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麗嬌++王保令
摘 要:相對于文學創作,翻譯雖然受到種種限制,但仍然是一種創造性的活動,與文學創作有類似的地方。因此,本文借用了互文性的理論來指導翻譯,具體從音韻、詞、句子、段落和意象這幾個層面進行了分析。翻譯的創造性尤其體現在創造性的語言表達方式上,當在譯文中無法找到與原文對等的詞語或表達時,可以從互文性的角度打開翻譯的新思路,借用原文的思考方式,或譯語中的慣用語、表達范式等,實現創造性的翻譯。
關鍵詞:翻譯 創造性 互文性
在歷史上很長一段時間里,翻譯并不被認為具備創造性,只被當作對原文機械性的語言轉換。而且,譯者在文壇的地位極其輕微。1929年,法國小說家兼翻譯家拉爾波在《翻譯家的庇護者》一文中說,翻譯者是文壇上最被忽視和賤視的人,需要起來大聲疾呼,維護“尊嚴”,抬高身份。經過幾代翻譯理論家的不懈努力,翻譯的創造性才最終得以承認。如作家兼翻譯家林語堂曾說:“譯文即譯者之創作品,可視為Production,不可視為Reproduction”(羅新璋,1984:417-432)。法國作家埃斯卡皮(Robert Escarpit)不僅意識到了翻譯的創造性,還進一步提出“翻譯是一種創造性的背叛”,翻譯的創造性在于“它賦予作品一個嶄新的面貌,使之能與更廣泛的讀者進行一次嶄新的文學交流。”
翻譯是具有創造性的活動,這在今天已經成為無可爭議的觀點。翻譯的創造性既體現在語言方面,如創造性的表達,也體現在非語言因素上,如社會風俗、目的語意識形態、贊助人意見,等等。但浙江大學的郭建中教授指出,“翻譯基本上是一種語言藝術的問題”,翻譯的創造性尤其體現在語言表達方式方面,“如果創造性對等的詞語或表達方式越多,譯文就越具有創造性”(2014:12)。而翻譯的創造性在表現手段上可以借用《中西比較文學手冊》中指出的“創造性叛逆”的手段,即翻譯中的刪減、添加和意譯等,通過這些具體翻譯方法和技巧的運用,以實現創造性翻譯。但這些方法和技巧的采用并不新鮮,因為要實現基本的譯文與原文的對等,無非就是采用上述方法。學者謝天振將文學翻譯的“創造性叛逆”分為四種類型,分別是個性化翻譯、誤譯與漏譯、節譯與編譯、轉譯與改編,這種分法主要是從篇章的角度進行考慮的,沒有從最根本的語言表達方式上進行論述。譚業升學者也指出,“有關創造性翻譯的論述多側重于語言的表象,忽視了創造的認知特性”(2012:83)。
關于創造性翻譯的實現,有的學者從心理學的角度進行了考察,有的學者在文體學和語言學背景下進行了分析,學者譚業升主張重視翻譯的認知特征與交際特征兩個方面,將交互視角引入翻譯,具體分析了三種類型的交互視角化的方式,有助于提高譯文的表現力,實現創造性翻譯。陳友勛學者專門研究了雙關語的創造性翻譯,他從邏輯思維的神經機制講起,使讀者一窺人類思維這一黑匣子,從而學會創造性翻譯的思維方式。而筆者認為,既然翻譯是一種創造性的活動,那么,雖然翻譯受到種種限制,但譯者與作者在創作過程中會“歷經相同的思維過程——感知、運思和表述”,因此不妨可以借用文學批評的理論,來指導翻譯活動(黃燕,謝芳,2014:59)。本文擬用互文性的理論指導翻譯,以實現創造性翻譯。
互文性這一術語最早由朱麗婭·克里斯蒂娃提出,她指出,每個文本的外形都是馬賽克般的引文拼嵌起來的圖案,每個文本都是對其他文本的吸收和轉化。互文性理論自提出以來,引起了各派學者的興趣,不斷得到發展和完善。學界一般將互文性區分為廣義和狹義。廣義互文性是一切文本的基本特征,狹義互文性指“一個具體文本與其他具體文本之間的關系,尤其是一些有本可依的引用、套用、影射、抄襲、重寫等關系”(秦海鷹)。互文性是一種包含甚廣且極具開放性的理論,與翻譯的跨學科特點不謀而合,因此學者早已從互文性視角來探討翻譯。學者Baker(1992)從系統功能語言學基礎上出發,將翻譯中出現的互文性分為參照、陳詞濫調、文學典故、自我引用、慣用語、諺語、詮釋,并提出相應的翻譯策略。我國的劉軍平教授在《互文性和詩歌翻譯》一文中,著重探討了互文性對詩歌翻譯的指導作用。詩歌翻譯中的音韻和意象尤其難以處理,而互文性理論的引入,提供了詩歌翻譯的新思路。互文性還被用于指導文學翻譯和實用文體的翻譯,如廣告和公示語、機器翻譯等。
創造性翻譯主要體現在,當原文中的詞語或表達方式在上下文中的概念意義,無法在目的語中找到對等的詞語或表達方式時,譯者必須根據自己的知識和經驗在目的語中創造與原文上下文中概念對等的新的詞語或新的表達方式。因此我們不妨從音韻、詞匯、句子、段落和意象的角度來討論互文性對創造性翻譯的具體指導作用。
一、音韻
學者劉軍平曾說,音韻的互文主要指在詩歌翻譯中用同樣能喚起聯想的語音,達到一種聲音等值的效果。也可以指在修辭上用類似的翻譯手段再現原文的音韻之美。
可見,音韻的翻譯旨在在目標語中找出能夠喚起同樣聲音聯想的詞語,以此再現音韻之美。音韻之美還在于詩歌的押韻。英國桂冠詩人阿爾弗雷德·丁尼生被稱為“文字音樂家”,他的詩歌有很強的音樂性,極富音韻美。
I chatter over stony ways,
In little sharps and trebles,
I bubble into eddying bays,
I babble on the pebbles.
這段節選自丁尼生的《小溪(The Brook)》一詩,讀來朗朗上口,小溪汩汩奔流的畫面躍然眼前。這首詩的音韻美首先在于行尾押韻:ways與bays,trebles與pebbles;其次bubble和 babble讀來輕快,類似小溪的流水聲。但在中文中,并沒有與之相對的固定的詞語來再現這種音韻美。互文性按照不同的標準,可以劃分為不同的種類。英國學者Norman Fairclough將互文性分為成構互文性(Constituent intertextuality)和外顯互文性(Manifesto intertextuality)。其中成構互文性指的是兩種文本體裁、范式、主題、類型等方面發生的相互指涉的關系。由此,我們在翻譯過程中,可以借用中國古詩中的押韻和描繪聲音的范式,在這一方向尋求解決辦法。如詩詞中有:
颯颯微雨收,翻翻橡葉鳴。(孟郊《聽琴》)
啾啾深眾木,噭噭入孤城。(皇甫冉《賦得郢路悲猿》)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李煜《浪淘沙》)
可見,古詩描寫聲音時多用疊詞,音律憂美,且多擬聲。因此在翻譯上述詩歌時,可以考慮采用擬聲的疊詞描繪溪流的聲音,如汩汩、潺潺、嘩嘩。
我在石路上侃侃閑談,
聲音又尖又細,
我汩汩流入灣里的渦旋,
嘩嘩撫弄著卵石。(劉軍平譯,有改動)
通過借用漢語里已存在文本的常用表達方式,押韻和音律節奏得以保全。此外,擬聲詞的翻譯也是音韻再現問題中的一種。有些擬聲詞可以直接對應,如mew與喵,Ding-dong與叮當,但還有一些擬聲詞帶有強烈的文化意義,因此在翻譯過程中,要考慮到詞語的語境意義。筆者翻譯了一篇有關社交媒體上表示笑聲的詞語的文章。其中提到了英文中常用的幾個詞如haha,hoho,heehee。haha和hoho的音譯分別為“哈哈”與“吼吼”,而“哈哈”與“吼吼”的用法在中英文中的隱含意義差異不大,因此可以直接音譯。但hee hee雖然發音更接近于“嘿”,它的隱含意義卻與中文的“嘻嘻”更接近,請看下句:
“Hee hee” is cute and conspiratorial.Hee hee,were gossiping in the corner! Hee hee,he texted me!
“嘻嘻”是個機智但帶有“惡作劇”意味的回復。嘻嘻,我們在墻角聊八卦呢!嘻嘻,他給我發短信了!
從語境上看,“heehee”與中文中的“嘻嘻”在社交媒體上都表示帶“惡作劇”意味的笑,因此這里翻譯成了“嘻嘻”。這是通過聯想譯入語在同樣場景中使用的表達方式,而選擇合適詞語的方法。翻譯的目的論學派的賴斯和弗米爾認為結果文本由目的而決定,并且譯者在翻譯中處于主體性地位也是廣泛承認的觀點。因此,譯者出于不同的目的,也可以采取其它翻譯方式,如不譯或音譯,以向中國讀者介紹,外國人在社交媒體上表示笑聲的方式。
二、詞語
有時為了使翻譯具有創造性,譯者會舍棄詞語的本來意義,從而造成一種表面上的誤譯,但其實卻是采用創造性的翻譯方法,是一種創造性對等。
Are you serious about your work?
As serious as a heart attack.
在上面例子中,原文借用了“serious”的兩重意義,serious既可以表示“嚴肅”,又指“嚴重”,在問句中,作者的意圖是傳遞“嚴肅”,而在答句中,卻故意將serious理解為“嚴重”,從而造成了一種新奇幽默的效果。但如果直譯,翻譯則很難理解:
你會嚴肅對待自己的工作嗎?
像得了心臟病一樣嚴重。
直譯看似還原了原文的意思,但在這個語境中,讀者會感到莫名其妙,不僅意思理解不了,原文中的幽默也丟失了。但互文性理論提醒我們借用原文幽默傳遞的方法,采用一個詞語的雙重含義,來進行創造性表達,因此可以譯為:
你重視自己的工作嗎?
背壓泰山一樣“重”視。
這個翻譯就采用了“重”的雙重意義,一是“認為重要而認真對待”;二是“分(fèn)量較大,與‘輕相對”。前者采用認真對待的意義,后者采用與‘輕相對的意義。雖然“serious”的概念意義與“重”并不對應,但這種創造性翻譯卻準確傳達了原文的語境意義,也還原了原文的幽默效果。
三、句子
句子的創造性翻譯往往需要改變原文的結構,以保持原文的神韻。請看以下句子:
You're your own worst enemy,putting obstacles in your path to stop yourself working.
你是自己最大的敵人,搬起石頭擋自己的路,從而阻止自己工作。[1]
Do you work well under pressure?
你能夠在壓力狀態下工作得很好嗎?
Sure,pressure makes diamonds after all.
畢竟,重壓之下鉆石出。
Norman Fairclough所說的外顯互文性是指文本與其它語篇表層特征之間的聯系,其表現方法主要有五種:引用、用典、戲擬、糅雜、陳詞濫調。“搬起石頭擋自己的路”和“重壓之下鉆石出”分別化用了漢語中的歇后語和古詩句,前者很容易使讀者聯想到“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自作自受”這個歇后語,而后者則類似“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這種化用,不僅傳遞了原文的意思,也很容易使讀者根據以往的閱讀經驗和已有的知識積累發現這一互文痕跡,從而豐富句子的內涵意義。
四、段落
互文性對段落翻譯的指導作用主要體現在對段落的整體基調和體裁的把握上,也就是前文所說的文本在體裁、范式、主題和類型方面的指涉關系。
Charles Bowden,a Southwestern writer who composed probing,poetic accounts of the social effects of poverty,the drug trade and rampant killings along both sides of the U.S.-Mexico border,died Aug.30 in Las Cruces,N.M. He was 69.
這段選自《華盛頓郵報》為記者查理斯·鮑登所寫的訃文,在翻譯中要準確把握文體特征,采用規范的中文訃文的范式和正式的用詞。
查理斯·鮑登是一位美國西南部作家,他用探索而詩意的筆調描繪了貧困的社會影響、毒品交易、美國與墨西哥邊境猖狂的殺戮行徑,于2014年8月30日逝世于新墨西哥州南部城市拉斯克魯塞斯,享年69歲。
這段翻譯把握了訃文的特征,語體正式,且在詞匯選擇上也選用了恰當的詞匯,如“逝世”和“享年”,而非“死”和“多大”,考慮到了詞語的感情色彩和正式性。
五、意象
意象是文學作品及詩歌中的畫龍點睛之處,美國的詩歌史上還曾出現過龐德代表的意象派,可見意象是文學翻譯中非常重要的部分,能否處理好翻譯中的意象,是評價譯文質量的重要指標。
[I am] Of one whose subdued eyes, albeit unused to the melting mood,drop tears as fast as the Arabian trees their medicinal gum.——Shakespeare
一個不慣于流婦人之淚的人,可是當他被感情征服的時候,也會像涌流著膠液的阿拉伯膠樹一般兩眼泛濫。——朱生豪
在中西文化中,意象的隱含意義千差萬別,表達同一情感所選用的意象也不一樣,如漢語中常用“牛”表示勤勞,但英語中卻用“馬”的意象表示這一意思,有“work like a horse”的表達。上文選自莎士比亞的《奧賽羅》,其中的阿拉伯膠樹并不為大多數國內讀者所知,然而,該句話的氛圍卻和古詩中的“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氛圍十分相像,因此在翻譯中完全可以借用。當然,由于該句只是幾個并列句中的一句,考慮到與其他句子的并列關系,朱生豪并沒有這樣翻譯。在中國古詩中,詩人經常化用前人的詩句,而在英漢翻譯中,也可采用“化用”的方法來處理詩歌意象的翻譯。如“Gather ye rosebuds while ye may,Old time is still a-flying”與“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的意境相似。詩人拜倫的“when we two parted,in silence and tears”與柳永的“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有異曲同工之妙。這種“化用”也是上文所說的外顯互文性的表現。
六、結語
以往有關翻譯創造性的論述多停留在語言的表象,對譯者具體的翻譯過程,沒有較大的指導作用。本文從翻譯與文學創作的相似性出發,借用了文學批評中的互文性理論來指導翻譯活動,具體從音韻、詞、句子、段落和意象這幾個層面進行了分析。互文性是文本的本質屬性之一,譯文文本和原文文本之間也是一種互文性的關系。翻譯基本上是一種語言藝術問題,翻譯的創造性尤其體現在語言表達方式方面。當在譯文中無法找到與原文對等的詞語或表達時,可以從互文性的角度打開翻譯的新思路,借用原文的思考方式或譯語中的慣用語、表達范式等,實現創造性地翻譯。
注釋:
[1]本文引用的例子如非特殊指明,均為作者所譯。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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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羅新璋.翻譯論集[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4.
[12]Baker M.In Other Words:A Course Book on Translation [M].London & New York: Routledge,1992.
(齊麗嬌,王保令 北京郵電大學人文學院 100876)
現代語文(學術綜合)2016年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