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朋
范仲淹一生傾力于發展教育。在中央,他曾主持國子監,并在慶歷改革中倡辦學校,在邠、饒、潤、越、蘇、青諸州,他都重視辦郡學。在他看來,當時人才匱乏,原因就在“教有所未格,器有所未就”,若教育興盛,則人才涌流而出。范仲淹興學育才的治國方略,切中時弊,卓有遠見。
景佑元年,范仲淹回故鄉、知蘇州。在發動紳民賑災治水、興修水利之余,他仍關注鄉梓教育,在南園買地創辦郡學。南園這塊地皮,他本來打算是造屋安家的,但風水先生勘察后稱,此處是吉地,會世代出公卿。范仲淹聽了就改變主意,說:“吾家有其貴,孰若天下之士咸教育于此,貴將無已焉!”決定在南園建學舍、設郡學,培育吳郡的讀書人。
科舉時代,范仲淹此舉的意義,就不只是為國育才,更顯現一種超脫一家一姓功名富貴的興學理念和教育觀。
舊時的士大夫,無不想世代公卿,永保富貴。他們醉心于興學、讓子弟讀詩書,為的就是使子孫后代走上科舉入仕、高官厚祿的道路;范仲淹迥然不同,他不以一家一姓之貴為榮,而以吳地一郡,乃至天下讀書人的富貴、發達為榮。“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人生觀,決定了他的興學、辦教育的宗旨。如果說,后來的慶歷新政,他所持的是“一家哭,總比一路哭好”的改革理念,那么他的興學、教育觀,亦可以一語蔽之:一家貴,何如一郡貴、天下貴。他要讓吳郡乃至天下的讀書人,都有一條奮發向上、進取發達的光明大道。因他明白,如果只有一個最高學府的國子監,招收七品以上官員子弟入學,那就既不能滿足治國的人才需求,且又剝奪了無數平民子弟上學求知、接受教育的權利,同時也堵塞了他們改變命運的上升通道,而一個社會的階層固化,失去流動性,它就罕有創新活力了。

范仲淹的興學理念和教育觀的形成,與他的切身經歷大有關系。他雖出生于官宦之家,但幼年喪父、母親改嫁、自己改姓、寄人籬下,以及流浪苦讀的求學生涯,使他對天下百姓生出濃烈的同情和憐憫之心。在仕宦40年之后,回望養他的長白山故地,范仲淹用“鄉人莫相羨,教子讀詩書”的詩句,寄語鄉人毋以其仕履為羨,而應以詩書教育子孫后代為要。他深切地感知,一個窮苦孩子,改變命運的唯一途徑,就是上學讀書,接受教育,舍此再無別路。他也從自己身上感悟教育的真諦:教育不該只是少數權貴長保富貴的特權或專利,而必須成為社會公器,讓天下百姓都能看到興旺發達的希望。
我不能說范仲淹具備了現代教育理念,但其一家貴何如天下貴的興學思想,不失為中國古代教育的民主性、人民性精華。他在蘇州辦郡學,請名師,還和異母兄朱仲溫商議,在蘇州買田、置義莊,又手訂其管理規程等,以興辦學堂或資助族人子弟讀書應舉,或做慈善事業。范仲淹首倡的義莊,集教育和慈善于一體,是史上最早見于記載的一個創造。
興學貴誰?是為少數人謀功名,還是為多數人謀福祉?即在今天,這個事關教育宗旨的大問題,依舊擺在國人,尤其是主政官員的面前。荀子云:“興天下同利,除天下同害,天下歸之。”(《王霸》)范仲淹能博得后世尊崇,其“天下同利”、以百姓子弟為念的教育觀,不能不說是他人生的一大亮點。他的這份文化遺產,理當好好繼承發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