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天華,張濟洲
(1.山東工商學院馬克思主義學院,山東煙臺 264005;2.魯東大學教育科學學院,山東煙臺 264025)
·教育論叢
社會階層結構與高等教育機會獲得
——基于山東省的實證研究
孫天華1,張濟洲2
(1.山東工商學院馬克思主義學院,山東煙臺 264005;2.魯東大學教育科學學院,山東煙臺 264025)
階層結構與教育獲得始終存在功能論與沖突論之分歧,教育機會分配是否公平取決于社會階層結構分化程度。轉型時期中國社會階層結構發生巨大變化,不同階層占有的文化資本、經濟資本和社會資本的數量呈現明顯差距,優勢階層竭力將各種資本優勢轉化為子女獲得優質教育機會優勢。高等教育規模擴展,促使不同階層子女獲得高等教育入學機會數量差異呈現減少趨勢,但是優質高等教育機會分配中的階層差距正在凸顯,成為考量教育公平的重要因素。教育機會分配應堅持最有利于社會最不利階層或群體。教育公平化根本路徑,在于健全和完善社會保障制度,縮小社會階層結構差距。
社會分層;教育機會;文化資本;教育公平
近年來關于寒門子弟可能遠離名牌大學,教育不公或許阻礙“窮二代”向上流動的討論,再次引發了學界對社會階層結構固化問題的關注。“官二代”、“富二代”、“拼爹”這些流行語折射當前社會階層結構代際遺傳性增強,社會底層上升性流動呈現減弱趨勢。人們甚至開始懷疑教育是否具有幫助社會底層人群獲得向上流動機會的能力。
教育之社會流動功能的發揮取決于社會階層結構分化程度。轉型期中國社會階層結構已經發生巨大變化,各類不同的社會階層已經形成,階層之間的界限分明,而且階層之間的差距進一步擴大,有學者甚至認為我國社會階層結構已定型,并固化一種斷裂社會,階層內部集體認同意識凸顯和階層之間呈現明顯區隔和流動阻斷現象。[1](p11)《人民日報》于2010年9月、2011年3月連續兩次就社會分層與流動問題專門發表題為“社會底層人群向上流動面臨困難”“代際分化已成為轉型期中國的突出問題”的社評,直指我國社會階層結構僵化和固化問題。
社會階層結構固化趨勢是社會結構封閉性不斷增強的表現,反映代際間階層優勢遺傳現象。布爾迪約的“社會再生產”理論和吉登斯“結構化”理論揭示社會結構復制遺傳特性機理,社會結構階層格局分化和固化必然造成各種社會資源獲取的差異,教育資源和教育機會獲得亦不例外。不同階層教育利益的分化、排斥和博弈,折射社會階層結構極為復雜的生態格局,考驗深化教育改革公平與公正。在分化極為明顯的社會結構中,遠離社會權勢資源的階層必然在教育利益爭奪中處于弱勢地位。
社會階層分化與教育分化從不顯著到逐步相互疊加。20世紀80年代,社會階層差異從外到內逐步被認同和接納。隨著改革開放的不斷深入,區域、城鄉、階層差距不斷拉大,城鄉不同階層從改革開放前的平均主義和對社會分層的現實的心理抗拒,逐步變為對之從接受到認同的轉變,不同階層群體逐步意識到教育是由低階層向高階層的上升的橋梁。20世紀90年代以來社會分層結構逐步形成并趨于成熟,不同階層教育獲得數量和質量呈現明顯區別,處于社會優勢的階層迫切希望通過教育,維護自身優勢階層的社會地位,確保優勢階層代際傳遞。近10年來,社會階層固化趨勢尤為明顯,由財富、權力、聲望所形成的社會階層分化,使各階層及其成員不僅自己認同為相應的階層,而且將自己認同為這種等級秩序的法定者。教育已成為評判一個人所屬社會階層的重要標準。
西方教育社會學關于社會階層結構與教育機會獲得研究始終存在功能論和沖突論之分歧。功能論旨在凸顯教育之階層平等化效應。功能論學派以積極的社會功能為基軸來探討教育現象,對于教育合理化流動寄予美好的期望,認為教育扮演巨大“制衡器”功能,通過教育過程的“優勝劣汰”實現社會成員的分類篩選。功能論學派代表人物帕森斯將教育視為一部平等化機器,它可以消除各種社會結構不平等因素的影響,提供了不同階層成員“公平競爭”的階梯,是實現社會公正的重要途徑。[2]現代化理論更樂觀地斷言,經濟—技術理性的發展,必然帶來職業結構開放性和社會流動機會平等,基于階層背景因素所帶來的教育機會不平等程度將下降。教育、知識水平對社會階層合理化起到越來越重要的作用。[3]后工業主義者和后現代主義者認為,隨著后工業社會來臨,職業結構不斷升級,無技術純粹體力性職業減少,高專業技術性的職業上升,受過高等教育的專業技術人員越來越自主決策,這預示著“平等主義的、學院式的決策”出現,后工業社會階層結構將越來越平等開放。[4]
但是隨著功能論學派保守傾向的凸現,西方社會學界越來越多地從沖突理論的視角研究階層背景與教育獲得關系。美國著名的《科爾曼報告》較早分析美國不同種族教育機會差異,并認為家庭階層背景對子女教育成績影響最大。美國社會學家布勞和鄧肯通過大量實證研究表明,父輩的社會經濟地位直接影響著子代的教育獲得。新馬克思主義和新韋伯主義代表人物鮑厄斯、金蒂斯和柯林斯則從沖突論視角分析,認為教育是優勢階層實現社會再生產的工具。[5](p180)基于階層代際間強烈的傳遞性,優勢階層自我復制能力依然增強,并且通過學校體系與階層結構的符應,造成社會生產關系的復制。
20世紀60年代以來,大多數歐美工業化國家和地區掀起了教育規模擴張的浪潮,期望通過教育規模擴張促進社會公正發展,減少教育機會的分配的社會階層差距。但是高等教育規模擴充是否真正縮小社會階層背景對子女教育機會的影響?拉夫特瑞和霍特提出“最大化維持不平等”假設,強調伴隨教育規模急劇擴展,社會階層背景對教育機會的影響整體在減弱,但是階層之間的屏障并沒有消失。該假設認為教育質量層次越高,家庭背景對子女升學發揮的作用越大。[6](p56-57)
事實上,對任何已經普及的教育,優勢階層總力求保持教育質量的優勢。2001年,盧卡斯(Lucas)提出“有效地維持不平等”假設,認為處于優勢階層地位的家庭總是確保子女獲得教育機會數量和質量的優勢。[7]在社會階層背景對教育獲得影響問題上,最大化維持不平等假設和有效地維持不平等假設都認為,家庭背景在教育獲得中的影響力仍然增強,當教育普及程度提高的時候,教育機會的不平等就會向質量方面的不平等發生轉移。
教育機會分配所昭示的是社會不同階層獲得教育利益及受教育資源的概率或可能性。教育機會在階層中的分配形態,反映社會分層結構特征和社會階層流動的程度。2014年我國高考報名人數939萬,計劃招生698萬,錄取率74%以上。高等教育規模日益擴大,但是不同階層對教育公平的不滿情緒越來越強烈,機會擴展時的教育公平究竟發生怎樣的變化?把握教育機會分配不平等的變化方式與變化條件,是推進教育公平不可或缺的研究工作。
(一)研究假設。
高等教育入學機會包括量的規定與質的規定兩個方面,前者指是否有機會接受高等教育;后者指接受什么類型的高等教育入學機會。
無論世界各國,精英高等院校的入學機會一直是相當稀缺的教育資源。由于優質教育資源和教育機會的有限性,它的公平分配將直接關涉社會不同階層向上流動的可能性以及將來其在社會階層結構中的處境。不同階層占有優質教育資源和教育機會的多寡是考量教育公平重要視角。
假設1:當前我國高等教育機會在不同階層子女間分配不均等的現狀較為明顯。基于功能績效主義的高等教育機會分配原則,實質上體現了社會階層的分割和分化。不同質量的教育資源和教育機會成為各個階層選擇的不同對象。
假設2:不同階層占有資本數量差異對子女教育機會獲得產生顯著影響,這種影響因為擴招背景下高等教育的質性差異而產生相應變化。不同階層高等教育入學機會絕對數量的獲得上有所提高,但是一般說來,高職高專和一般本科院校入學機會,階層平等化效應呈現增強趨勢;重點高校入學機會,階層差距依然非常顯著。
假設3:優勢階層極力壟斷優質教育資源,獲得高質量的教育機會。優質教育資源不斷向中上層階層集中,成為社會不平等擴大和社會階層固化的一個重要原因。對社會底層來說,高等教育社會分層功能逐漸下降。
(二)數據來源。
本研究采用的數據來源是基于山東省10所代表性的高校在校學生調查問卷。調查時間集中于2013年5月—6月,采取多層次整群隨機抽樣方法,按照山東省不同層次、類型高校比例,確定被調研高校名單,包括山東大學、中國海洋大學、中國石油大學(華東)、山東師范大學、山東科技大學、魯東大學、山東工商學院、山東職業學院、煙臺職業學院、濟南大學泉城學院。基本覆蓋了國家重點建設“985工程”高校、“211工程”高校、省部共建高校、一般地方本科院校、獨立學校、高職高專,調查學校類型涵蓋綜合性、財經類、理工類、農林類、師范類、石油類、職業技術類等高校,樣本具有廣泛代表性和典型性。發放問卷總計2200份,回收有效問卷2006份,問卷有效回收率91.2%。
問卷設計主要分為兩大部分:第一部分調查對象個人基本情況,包括性別、民族、就讀學校類型和層次、家庭居住地等。第二部分調查對象家庭情況。家庭所處社會階層地位分為優勢階層(包括國家與社會管理者、經理人員和私營企業主),中間階層(專業技術人員、辦事人員、個體工商戶),基礎階層(商業服務人員、產業工人、農林牧漁人員、失業半失業無業人員);家庭的經濟收入分為高收入(家庭人均年收入4萬元以上)、中等收入(家庭人均年收入1萬元—4萬元)、低收入(家庭人均年收入1萬元以下);父母受教育程度分為高等教育程度(大專及以上)、中等教育程度(高中或者中專)、初中及以下。
因變量“高等教育機會分配”定義為兩大類:第一,在校大學生是否就讀本科院校(Y=1),以高職高專院校為參照(Y=0);第二,在校大學生是否就讀重點本科院校(“211工程”院校)(Y=1),以一般本科院校為參照(Y=0)。
由于研究的因變量為二分變量,采取Binary Logistic Regression分析技術,建立logistic二元邏輯回歸模型。

表1 階層結構對獲得本科教育機會的二元邏輯回歸分析(以高職高專為參照)
(三)實證研究結果。
1.階層結構對獲得本科教育機會的影響。
表1顯示,從Chi-square取值可以看出,該回歸模型的總體顯著性水平高,似然函數對數值也表明模型總體有效。
第一,從職業階層分析,家庭所處的社會階層對子女獲得高等教育數量產生顯著的負向影響。優勢階層與基礎階層相比,前者接受高等教育的層次由專科提升本科的概率較小,概率比為0.532。這一結論在一定程度上驗證假設2,隨著高校擴招,普通本科院校招生數量急劇增加,社會中下層獲得一般本科院校入學機會增多,階層間差距減少。
第二,家庭經濟收入對子女獲得本科教育機會的影響雖然是正向的,但卻并不顯著。這與研究預期相反,表明經濟約束高等教育入學機會的因素在下降。
第三,父母文化程度對子女獲得本科教育機會呈現顯著影響,主要體現在高等教育程度父母與初中及以下文化程度父母之間差異。父母文化程度為大專及以上,其子女獲得本科院校機會是初中及以下文化程度家庭子女的1.466倍。
第四,家庭居住地對子女本科教育機會獲得產生十分顯著影響。相比農村和鄉鎮,家庭居住地為省會或直轄市、地級市、縣城,其獲得本科教育機會為農村學生的1.654倍(p<0.05)、1.878倍(p<0.001)、1.912倍(p<0.001)。此外,高等教育學生獲得本科教育機會呈現非常明顯的性別差異。男生從專科跨越本科概率為女生的1.486倍((p<0.001),而且統計學意義上非常顯著。

表2 階層結構對獲得重點本科教育機會的二元邏輯回歸分析(以一般本科院校為參照)
2.階層結構對獲得重點本科教育機會的影響。
從表2看出,階層結構對高等教育機會質量獲得影響顯著。Chi-square取值表明回歸模型總體顯著性水平高,似然函數取值顯示模型總體水平有效。
首先,父母職業階層對子女是否進入“211工程”重點院校具有顯著影響。優勢階層子女獲得“211工程”院校的入學機會是基礎階層子女的1.930倍(p<0.01)。相對于父母職業為農民的學生來說,國家與社會管理者和經理階層子女獲得優質高等教育機會的概率極為明顯。該結論在一定程度上驗證假設3。
其次,家庭經濟收入對子女獲得重點高校入學機會沒有顯著影響。
再次,父母的文化程度對子女獲得重點本科院校的入學機會呈現十分顯著的影響。相比父母文化程度為“初中及其以下”子女,父母為高等教育文化程度,其子女升入“211工程”院校的概率是其3.748倍(p<0.001)。父母為中等教育程度,其子女升入其子女升入“211工程”院校的概率是父母文化程度為“初中及其以下”子女的1.497倍(p<0.01)。
第四,家庭所在地對子女獲得重點本科院校入學機會呈現顯著影響。家庭所在地為省會或直轄市的學生,其升入“211工程”院校的概率是農村學生1.945倍(p<0.001),家庭所在地為地級市、縣城的學生,其升入“211工程”院校的概率分別是農村學生1.495倍(p<0.05)和1.600倍(p<0.05)。
另外,性別因素對子女獲得重點本科院校入學機會呈現十分顯著的影響。男生獲得“211工程”院校入學機會是女生1.739倍。
綜述表1和表2,從回歸結果分析,將樣本控制在專科教育層次,父母職業階層對子女獲得高等教育機會影響因素呈現下降趨勢,但是如果將樣本控制本科教育層次,那么優勢階層子女比社會中下層子女更容易獲得重點本科教育機會,從而部分驗證假設1。表明高等教育機會分配從顯性數量不平等向隱性質量不平等方面轉移。
無論高等教育機會獲得數量和質量,父母文化程度發揮了舉足輕重的作用。家庭所在地對學生獲得高等教育機會數量和質量產生十分顯著影響,從而折射我國教育資源城鄉配置失衡現狀,以及高等教育招生存在明顯“城市偏向”。
一直以來,人們對現代學校教育寄托美好期望,認為教育是鏟除社會不平等有力工具。法國社會學家布迪厄批判現代化學派和民主思想家所鼓吹的教育是社會民主平等的孵化器的謬論,在他看來,現代教育是一個生產和再生產社會不平等的主要場域,現代學校通過貌似公正的文化體系傳遞,復制不平等的社會結構,并使之正當化和永久化。[8]事實上,布迪厄的觀點有失偏頗,教育在社會分層與流動過程中扮演雙重角色。教育一方面是社會底層上升性流動的橋梁,同時也是優勢階層實現地位繼承的工具。教育階層流動功能或階層復制功能的發揮關鍵取決于社會階層結構分布現狀。在分化極為明顯的社會階層結構中,教育代際遺傳功能無疑呈現明顯增強趨勢。
(一)階層結構與不同類型高等教育機會分布關系。
吉登斯“結構化”理論認為,在社會流動路徑被封閉的地方,階層就被結構化,教育有助于階層流動性越來越困難。[9](p62)從某種意義上認為,社會流動反映社會分層生成機制及其階層間變化趨勢,社會流動暢通程度反映社會結構的開放性程度。當前社會階層差異已經結構化,階層的邊界清晰且逐步穩定化,并將被不斷延續下去。權力資源、經濟資源與文化資源均呈現向上層階層集中的趨勢。處于較低地位的社會階層向上流動的渠道收窄,難度加大,社會結構的剛性呈現增強趨勢。
階層結構封閉性與高等教育機會分配不公平呈現累積循環疊加效應。高等教育機會獲得是體現社會地位和階層優勢的重要渠道,階層結構固化、社會流動性降低和教育機會獲得不公平之間存在某種微妙聯系,階層之間差距導致了受教育機會的不公平;反之,教育機會分配上的不平等則進一步強化了不同階層在教育獲得與教育成就上的不平等,又加劇了代際之間階層的固化,影響社會各階層之間的合理流動。階層差距與教育機會獲得差距之間,構成一種不斷放大的振蕩效應。
我國高等教育規模擴張,是建立在區域之間、城鄉之間和階層之間的差距基礎上展開的。當前教育規模擴張的平等化效應主要集中高職高專和地方本科院校。高校擴招帶來高職高專和一般普通院校入學機會急劇增加,農民階層和工人階層子女在此類院校入學機會較多并呈現上升趨勢,有助于縮小其與上層社會階層差距。隨著高等教育規模擴張,人們關注的焦點不在于是否有機會接受高等教育,而是接受什么類型的高等教育,高等教育機會分配的質量類型成為不同階層子女教育利益競爭核心。重點高校代表優質教育資源,由于數量極為有限,高階層子女竭力爭取重點高校入學機會,以確保階層優勢地位代際傳遞。法國社會學家布爾迪約在《國家精英》一書中剖析國家精英與名牌大學之間的再生產關系,在貌似平等的民主社會中,優勢階層通過優質高等教育機會巧妙的分配達到了社會各階層之間本質上的不平等。[10](p12)
為了獲得重點高校入學機會,優勢階層對其子女從小學甚至幼兒園階段就開始進行高昂的教育投入和求學規劃,動員各種資源,包括擇校、購買學區房、人情關系等方式謀求基礎教育階段重名校入學機會,其中當然包括參加各種補習班、興趣班、培優班、夏令營和家教等輔助因素,提升優勢階層子女考試競爭力。因而,高等教育機會分配階層差異逐步向下延伸到中小學教育的階層化,高等教育入學機會的差距,在相當程度上是基礎教育階段機會不均等的累積和延續。
當優勢階層在大眾教育層次上的入學率達到飽和,進一步的擴張能更多地為弱勢群體所用時,教育不平等就有可能下降。如當前一般普通院校,低階層子女獲得更多教育機會,由于頂點效應的存在,當高階層子女的升學率已經很高時,其進一步的增長便受到“頂點”的限制,此時的教育擴張便有利于較低社會階層子女的升學,階層之間差距開始縮小。
重點院校因擴招所增加的名額首先被優勢階層子女所享有,從而導致不同階層之間的差異更加擴大。只有伴隨我國高等教育改革不斷深化發展以及高等教育質量大幅度提升,將會為社會提供更多的優質教育資源,同時社會上層和中層子女對重點教育資源需求趨于飽和狀態時,重點高校所提供的優質教育資源才會向下層轉移,下層社會子女接受優質高等教育機會將會有快速提高。階層結構與重點院校入學機會呈現倒U型曲線分布圖狀。

圖1 階層結構與不同類型高等教育機會分布
(二)階層結構影響高等教育機會分配機制。
不同階層家庭占有的文化資本、經濟資本和社會資本的數量呈現明顯差距,優勢階層竭力將各種資本優勢轉化為子女獲得優質教育機會優勢。
1.文化資本與文化再生產模式。當前高等教育機會分配標準基于績效主義原則,強調機會均等、擇優錄取,但是忽視文化再生產在教育機會分配過程中的隱蔽功能。階層之間的文化屏障,包括不同階層的文化資本、文化品位和文化性情,構成階層特有的文化符號,不同階層文化符號占有差異必然帶來對子女教育期望差異,從而潛移默化影響子女的學業成績。不同階層對主流語言和生活方式熟悉程度的差異,甚至被轉化成學校考試成績的差別。
文化資本具有隱蔽性和強烈的代際遺傳特性。法國社會學布爾迪約敏銳地意識到,“教育系統最隱蔽、最特殊的功能就在于隱蔽它的客觀功能,即隱蔽了它和階層結構關系的客觀真相。”[11](p223)學校系統通過文化再生產模式將階層差異轉化為學業成績差異并使之合法化。
關于文化資本對教育獲得影響機制,社會學家雷蒙·布東將其劃分為首要效應與次要效應。首要效應是一種階層間總體性的文化不平等,優勢階層為子女提供各種重要的文化資源和較高的教育期望,以推促子女達到較高的學業成就,使不同階層子女之間產生文化不平等。[12]次要效應關注不同階層地位在教育激勵和選擇教育機會等方面扮演重要作用。不同階層子女的升學機會選擇和職業預期,受制于階層成員地位和抱負限制。文化資本匱乏養成弱勢階層特有慣習,基于規避風險的理性選擇,部分弱勢群體和較低社會階層人員可能自動放棄教育機會,造成階層效應不斷持續。
教育機會獲得過程實質上是個體行動者與社會結構約束不斷整合和重構過程,生活在社會階層結構中的個體行動者無不被社會階層所“結構化”。結構具有約制行動和促成行動的雙重化的效果,既包括各種結構性因素對主體行為的規制,也包括個體在結構約束之下自我選擇和調適。
2.經濟資本、社會資本與資源轉換模式。教育機會分配過程的排斥機制是高階層子女獲得優質教育機會的重要途徑。吉登斯將社會排斥分為社會上層的主動排斥和社會下層的被動排斥,教育排斥的水平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了社會排斥的水平,進而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了社會階層結構關系。
在升學和擇校過程中,高階層利用雄厚的家庭資本優勢,動員各種經濟資源和社會資源減少其子女競爭激烈程度,或直接將部分競爭者排斥競爭之外,獲得比其他階層更多的教育資源和機會。
通過經濟資本直接實現資源排斥,富裕或優勢階層子女通過繳納擇校費、贊助費和購買學區房等方式獲得重點校的教育機會,本質上是以家庭經濟資本換取優質教育機會。目前愈演愈烈的擇校熱,不斷攀升的擇校費,極易導致重點學校較高的升學門檻,造成社會底層獲得優質教育機會減少。
通過社會資本直接實現資源排斥,某些單位或部門在優質教育資源的占有或分配享有特權,對單位成員利益的保護或屏障是其他階層群體所無法比擬的。某些國企大型事業直屬機關附屬教育機構,多數教育教學質量較高,而這些階層子女理所當然地享受此類優質教育機會。教育系統內部人員也在教育機會分配中占有優勢。一些擁有強大政治資本和社會資本的單位通過單位利益之間互換而獲得教育機會。社會機構、制度安排造成對既定階層的教育利益保護,加深階層之間教育機會不平等,國家與社會管理者、經理階層、專業技術人員階層等社會中上層在教育機會獲得方面占有優勢。
社會階層結構變遷與高等教育機會分配之間具有明顯的演變關系。處于不同的歷史時期,高等教育機會分配標準傾向于不同階層群體。在相當長的歷史時期,基于特定政策庇護和先賦因素在教育機會獲得方面扮演重要作用。新中國成立初期,高等教育機會分配標準傾向工農干部和成績優異者,“文化大革命”時期高等教育機會分配標準強調政治出身和政治表現,學業成績優異但是家庭出身不好者仍然在教育機會分配中處于劣勢地位。恢復高考之后,高等教育機會分配確立以高考分數為標準的精英主義選拔機制,功能績效主義在獲得高等教育機會方面占據優勢。
改革開放以來,國家與階層結構關系呈現以追求效率為主的散發狀態,相對缺乏一種利益均衡和補償機制,而市場機制自身運行中存在的某些缺陷不斷地在社會體制內積累破壞性的力量。區域、城鄉和階層之間差距逐步凸顯,當前高等教育機會分配處于極為復雜社會階層利益格局之下,強勢階層通過各種路徑鞏固階層利益,社會強勢階層將教育符號作為鞏固社會身份的象征,強勢階層排他性教育需求和差異性教育需求日益增長。特別是高等教育擴招之后,就業難以及受教育費用迅速增加,弱勢階層子女獲得高等教育機會量的增加無法掩蓋其質的劣勢。
教育公平是社會公平的重要基礎,教育公平的關鍵是機會公平。在階層固化趨勢背景,重新考慮“守夜人”的政府在教育中的角色定位,把教育機會獲得公平作為社會和教育政策的重要目標。正確處理追求公平與滿足不同階層不同教育需求之間關系,國家應抑制教育機構的“階層再生產”的作用,弱化強勢階層對優勢高等教育機會壟斷,發揮教育機構的“社會減震器”的功能。
約翰·羅爾斯在《正義論》中強調,“所有的社會價值——自由與機會、收入與財富、自尊之基礎——一律都要平等分配,除非對其中一種價值或所有價值的一種不平等分配對每一個人都有利。”[13](p12)高等教育分配原則應凸顯自致因素,強化能力原則和補償原則。在不斷分化社會階層結構中,教育機會分配堅持最有利于社會最不利階層或群體,“不均等地對待不同者”,努力為社會處境不利階層提供機會或利益補償。
應該看到,教育機會獲得涉及復雜的社會階層和結構因素,如果僅僅從教育領域內部完成徹底意義上的公平化改革是不可能的,不同階層獲得資源配置方式影響教育機會分配方式,因而教育公平化的根本路徑,在于健全和完善社會保障制度,縮小社會不同階層結構的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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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張豫
G40-052
A
1003-8477(2017)01-0171-07
孫天華(1973—),女,山東工商學院馬克思主義學院講師;張濟洲(1973—),男,魯東大學教育科學學院教授,博士,博士生導師。
國家自然科學基金資助項目“依法治校與教授治學相向而行的高校內部治理結構研究”(71540016)的研究成果;山東省高等學校人文社科項目“社會分層背景下農村教育與社會流動”(J10WH03)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