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ephen D. Reese 翻譯: 劉麗霞; 校對: 戴 佳
我應大會組織者的邀請參加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建院15周年慶典,并作為主題報告人就數字時代的新聞教育與大家分享一些想法。我有幸多次訪問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并與一些教師建立了學術聯系。在我的報告中,我會重點談到新聞教育與研究面臨的挑戰。當然,我們的研究領域在過去的二十年,也是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建院以來的這些年,經歷了劇變。媒體、公眾、商業及國家領導和官員之間交錯關聯,借助新興數字平臺形成了新的媒介空間(Reese, 2016; Reese & Shoemaker, 2016)。新聞界與新聞業之間曾經明晰的界限已變得模糊,網絡公民更多地參與信息的發現與分享這些傳統上由新聞專業人士完成的工作。對于新聞教育者來說,“誰是記者”這一問題對于新聞專業畢業生最終的就業去向具有現實含義。很多新聞專業畢業生并沒有進入傳統的新聞演播室,而是僅僅把開展新聞活動作為一種社會實踐。事實上,為了反映新聞學院(正如我們得克薩斯大學新聞學院)所提供的教育的廣度和就業機會的多樣性,我們把新聞教育稱為“數字時代的博雅教育”。我們也確實正在考慮將我們新聞學院的名稱改為“新聞與傳媒學院”以更好地匹配學院的這一使命。
我們認為保留“新聞”這個名稱及相關概念對于學院將更加具體的、歷史的以及廣泛的事物與媒體聯系起來具有重要意義。除了基本技能要求之外,新聞還包括職業道德觀(關于這一點已取得全球共識,盡管國家之間的理解略有不同),即強調對世界的理解并與公眾分享這一理解,加強對公眾、社會和新聞職業自身的責任感。在我的學術生涯中,我受到一位偉大的美國社會學學者C.Wright Mills的影響。他撰寫的《社會學的想象力》(Mills, 1959) 一書中關于社會學想象力的理念激發我們對新聞學展開新的想象:把新聞學想象應用于我們的教學、研究及Mills所說的“知識技藝”。
在培養新聞學的想象力方面,我想基于我本人所從事的項目和大家分享幾個關于深化學生對于新聞學想象力的理解的案例。通過這些實踐,我們利用數字平臺催生的媒介融合,在教學中把媒體技能與理論概念更緊密地融合在一起。
我們在初級基礎課程中開設了一門鳥瞰式的課程“新聞學的基本問題”,同時開設了一門課程讓學生詳細了解新聞記者應掌握的數字報道基本知識。之后,我們讓學生選修兩門必修課“報道語言”和“報道圖像”,這里要教給學生的并不是融合技能而是需要引起特別注意的解決問題的技能。在之后的中級課程中主要講授在“報道”“理解和報道社會事件”方面的融合技能以及其他專門技能(如數據新聞和數字制圖)。在高級頂石課題中,要求學生把上述技能和概念完全融匯在一起,在多媒體新聞演播室中制作新聞作品“報道德克薩斯”,讓學生為與我們有合作關系的全國新聞機構制作高度專業化的新聞報道內容。
另一個案例來自面向全校開放的精品課程,這是所有進入這所大學的學生都要求修讀的課程。這些課程由資深教師以小型研討課的形式組織,課容量18人。課上要求學生圍繞老師給出的題目,運用交叉學科的方法進行精寫、精改。我一直在講授一門精品課程,課名叫作“理解‘9·11’”。選課的學生來自全校不同的院系。當我們在探究“‘9·11’到底發生了什么”“為什么會發生這樣的事”“針對此事件我們做了什么”“我們本來應該做什么”這些廣博的問題時,我們可以透過新聞學的視角來看待“9·11”事件,思考新聞如何幫助我們理解這次恐怖襲擊,以及此次事件及其余波如何表明新聞是作為知識生產機構而存在的。在最近的一次課上,學生們完成了各自的研究論文,我逐一進行修改和編輯之后,通過Medium.com把這些文章發布在網上。學生的寫作不應僅針對作為教師的我,更應針對專門的受眾。我把自身的經歷介紹給學生,讓他們融入自身的理解,增強新聞學的想象力。
新聞學的想象力對于我們的研究風格也有深遠的意義。在新聞學研究領域,我特別注意到過去10年中社會科學分析方法和新聞學方法的融合。當然,學術分析人士較之新聞記者來說擁有更多時間去追求精準性和數據采集的系統化。新聞記者通常滿足于新聞事件聳人聽聞和戲劇化的效果,而缺乏對事件長期發展趨勢的把握和深入的理解,這是兩種完全不同的風格。盡管如此,在研究更加復雜的網絡化公共領域生態系統方面,新聞學方法的某些要素似乎更具優勢。在此,我想起了Carl Bernstein和Bob Woodward等學者給新聞記者的建議。這一建議在20世紀70年代的“水門”事件丑聞中被提起,那就是“跟隨錢走”。與此類似,Bruno Latour(Turner, 2005) 在行動者網絡理論中提到“跟隨行動者走”,這一戰略使分析者得以考慮組織內部和組織之間的關聯。新聞學的想象力引導我們去開放擁抱不同的研究方法。也正是芝加哥大學社會學學院建院之初的訴求(Reese & Ballinger, 2001),圍繞社會問題而不是深奧的理論來開展研究。通常我們會運用已有的理論開展研究,在此基礎上找到相關的事實,然后基于理論去更深入地理解現象。新聞研究工作毫無疑問應關注諸如“良好社會應是什么樣的圖景”“誰受到了傷害”“新聞工作者有責任與公眾分享哪些事件”等問題。
我想補充一個新聞與學術分析之間的共同點,那就是對于意料之外的爆料持開放的態度。新聞記者通過丑聞和有爭議的事件能夠觀察到他們報道的社會系統內部的運行情況。因此,新聞記者作為研究者對于此類事件應持開放態度。比如,維基百科近年來提供了世界各地很多事件的重要來源,包括公開了來自美國競選活動中官員的外交電報和電子郵件。哈佛大學學者Gary King和他的同事近期提交了一份中國社交媒體信息發布的大數據分析報告,數據源自一位匿名博主泄露的某基層地區網絡宣傳辦公室的電子郵件檔案(King, Pan, Roberts, 2017)。
我的一名博士生最近在做哥倫比亞波哥大地區電視新聞運營的民族志研究。我鼓勵他在研究中運用“新聞學的想象力”。在運用深奧的理論概念來研究新聞組織如何適應數字平臺這一問題時,他倍感困惑。鑒于他做的是新聞的民族志研究,我要求他先把理論擱置一邊,“深入到研究地區進行實地考察”,于是,他對當地新聞專業人士進行了采訪,他們指出臉書正在“蠶食新聞”。這就意味著介于新聞組織和公眾之間的大型社交媒體和數字媒介的出現導致電視新聞專業人士權威的消失,造成他們收入的銳減。
最后,我想強調的是新聞學的想象力對于知識工作者而言具有特別的重要性。正如著名的管理學者Peter Drucker指出:“高校中的知識工作者及其創造力是21世紀高校最寶貴的財富?!痹诖耍覀儥嗲野研侣動浾弋斪觥爸R工匠”。要培養未來的新聞工作者和研究者,我們必須因材施教。我在課堂上通常會花費更多的精力來幫助學生控制他們無時無刻不在接受的來自 “數字消防管帶”的信息,對他們的工作實踐嚴格要求。我認為嚴格要求與清華“自強不息”的校訓不謀而合。通過上述工作,我希望幫助解放學生的想象力以激發他們更大的創造力。
準備此發言稿的過程中,“知識工作”這個概念使我聯想到自己早年在德克薩斯從事本州信息分類研究工作的經歷。這項研究現在看來與我們當前思考的問題產生了新的關聯。20世紀70年代,信息經濟開始在美國處于主導地位。在探索信息經濟的宏觀構成時,學者們試圖運用不同的分類來準確捕捉并量化我們熟悉的職業在信息經濟中占有的份額(Reese, 1988)。處于最頂層的是“知識生產者”(涵蓋了社會聲譽較高的職業,如科學家、工程師、醫生、律師等);緊隨其后的是“知識傳播者”(如教育工作者、傳播工作者、圖書館員等);最底層的是“信息處理者”(如辦事員、書記員和秘書),這些人員雖然從事信息處理工作,但并不會對信息進行創造性的改造。
當然,并不是所有職業都能按上述方式進行分類。我們能夠看出新聞工作者不同階段的工作涉及上述所有三個類別。然而,未經訓練、缺乏清晰的想象力容易導致新聞工作者淪為缺乏創造力的簡單的“信息處理者”。缺乏個人創造力的嚴格訓練,不管是學術人員還是新聞從業者都很容易倒向蕪雜瑣碎的信息工作,而放棄追求自身工作的更大附加值——創造性地把信息加工改造成更深層次的知識。
回顧我的學術生涯,我感到通過與清華大學和清華的同事建立聯系極大地激發了我的新聞學想象力。例如,我與德克薩斯同事陳文泓合作編輯完成了《網絡化的中國》一書(Chen & Reese, 2015)。在此書編寫過程中,我們網羅了一些中國學者(包括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的戴佳副教授)共同研究數字網絡是如何影響公民參與這一問題。此外,沒有中國同事的幫助,我開展的中國的環境主義研究也不可能完成(Reese, 2015)。其他的一些案例我已列入擬發表在中美學者共同編輯的一本新的學刊《傳播與公共性》(CommunicationandthePublic)的論文中(Reese, 2016)。最后,再次祝賀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建院15周年,希望20周年慶典時我依然能夠參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