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治東
(華中科技大學 哲學系、國家治理研究院,湖北 武漢 430074)
《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的“情感”思想及其現實價值
□熊治東
(華中科技大學 哲學系、國家治理研究院,湖北 武漢 430074)
“情感”是馬克思人的本質理論中的重要內容,許多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者對此卻有不同程度的忽視。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認為情感是人的本質的構成要素,是理解人的本質不可忽視的視角,指出情感具有差異性、社會性、實踐性、短暫性等特征,并且從人的本質力量的確證和推進社會實踐進程等維度對情感的現實效應進行了綜合分析。手稿中的“情感”思想是馬克思對人的本質認識的理論豐富,對全面理解人的本質及調節當前社會中存在的種種不良社會情感具有重要的理論和現實價值。
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人的本質;情感
長期以來,受西方理性主義精神的影響,人們更多地將人視為一種理性的存在,忽視了人的本質中的情感性因素。因而,在社會科學的研究中也往往是從理性的維度去思考關于人的問題,將人的情感之維度棄之不顧。事實上,情感是人與生俱來的自然能力和基本特質,也是人的本質的有機組成部分。“在馬克思人的本質概念中包含著‘激情’和‘情感’”[1]等內容。 人的情感無時不在、無處不有,任何個體都有自身的情感體驗,沒有情感的個體不可能是現實中的人。人作為自由意識活動的主體,或是自身的生命活動,或是從事社會實踐活動都有情感因素相伴左右。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以下簡稱《手稿》)中,馬克思闡述了“情感”在人的本質中的地位,分析了情感的基本特征及其現實效應,揭示和厘清馬克思在《手稿》中的“情感”思想有助于我們更加全面地理解馬克思的人的本質理論。
理性在整個人類思想的發展進程中占據著絕對主導地位,它常常是人們思想和行動具備合理性的代名詞。因而,得到了普遍的重視和關注。而與之相對的情感、感性、意志、欲望等則被視為是非理性的,一直被理性所排斥。在哲學史上,柏拉圖是最先對情感進行論述的哲學家,他在《理想國》中將人的靈魂劃分為理性、激情和欲望三個部分,其中理性控制著激情和欲望。柏拉圖這種區分將理性視為是高于激情和欲望的因素,激情和欲望從屬于理性,從而貶低了情感在人的靈魂中的地位和作用。這直接成為了后來人們重理性輕情感的最初思想根源。柏拉圖的這種偏見在亞里士多德那里得到了克服。亞里士多德認為,人的理性認識源于感性認識,而人的感覺、感性是人自身的欲望和信念與主客觀世界的相互綜合作用產生的。在這里,亞里士多德注意到了情感在人的認識中的重要作用。在中世紀經院哲學中,托馬斯·阿奎那指出情感是附著于肉體的存在,首先表現為一種激情,與人的認知有著密切的聯系。后來笛卡爾試圖以“身心二元論”調和柏拉圖靈魂觀中的沖突,他認為人的情感受外在環境和身體內在反應的共同影響,是身體被動的感覺。斯賓諾莎也認為情感是人對外部世界的感觸和心理反應形式。休謨指出,“身體的苦樂是心靈所感覺和考慮的許多情感的來源。”[2]而這些身體的苦樂知覺是先天就存在于人的靈魂和身體之中的,不受其他因素的限制和影響。
馬克思批判地繼承和發展了以往哲學家們的觀點,在《手稿》里對人的本質中的情感之維進行了分析和論述。在馬克思看來,人不僅是一個有理性的存在者,而且還是一個情感的存在者。任何獨立的個體都有自身的情感體驗,這是人的一項基本的自然能力。盡管在不同的時空環境及外部境遇中,人因面臨的對象差別影響而形成不同的情感體驗,但情感始終是與人相伴隨的人的本質能力的構成要素。若非如此,無論受到外界的多大影響和沖擊,人也不可能有情感上的反應。人的生活之所以豐富多彩,就在于人能根據不同的境況產生相應的情感體驗,并以此為基礎形成人對客體的價值判斷。情感是人的精神家園中的核心組成部分,人存在的意義及人安身立命之根基都與情感有密不可分的關系。由此可見,理性和情感共同構成了人的本質的雙重維度。缺失了其中的任何一個方面,人都不是完整的人。人的本質中的理性與情感二分是人區別于動物的顯著標志。但理性與情感又不是彼此孤立的存在,它們都作為人的本質的要素共同存在于整體的人之中。馬克思在《手稿》中提出了“完整的人”的說法,意在從整體上來理解人及其人的本質。情感是理解馬克思人的本質理論不可忽視的視角。“人對世界的任何一種人的關系——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思維、直觀、情感、愿望、活動、愛,……通過自己的對象性關系,即通過自己同對象的關系而對對象的占有。”[3]人在與外界發生對象關系的過程中,受對象的刺激和作用,產生了喜、怒、哀、樂等各式各樣的情感體驗,這些不同的情感共同構成了人的情感的總體。馬克思一貫反對片面地看待和考察人的本質,他強調要重視情感在人的本質中的地位和作用。離開了情感,人就不是一個完整的存在,更不可能是自由自覺的活動主體。
2.1 情感的差異性
在《手稿》中,馬克思通過對黑格爾辯證法的批判提出了“對象性”這一核心概念。根本來說,馬克思的“對象性”理論是對費爾巴哈對象性關系原理的繼承和發展。馬克思在費爾巴哈的基礎上,汲取了黑格爾辯證法中的合理成分,將其納入到對象性關系中,建構起了對象性的哲學原則。基于此,馬克思在《手稿》中從自然的對象性存在、社會的對象性存在、有意識的對象性存在等幾個角度對人的對象性本質進行了闡述,明確指出了人是一種對象性的存在物。在對象性活動中,情感的差異性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其一,個體自身的差異性。由于不同的個體之間的現實處境和自身特質的不同,直接導致了不同的個體面對同一對象可能形成不同的情感體驗。人的情感并不是人的單純的自然能力的外顯,而是綜合了個體的文化背景、價值取向、信仰觀念、社會處境等因素。因此,不同個體對同一對象就自然而然地因自身實際產生不同的情感體驗和情感判斷,并且這種情感體驗和情感判斷還會隨著個體自身狀況的變化而不斷改變,直接影響著個體自身的行為。“對于沒有音樂感的耳朵來說,最美的音樂毫無意義。”[4]對于具備音樂欣賞能力的耳朵來說,美輪美奐的樂章是靈魂的洗禮。其二,對象的差異性。馬克思指出人是對象世界中的存在,“對象如何對他來說成為他的對象,這取決于對象的性質以及與之相適應的本質力量的性質”[5]。人與自身所處的周圍世界是一種對象性的關系,每個對象都有其獨特的一面,并且不同的對象會給人帶來不同的體驗,不同的對象向人表征出來的意義和價值有所差異,對人的情感的形成就可能千差萬別,不同的人也會對不同的對象形成不同的反應,相應地產生不同的情感體驗。就此而言,人的情感會因自身及對象等原因而產生差異。
2.2 情感的社會性
馬克思在《手稿》中強調,社會是人的社會,人是社會中的人,“應當避免重新把‘社會’當作抽象的東西同個體對立起來。個體是社會存在物”[6]。人的生命活動只有在社會中才能得到表現和確證。馬克思在這里將以往哲學家顛倒的人與社會之間的關系倒轉過來,認為社會不應是與人相脫離的抽象概念,而是人存在的現實時空環境,明確指出了人的社會本質。在社會生活中,人的存在和發展需要不斷與社會進行互動。在各種對象性活動中,人的精神和肉體總是自覺不自覺地暴露在社會關系之中,受社會的影響和刺激,當這種刺激符合人自身的期許和要求時,人就會從心理上接納它,進而產生一種積極的正性情感。這時,人的情感就會以高興、激動、快樂等形式表現出來。在這些情感的作用下,人的本質能力也會得到更多的展現,對社會的積極效應就更加明顯。反之,人在社會活動中受到的刺激不符合自身的內在期待,就會產生一種抵觸情緒,與之相應形成消極的情感。這時,人向外界表現出來的就可能是失落、不滿、憂傷等,這些情感會對人的社會活動產生消極影響。在這種意義上,人的情感的形成和變化與人在社會活動中受影響的狀況及人自身的主觀期待和需求有關,帶有明顯的社會性特征。馬克思在《手稿》中強調,人不僅是受動的存在,而且還是能動的存在。這意味著,人在社會活動中,能夠根據自身所處社會環境及其主觀期望,不斷地調整和合理地控制情感,使其符合人自身的需要。在馬克思看來,人的情感的形成和變化受社會活動的影響,在社會活動中,情感的內容不斷充實,形式得到豐富。
2.3 情感的實踐性
馬克思在《手稿》中指出,“人作為對象性的、感性的存在物,是一個有激情的存在物。”[7]在這里,馬克思再次指出了情感是人的本質的構成要素,強調了人的情感本質。然而,為什么人作為感性的存在物是有激情的呢?或者感性與情感之間的關系為何?首先我們需要弄清馬克思的感性概念。在德國古典哲學中,感性被認為是主體認識能力的內在因素。馬克思繼承和發展了這一理論傳統,將感性視為人現實的能動性活動,亦即人的實踐活動過程。也就是說,在馬克思那里,感性與實踐密切相關,感性活動即為人的實踐活動。人作為感性的存在,首先是肉體的、情感的、有生命力的現實感性存在,人的本質力量的實現就是在人的感性實踐活動過程中完成的。而情感作為人的本質的構成要素,自然也與人的感性實踐活動有關。馬克思指出,“感性(見費爾巴哈)必須是一切科學的基礎。科學只有從感性意識和感性需要這兩種形式的感性出發。”[8]在馬克思看來,感性意識和感性需要是人的實踐活動得以展開的催化劑。有了感性意識和感性需要,人才會形成科學活動的強烈沖動和欲望,受這種情感的刺激,人的實踐活動和既定目標不斷得以實現。從這種意義上來看,人的情感帶有明顯的實踐性特征,是推進人的實踐活動的內在驅動力。情感在實踐中的促進作用不僅體現在人的科學活動中,而且也體現在人的其他實踐活動中。正是基于感性的意識和感性的需要,人在實踐活動中不斷地激發情感的積極效應,為實踐活動帶來動力,加速實踐活動進程。離開了積極的情感,人的實踐活動就會缺乏動力,人的內部潛能難以得到充分挖掘,進而影響人的實踐活動。因此,情感具有強烈的實踐意蘊。
2.4 情感的短暫性
雖然情感是人的本質中的重要因素,對人的實踐活動具有重要的促進作用。但是,情感在人的實踐活動中是暫時的、短暫的,它不可能在人的實踐活動中時時刻刻存在著,一直處于激情中的人在現實中是不存在的。馬克思在《手稿》中指出,“激情、熱情是人強烈追求自己的對象的本質力量。”[9]盡管馬克思在這里強調了激情在實現人的本質中的重要作用,但是這是有條件的,并不是任何激情都能實現人的本質力量。只有正性的、積極的激情,如熱愛、興奮等,才能有助于人的本質的實現。而那些負性的、消極的激情則會阻礙人的實踐活動進程,甚至會帶來致命的傷害,如憤怒、狂躁和瘋癲等。情感在特定的環境下會爆發為激情,影響人的實踐活動。當引起激情的環境消失或個體自身情緒的平復,激情又會回歸自然的狀態。因此,從這種意義上來看,情感具有短暫性的特征。如在藝術創作中,“激情爆發時大腦皮層對情緒中樞的抑制機能被興奮機能所遏制,個體的理性分析能力會急劇減弱,而這對于較長、較復雜作品的創作是不利的。這時候個體需要的是一種微弱而持久的創作心境,需要進入的是一種藝術沉思的境界,以便運用匠心來梳理、解決創作中面臨的各種問題。”[10]由此可知,人的激情是暫時性的,它不可能一直存在于人的實踐活動中。如果激情長時間存在下去,也會對人的實踐活動產生不利影響,人就極有可能進入癲狂狀態,從而不是完整的正常人,這也是非馬克思所愿的。馬克思在強調激情的作用時有側重,他重點關注的是積極的激情爆發在促進人的本質力量實現中的正面效應。
從本質上看,情感屬于人的感覺、知覺、意識等范疇綜合作用的結果。因此,對情感的科學理解和把握不僅包括主體的內在情感世界,而且還包括主體的社會處境及其文化價值觀念等領域。然而,帶有強烈意識色彩的情感并非是機械地融進人的社會實踐,而是以能動性的方式發揮自身的功能。這樣就產生了情感的現實效應。馬克思在《手稿》中主要從以下兩個方面論述了情感的功能。
3.1 確證人的本質力量
人的本質問題是《手稿》中的重要內容,馬克思從對象性存在、類存在等視角對人的本質進行了規定。那么,情感作為人的本質的構成要素是如何確證人的本質力量的呢?在馬克思看來,人的本質力量的實現是多方面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并不是由單方面因素決定的。從根本上來說,人的本質力量的確證依賴于人的實踐活動。但人的實踐活動也受諸多因素的影響,情感便是其中之一。人的實踐活動推進的深度和廣度都與人的情感有關。當人以愉悅、舒心的狀態去從事實踐活動和參與實踐進程時,人的對象化活動就會進展得較為順利,對象才能成為人的對象,人的本質力量也在對象化的過程中得以實現。“因為我的對象只能是我的一種本質力量的確證,就是說,它只能像我的本質力量作為一種主體能力自為地存在著那樣才對我而存在。”[11]馬克思認為,對象物中蘊含著人的本質力量。在這里,人的本質力量外化到對象之中,使得對象從自在的存在變為屬人的自為的存在,成為彰顯主體本質能力的載體。這樣,情感實現了確證人的本質力量的功能。
反之,當人以一種苦悶、不情愿的心態去從事實踐活動時,人就會像逃避瘟疫那樣對實踐活動避之不及。正如馬克思所言,人在實踐活動中“不是感到幸福,而是感到不幸”[12]。這種實踐活動并不是他們情愿從事的行為,而是被迫的強制活動,是與活動主體本身的意愿相悖的。隨著外界壓迫和強制的不斷增加,人在這時成為異化的存在,他們的勞動也成為異化的勞動。在異化境遇中,人的實踐活動的對象并不屬于人自身,而是屬于與人相異己的力量。因而,人的本質力量也不可能在這種對象性活動中得到實現。也就是說,負性的情感不利于人的本質力量的確證,甚至還有可能阻礙人的本質力量的實現。根據馬克思在《手稿》中的分析,人的異化不僅導致了人的自我的喪失,而且還會使人的情感發生扭曲和變形,產生焦慮、煩悶、抵觸等情感,人的精神遭受摧殘,行動變得不自由,成為不完整的存在,更不可能全面展現自身的本質力量。馬克思指出,“富有的人同時就是需要有總體的人的生命表現的人。”[13]換言之,這里所謂的“富有的人”究其本質而言就是本質力量得到全面展現的人,也就是馬克思提出的“完整的人”。同時,“富有的人”也是全面發展的人,他們不僅在實踐活動中充分發揮了自身的內部潛能,而且也使自身的情感在實踐活動中得到不斷豐富和充實。因此,馬克思也將“富有的人”稱為“總體的人”。在馬克思那里,情感屬于人的本質的范疇,但是情感又促進了人的本質的實現,是確證人的本質力量不可忽視的維度。
3.2 推動社會實踐進程
馬克思在《手稿》中強調了實踐的重要性。他認為,實踐是人的基本的存在方式,也是實現人的本質力量的主要途徑。人類的物質生活生產和精神生活生產都與實踐活動緊密相聯。關于情感與社會實踐之間的互動關系,往往被人們所忽略,他們更多地強調人的理性及理性能力在社會實踐進程中的價值和作用,將其視為推動社會實踐的根本動力。不可否認的是,理性在人的實踐活動中的主導地位不可動搖。但情感在這個過程中的作用也不容小覷。理性在現實中帶來的結果往往是“合理的”,但“合理的”實踐行為不一定是“合情的”。要使實踐活動既合理又合情,除了需要重視理性的效應之外,還應重視情感的作用。情感作為人的本質能力,它與理性在人的潛在的認知進程中是相關的。人參與社會實踐活動進行實踐決策都需要發揮情感的價值判斷及選擇的作用。實踐過程中的價值判斷和價值選擇、行動評估和行動取向等都內含著人的情感因素。人在實踐活動中的幸福程度高低及幸福感的強弱也與人的情感有關。從認知科學的角度來看,人是否行動,如何行動,采取什么樣的方式和手段行動都與人的情感密切相關。當代情感心理學、神經科學、情感社會學等均表明情感是人的實踐取得合理性必不可少的因素。
總的來看,情感在實踐活動中的作用主要表現為積極和消極、正向和反向、有益和有害、正性和負性等幾種形式。馬克思在《手稿》中主要是從情感的積極和正面的角度來闡述其現實效應。他指出,“我的本質活動的感性爆發,是激情,從而激情在這里就成了我的本質的活動。”[14]這里的激情就是指能夠促進人的實踐進程的正性情感,激情的爆發推進了人的實踐活動進程,促進了人的本質的生成。人的情感按照反應的程度大小和現實效果可以分為“強情感”和“弱情感”兩種類型,并且每種情感又分為積極的和消極的、健康的和有害的、正性的和負性的等類型。從這種意義上看,人的情感是一個十分復雜的復合心理系統。“強情感”是人對外界的激烈情感反應,帶有爆發性和及時性的特征,具體包括激情、憤怒等。當“強情感”中的合理成分得到有效發揮時,就會激發主體的能動性和創造力,對自身從事的活動產生強烈的沖動和欲望,增強主體實踐活動的現實效應。從這個角度而言,“激情是一種積極的力量,它能使我們為了獲得所需的對象而采取適當的行動。”[15]然而,當“強情感”中負面成分占據主導地位時,就極易造成人的實踐活動朝著相反的方向發展,最終將不利于人的實踐活動的深入拓展,也不可能取得實踐活動的預期目標。在現實生活中,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數不勝數。人的任何實踐都帶有特定的目的,沒有任何目的的實踐是不存在的。活動主體總是帶著某種期待融入到實踐活動中,以圖實現自身預定的價值和目標。因此,在這個過程中,人總是會自覺不自覺地喚起自身內部情感來推動實踐進程。
在馬克思看來,情感是人與生俱來的自然能力,屬于人的本能的組成部分,更多的帶有心理或精神意義上的特征。因此,情感是一種精神力量。喬恩·埃爾斯特指出,“雖然情感本身可能是轉瞬即逝的,但留下的生理變化可能會以一種持久的方式影響個人的生活。”[16]某種特定的給人印象深刻的情感在個體內部留下的痕跡會長期存在于個體的意識之中。“一朝被蛇咬”形成的恐懼情感可能形成“十年怕井繩”的長久心理反應。在《手稿》中,馬克思認為,人是有激情的鮮活的生命存在,人的本質力量的實現需要借助激情和熱情等情感的方式來實現。人是具有自我意識的活動主體,他能自覺意識到自己的活動處境和自己的情感體驗,當他對社會生產活動的對象產生心理上的認同之后,就會形成對對象的激情和熱情,進而將自己的情感轉換成推動社會生產活動的力量。黑格爾在《精神哲學》中也強調了,“沖動與激情是一切行動的生命線。”[17]沖動和激情是個體達到社會生產活動目標的內部動力因素。沒有激情,生產活動就沒有主動性、積極性和創造性,任何預定的奮斗目標就很難得以實現,更不可能取得實踐時效。在此意義上,黑格爾將激情視為主體行動的關鍵。人從自然存在物向自為存在物的轉化的過程是人的本質力量不斷實現的過程,也是人的情感不斷形成和逐漸趨于穩定并發揮作用的過程。
4.1 “情感”思想豐富了馬克思對人的本質的規定
在哲學史上,人的本質問題是哲學家們躲避不開的話題。早在古希臘時期,哲學家們就對人的本質問題展開了討論,提出了“人是萬物的尺度”“認識你自己”等哲學命題。馬克思在《手稿》中的“情感”思想是馬克思人的本質理論中的重要內容,“情感人”和“理性人”是人的本質的兩個側面。在如何認識和看待“情感”這個問題上,有理性主義和經驗主義之爭,理性主義者認為理性是人的真正的唯一本質,他們將人的理性推崇到至高無上的地位。而經驗主義恰恰與理性主義相反,主張從經驗的角度來審視人的情感問題,反對理性主義的基本主張。如休謨基于經驗主義的基本立場,得出了情感是一切道德的源泉的結論。理性主義和經驗主義對該問題的爭論,在馬克思那里得到了調和。在馬克思看來,人不僅是理性的存在物,而且還是情感的存在物。他看到了人的本質中的非理性因素,從根本上說理性和非理性都是人的自然能力的體現,都是人的本質力量的組成部分。馬克思認為,人的本質力量的確證離不開情感。人的本質力量以人的需要為基礎,人作為自覺的能動的主體總是會將自身的需要轉化成現實的社會生產實踐活動。“在主體的需要與主體的活動之間,存在著一個中間的環節,這就是主體的能力。”[18]主體能力包括情感、期待、意志、愛、欲望等多個方面,其中情感是一種最為基本的主體能力要素,是主體能力的有機構成部分。主體活動的范圍和方式、主體能力發揮程度的大小強弱都與主體的情感有關。當主體的情感是積極的、向上的時候,就會對主體活動產生正面影響,反之則會對主體活動產生負面的效應。因此,主體能力的實現受主體情感的影響。主體能力是人的本質力量的展示,人的本質力量外化為具體的社會實踐活動就是主體能力的實現過程。在人的認識過程及認識能力中,情感是與理性相對的人的本能性力量,是基于主體本身的自然力而對外界產生的一種特殊反應。具體而言,積極的情感在主體實踐活動中的影響越大,主體的實踐活動展開得越充分,主體本質力量就實現得越徹底。
4.2 “情感”思想有助于人的價值的實現
人的價值及其實現是馬克思人學理論關注的重要問題。伯爾基指出,“馬克思主義根本上屬于歐洲政治和社會理論的主流傳統,因此,進入馬克思思想的最佳途徑是研究它在這一傳統母體中的起源。”[19]從根源上來看,馬克思的人學思想起源于近代西方人本主義思潮。文藝復興以來,人及其人的價值、尊嚴等問題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視,西方思想家們將研究的重心從神轉向了人,力圖抹去歐洲中世紀宗教影響的痕跡,重建價值人。笛卡爾提出“我思故我在”就是要強調人的主體價值。康德進一步發展了笛卡爾的思想,他認為“人為自然立法”,指出了主體在認識過程中的核心地位。近代西方人本主義,從感性和理性兩個維度肯定了人的價值。青年馬克思曾指出,“人是人的最高本質。”[20]在《共產黨宣言》中,馬克思進一步豐富和發展了他的人學思想,將實現人的解放和自由而全面的發展作為終極的價值訴求。《手稿》中的“情感”思想有助于全面理解馬克思人的價值理論。“現實的個人”是馬克思人的價值實現的邏輯基石。在現實社會實踐中,“現實的個人”是理性存在和情感存在的結合體。“現實的個人”不是單向度的存在,而是多向度的整體人,而情感是這個整體中的重要部分。因此,重視和研究人的情感是人的價值視野中的基本要求。《手稿》中的“情感”思想還有助于促進人的價值的實現。在馬克思那里,實踐是人的價值得以實現的根本方式。情感作為主體自然能力,它是主體活動的“發動機”。在實踐活動中,主體的情感是主體克服影響和阻礙主體能力實現的不利因素的動力機制。主體情感總是與主體活動相伴,主體活動的效果也往往受主體情感和主體意志的影響。就情感的功能而言,它是主體在實踐中實現自身價值的潛在動力。恩格斯曾指出,“在社會歷史領域內進行活動的,全是具有意識的、經過思慮和憑激情行動的、追求某種目的的人。”[21]在實踐中,主體的活動程度與主體自身的情感的發揮程度呈正相關。主體情感的積極效應越明顯,主體的實踐程度越深入,主體自身的價值也就實現得越充分。
4.3 “情感”思想的現實啟示
從根本上來說,情感是主體在社會實踐交往的過程中形成的,是主體基于自身的感覺和需要而形成的感覺體驗。人的情感一經形成就會轉化為主體活動的內部動力,直接影響主體的實踐行為。馬克思強調,人是社會性的存在物,個體自身的生產和社會生產都是在社會實踐活動中完成的,離開了社會實踐,人的情感至多表現為生命肉體的本能沖動。只有在社會實踐中,情感才表現出人的特征。人的情感以感覺和需要為基礎,而不同人的感覺和需要是有差異的,這樣導致了不同的人的情感的傾向性有所不同。此外,情感還受個體內部價值觀念和價值尺度的影響,個體總是自覺不自覺地用自身的情感去影響和評價他人的情感,具有十分明顯的傾向性。社會現實和社會實踐是不斷變動的,個體自身的感覺和需要也是波動的。在這種情況下,個體自身的情感也會發生各種各樣的變化、起伏不定。現代社會中,隨著社會結構的急劇變化和深度轉型,影響個體情感的客觀因素陡然增多,在個體主觀狀況和外界客觀因素的共同作用下,個體的情感變得更加多樣和復雜。在這些情感中,既有良性的情感,又有不良的情感。良性的情感對社會實踐具有積極能動作用。不良的情感則會有害于社會的發展。基于此,如何更好地控制和引導社會中的各種不良情感成為了我們不得不重視的現實問題,也是現代社會面臨的現實難題。就此而言,第一,要暢通釋放渠道。情感無處不在,無時不有,它“往往會影響到個體的所有方面”[22]。在社會生活中,不良情感的形成原因十分復雜,對社會影響程度深遠。針對這種情況,我們首先需要暢通不良情感的釋放渠道,防止不良情感過度膨脹,緩解不良情感的積聚,進而減輕其對社會的影響程度。第二,要建立引導機制。個體的情感在不同的境況中會發生相應的轉化,這種轉化基于特定的條件,消極的情感有可能轉化為積極的情感、不良的情感可能轉化為良性的情感。情感的這種可轉化性,為我們建立情感的引導機制提供了可能。面對各種復雜的情感,積極對其進行合理的引導對社會的穩定和發展來說無疑十分重要。同時,對情感的積極引導也是實現人的自由良性發展和提高人的生活品質必不可少的前提條件。
[1]L.FRANK WEYHER.Re-reading Sociology via the Emotions:Karl Marx’s Theory of Human Nature and Estrangement [J]. Sociological Perspectives,2012,55(2):341.
[2]休謨.人性論(下冊)[M].關文運,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0:306.
[3][4][5][6][7][8][9][11][12][13][14]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85,87,86,84,107,89-90,107,87,54,90,90.
[10]孟昭蘭.情緒心理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255.
[15]RLawrie.Passion[J].Philosophy and Phenomenological Research, 1980,41(V2):108.
[16]JON ELSTER.Alchemies of the Mind:Rationality and the Emotions[M].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8:407.
[17]黑格爾.精神哲學[M].楊祖陶,譯.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377.
[18]歐陽康.論主體能力[J].哲學研究,1985(7).
[19]伯爾基.馬克思主義的起源[M].伍慶,王文揚,譯.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3.
[20]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 1 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16.
[21]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 4 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247.
[22]CARROLLE IZARD.HumanEmotions [M].Springer US, 1977:9.
10.14180/j.cnki.1004-0544.2017.10.004
A811
A
1004-0544(2017)10-0022-06
教育部哲學社會科學研究重大課題攻關項目(教社科司函[2014]177號)。
熊治東(1987-),男,湖北利川人,華中科技大學哲學系、國家治理研究院博士生。
責任編輯 梅瑞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