里幽”(孟郊)、“一日復一日,日日無終始”(聶夷中)。在唐代以前的文獻中沒有發現“一M復一M”,顯然,“復”關聯兩個“一M”,在唐代的文法中是一種創新,通過這種新的形式表達新的意義——循環反復,新形式和新意義的配對即構式化。“一M復一M”這種簡約的新形式出現后,經過有影響力的使用者(如知名詩人)的傳播,必然會被其他使用者模仿,逐漸擴散并規約化。直到唐代晚期,這種循環構式才出現一些新的變化,由“復”類推出“又”,“一M又一M”出現了,如“一朵又一朵,并開寒食時”(曹松)、“一片又一片,等閑苔面紅”(修睦)。“一M又一M”這種表達形式符合漢語意會的特點,表達簡潔,符合語言的經濟機制。“又”與“復”同義,早先用例以“復”居多,構式中的量詞都是物量詞。“一M復(又)一M”構式整體有陳述功能,有單獨敘事的能力,所以這個循環構式可以整體構成一個小句,不充當句法成分。隨著使用語體的變化,“一M復一M”構式出現衰減現象,“一M又一M”的使用頻率逐步提高,北宋《朱子語類》中“一M又一M”的句法功能開始多樣化,如:
(16)圣人言語,一重又一重,須入深去看。若只要皮膚,便有差錯,須深沉方有得。
(17)須知節節有工夫,剝了一重,去了一節又一節。
《朱子語類》中“一重又一重”居多,有4例,“重”即“層”。此時的“一M又一M”是名詞性短語,作賓語或謂語。元明清延續“一M又一M”為小句或充當句子成分的功能,隨著使用語境的擴大,“一M又一M”能產性提高,舉一例:挨門兒搜尋,吆吆喝喝,一重,一處又一處,把那三百里地草都踏光了,那見個妖精?(《西游記》)“一M又一M”構式直到民國小說才出現動量詞用例:
(18)他一次又一次輕輕旋身躲過,直到猛虎累得口吐白沫。(《武宗逸史》)
(19)傻小子喊一通又一通,就是沒人來。(《雍正劍俠圖》)
到了現代,一些與物量詞相似的名詞,也可以用在這種構式中。這種構式的變化,是創造性使用語言的現象,涉及構式語法常提的“構式壓制”:構式對插入其中的詞項的意義施加力量[12]。構式壓制使得一些名詞有了計量的特征,如:一站又一站、一館又一館、一關又一關、一曲又一曲、一村又一村、一級又一級、一程又一程、一春又一春、一浪又一浪、一季又一季。一個已有圖式構式可以插入非常規成分,其實是修辭上臨時借用的表現。
“一M又一M”是漢語中表達循環現象的習語性構式,構式中的“一”不是數詞,而是無定代詞,具有跨語言的共性特征,所以“一M”整體不應分析為數量結構,應是代量結構。這種分析豐富了漢語量詞結構的類型,可以加深對量詞結構的認識,對于漢語教學也有指導意義。不同量詞在構式中的使用頻率是不同的,大體可以分為時間量詞和空間量詞兩類,了解這些常用量詞對于語塊教學有價值。“又”在構式中既有修飾功能,又有連接功能,出現了語義增值,構式中的“又”處在副詞和連詞中間這種臨界狀態。“一M又一M”用于描寫了一種循環現象,往往突顯主觀大量,具有突顯性的功能。它在句子中以充當定語和狀語居多,整體有修飾和陳述兩種功能,但以修飾功能為主。“一M又一M”這種循環構式最早見于唐代,受權威使用者的影響,很容易出現“雪克隆”(snowclone)現象。隨著“一M復一M”中成分的替換、構式整體使用頻率的提高,“一M又一M”逐漸規約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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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劉 燕)
Study on Cycle Construction of “Yi M You Yi M”
Zhao Zhiqiang1,2
(1. School of Humanity and Law,Hebei Normal University of Science & Technology,Qinhuangdao Hebei 066004; 2.School of Liberal Arts,Chinese Renmin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2,China)
Construction grammar studies mainly focus on some unconventional, idiomatic constructions.Cycle construction of “yi M you yi M”is the object of the study. From the cognitive linguistics,linguistic typology etc.We analyze the productivity of the schema construction. The first part and second part share the same variable in the framework.“Yi”is an indefinite pronoun in the construction, and “yi M”is a pronoun-classifier structure. The using frequency of classifier is different in the construction. “You”has the decategorization with adding semantic value. The semantic function of “yi M you yi M” is cyclic, subjective and salience. Its syntax function acting as attribute and adverbial is more popular, and there are two kinds of functions: modification and statements. This construction first appeared in the Tang Dynasty, then more examples appeared little by little from then on.
construction;classifier;indefinite;large subjective quantity;cycling events
10.3969/j.issn.1672-7991.2016.04.005
2016-10-31;
2016-11-25
趙志強(1975-),男,內蒙古自治區呼和浩特市人,副教授,在讀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研究。
H146
A
1672-7991(2016)04-002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