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文杰
(華中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湖北 武漢 430000)
“十月革命”對印度社會影響“滯后性”原因探析
武文杰
(華中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湖北 武漢 430000)
在“十月革命”的影響下,德國和奧匈帝國爆發了“十一月革命”和“秋玫瑰革命”,引發巨大國際影響。印度則不然,盡管擁有較深厚工人階級和農民基礎,但印度的受到“即時性”影響較小。一段時期內,社會并未出現疾風驟雨般革命浪潮,思想領域也未出現有中國式的馬克思主義傳播速度,這與印度的社會歷史現實、民族自決思潮以輿論的雙向限制相關,“十月革命”的影響若干年后才逐漸顯現。
十月革命;宗教改革;民族自決;輿論宣傳
1917年11月7日,俄國無產階級在列寧領導下發動了社會主義革命,推翻資產階級臨時政府,建立世界上第一個無產階級專政國家?!笆赂锩贝蚱屏速Y本主義在世界的壟斷,鼓舞了世界其他地區無產階級革命以及殖民地、半殖民地人民民族解放運動。“我們解放的唯一道路就是革命,因為只有按照俄國工、農的榜樣拿起武器我們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盵1]羅馬尼亞的工人社會黨小組宣言中,體現了俄國革命對于羅馬尼亞國內無產階級革命的指導作用;“......乘世界之變潮,固無所躊躇忌憚也。故護全我固有之自由權,飽享我生旺之樂,發揮我自足之獨創力,結紐我民族的精華可也。”[2]在1919年朝鮮爆發的“三一運動”中,其宣言書中體現了乘“世界變潮”的思想,而此種變潮正由“十月革命”引領;在挪威,“十月革命”同樣鼓舞工人階級,挪威工人階級在H-艾蓋得-尼辛和阿爾維德-漢辛從俄國回國后,便廣泛開展建立工人和士兵代表蘇維埃運動,并爭取8小時工作制和保障工人糧食供應,全國各地都建立起了工人代表蘇維埃[3]。
從歐洲到亞洲,從如德國、奧匈帝國般的激進運動到挪威式的漸進手段,“十月革命”影響廣泛。但是,在人口和國土面積僅次于中國的印度,相較于其他國家受“十月革命”影響而掀起的工人運動或民族解放運動高潮,其影響具有相對滯后性。印度社會響應“十月革命”速度慢、程度小,新成立的革命群體人數少、共產主義運動發展程度差、共產主義運動理論傳播遲滯。
國內探討關于“十月革命”影響力的文章較多,大多或從其“國際意義”這一宏觀角度入手探討,或從“對中國影響”微觀角度,包括對社會發展進程、先進知識分子、中國革命等影響進行考察。對于其他國家的探討則主要集中于德國和奧匈帝國這兩個爆發武裝革命的國家。涉及“十月革命”對印度的影響,散見于對于印度共產主義運動的介紹,金永麗的《十月革命對印度民族運動影響評析》一文的“十月革命對印度民族運動影響的局限性”章節,從國大黨領導的民族運動、非暴力不合作、印度民族資產階級壯大、印度共產主義運動的不成熟性四個方面對其影響的有限性進行了論述。楊興華的《淺論印度共產主義運動初期發展緩慢的主客觀原因》一文中,從英國的破壞,國大黨的競爭和羅易“左傾”路線的干擾三個角度進行了論述。本文擬以印度社會發展的社會內部情況為切入點,考察“十月革命”對印度影響“滯后性”的內部原因。
印度教、伊斯蘭教在印度宗教信仰體系中,占有支配地位,神學思想在意識形態和社會生活占有主導地位。馬克思認為,自古時起,在印度便產生了一種特殊的社會制度,即村社制度,該制度使每一個這樣的小單位都成為獨立的組織,過著閉關自守的生活[4]。種姓、伽提、輪回業報長期主導社會思想,英國人雖蔑稱鄉村社區是他們印度農業改革計劃的障礙,但在談到鄉村社區時,他們仍明確承認其凝聚力和獨立性[5]。盡管村社制度在英國的農村改革中被打破,民族資產階級也逐漸產生,但馬克思主義“唯物論”、“無產階級專政”等理論學說卻長期較難為大眾所接受。
精英引領下的宗教改革運動,使宗教更加適應殖民時代印度的社會現實。印度教,經歷了梵社、祈禱社、圣社、新毗濕奴運動,煥發了新的活力,羅摩克里希那運動在宗教改革中,盡管措施具有“倒退性”①,但其以宗教手段對“民族主義”進行傳播,發動了群眾投入資產階級運動。特別是19世紀末的維帷卡南達,積極以印度教推行民族主義,是以自己的人格使印度古代文明和民族新生的要求獲得國外承認的第一個印度人[6]。
伊斯蘭教改革始于19世紀中期,賽義德-阿赫默德汗于1877年在阿里加建立了穆斯林英語-東方語學院,旨在培育兼有東方知識素養與西方科學文化的穆斯林,還提出了包括宗教改革、學習西方科學技術、團結不同教派等新思想,促使穆斯林擺脫與外界的隔絕狀態,提升了教派影響力。賽義德-阿米爾-阿里在加爾各答建立了全國穆斯林協會,旨在團結全印度穆斯林,以合法和憲政手段為自身群體和印度人民謀利益,穆斯林群體也踏上了社會運動的舞臺。
人數相對較少的襖教和錫克教徒和錫克教徒,也受到宗教改革浪潮影響,紛紛進行宗教改革。信奉襖教的貝赫蘭吉-M-馬拉巴里,為印度的婦女、兒童、教育和新聞事業做了不少工作;錫克教徒則在阿姆利則設立卡爾薩學院,體現了錫克教徒的覺醒[7]。
宗教改革運動在印度產生巨大反響,不同教派紛紛投入社會運動,賤民階級也在“長期昏睡中重新覺醒”?;浇虉F體、羅摩克里希那傳教會和圣社興辦了重要的慈善事業,一定程度上克服了傳統宗教與社會發展不相適應的部分。1885年成立了印度教徒為主的國大黨。但是不可否認的事實是,穆斯林中強有力的一派自始就對主要由印度教徒組成的國大黨抱有不同情的態度。1896年主持國大黨會議的薩亞尼說:“有些人猜想,印度的穆斯林全部或幾乎全部反對國大黨運動,這是不正確的。其實絕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國大黨運動是什么?!盵8]由于教派沖突,國大黨與穆斯林具有天然的分裂性。甚至在寇松推行孟加拉分治,在孟加拉群眾舉行“國喪日”的同時,穆斯林上層將其作為節日來慶祝。如此可見,印度教以其極大的人口數量控制了大部分人口,而伊斯蘭教則因為過于強調本教派利益而拖延了印度的民族運動。
因此,伴隨“十月革命”傳播的馬克思主義在印度傳播影響性有限。20年代M·N·羅易主編的《先鋒隊》、《印度大眾》等雜志,開始宣傳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的學說,但影響不大。直到1949年S·A·丹吉所著的《從原始共產主義到奴隸制時期的印度—用馬克思主義觀點對古代歷史的概要研究》成為第一部運用馬克思主義歷史唯物論觀點研究印度社會的著作,50年代起,印度的馬克思主義哲學才真正興起[9]。
與發生革命的德國、奧匈帝國、中國不同,印度人沒有國家主權。從1757年英國占領孟加拉以來,英國殖民統治印度百余年。相較于階級斗爭,民族解放始終是社會運動主流?!笆赂锩痹谝鹆瞬糠钟《让褡暹\動領導人巨大的興趣,他們把俄國看做是一個同樣不發達的落后農業國家[10]。1918年11月,在印度代表團致全俄中央執行委員會主席斯維爾德洛夫的備忘錄中,印度代表團這樣談到,“俄國革命在印度人民的心間已產生了強烈影響。盡管英帝國主義耍盡了一切花招,民族自決的口號已流傳至印度……我們希望印度的所有社會團體,在為把外國統治者驅逐出印度的事業中,與我們采取一致行動”[11],由此可見,即便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共產主義影響的印度人來看,解決民族問題仍是主流,階級斗爭未引發廣泛關注。
從立法、軍隊、警察到關稅,國家政權、財權牢牢把控于英國,1857年印度民族起義后,英國在政策推行時既注重對印度的控制,又考慮印度人民的訴求,政策富于調整性。
例如,在工業方面,直到19世紀末,印度重工業仍處于初級階段。由于行業的資金密集型和風險性,各國重工業發展較依賴政府扶持,但是英國以“自由放任”為借口未予扶持印度重工業。直到印度因鐵路發展鋼材缺口量大及德國、比利時的市場競爭,印度事務大臣漢密爾頓和總督寇松才表示不再限制鋼鐵。一戰結束后,印度各省將工業管理移交省立法會議負責,提升進口稅和貿易保護關稅,扶持了印度的民族工業發展[12]?!岸窢?調整-斗爭”貫穿于工業、農業、社會領域。印度訴求一定程度上也能得到英國人滿足,加上社會影響力巨大的國大黨的影響,相較于疾風驟雨般的無產階級運動,印度的民族解放運動就顯柔和。在改革、調整進程中,無產階級奪取政權,建立專政國家的理論難以被民眾接受。
在1905年-1908年印度民族革命運動高潮之中,國大黨激進派提拉克在《獅報》提出了斯瓦拉吉、斯瓦德希、抵制和民族教育共計四點綱領③。以斯瓦拉吉為目的,以其余三項為行動手段,發動工人階級,由經濟斗爭轉換為政治斗爭,產生了巨大社會影響力。盡管運動后期國大黨內部出現了分裂,但作為工人無產階級的運動始終針對印度殖民統治者,而非資本主義制度,凝聚工人階級的是民族情感而非階級情感。
在一戰之后的巴黎和會上,《國際勞工組織章程草案》和一個包括9項原則的宣言在巴黎和會上通過,印度成為在當年10月成立的“世界勞工組織”創始國之一,“世界勞工組織”致力于實現對工人階級的保護,在印度社會內部,一定程度上實現了對工人的保護,緩和了階級矛盾。一戰后期的產物威爾遜“十四點原則”中,“民族自決”的建議振奮了印度的民族主義者,他們認為,不管愿意不愿意,英國人事實上已經接受了威爾遜計劃[13]。所以在這個時期,爭取印度人的自治成為印度社會運動思潮的主流,而階級斗爭則被暫時掩蓋了。
在1917年8月20的“蒙太古宣言”中,英國政府許下了逐步發展自治體制的承諾,“英王陛下政府在與印度政府的全面協議下,其政策是要印度人更多地參與各行政部門,并逐步發展自治機構,目的在于作為帝國一個組成部分的印度,得以逐步實現責任政府”[14]。但是,由于“羅拉特法案”和協約國瓜分奧斯曼土耳其,印度又再度掀起了以反對“羅拉特法案”的斗爭,“基拉法運動”也占據社會運動潮流。統治社會輿論和主導社會運動始終是民族問題和自治問題,而非階級矛盾。
英國控制或資產階級溫和派控制的報刊,對“十月革命”的報道采取了歪曲、完全否定的態度,稱布爾什維克黨人為惡棍、粗漢、可怕的家伙。1920年2月,英國印度事務大臣在致電印度殖民政府的電報中說:倫敦當局把“防止印度遭受布爾什維克的影響視為當務之急”[15]。直到1921年,一些印地文的書籍出版,才率先描繪了“十月革命”,例如在亞格拉出版的《布爾什維主義》一書中,描繪英國人對于“十月革命”和“布爾什維主義”的歪曲報道,指出“布爾什維主義在國內建立了正常秩序,使人民朝氣蓬勃,使工廠開工生產......”[16]。并且,印度的民族主義者從未把把“蘇聯威脅”放在心上,他們只是將這種說法看做是英國保持對印度主宰地位的一個說辭[17]。20年代初,共產主義運動萌生,一批共產主義小組成立,并召開會議,其中最出名的就是M-N-羅易,這一切直到“康波爾審判案”(Cawnapore Conspiracy Trial)才暫時告一段落,一批共產黨人被判處監禁,共產主義運動遭受鎮壓[18]。客觀來看,英國在印度嚴把輿論宣傳,對共產主義運動或抹黑或打壓,整體輿論環境十分不利。
不僅如此,在1924年10月22日,M-N-羅易寫給國大黨委員會委員、國大黨左派J-P-巴格哈塔的信中,也提到“這個偉大的革命由于不能再由資產階級來組織和領導,工人階級先鋒隊必須向前邁進。印度共產黨人的近期任務,不是去宣傳共產主義,而是組織民族革命;印度共產黨所起的作用,就是擔當革命民族主義政黨的核心與靈魂”,印度共運領導人羅易本人并未對共產主義思想傳播加以重視,盡管共產主義運動在一些地方有所產生,但是對于共產主義的宣傳則是不夠的,重行動而輕理論。掌握共產主義理論的是革命領導人與少數精英,沒有注重在民眾和農民群體中做好理論宣傳工作。
直到1925年,《革命者》一書才談及十月革命的影響和俄國經驗的意義,具有一定社會影響力。但是,整體看來,這個時期的印共是在共產國際的指導下,羅易具體領導下的。在與國大黨合作過程中,沒有推翻資產階級領導,建立社會主義共和國的客觀條件,羅易本身思想也較為冒進。他認為殖民地國家的資產階級既不反帝也不反封,資產階級“天生的不革命性,在思想上同反帝斗爭格格不入”,也“不想消滅封建主義”,[19]實際上忽視了彼時印度社會內部社會民族解放運動的主流群體。沒有依托“國大黨”深厚的群眾基礎做好思想理論宣傳工作,而是“意識形態”為先,“推翻”時沒有做好“建設”工作。
1925年底,在康普爾舉行的左派人士會議上,印度共產黨宣布成立。其目標即是使“印度在擺脫了英帝國主義的統治之后,要建立一個基于生產資料與分配社會主義化的工農共和國”[20],該綱領跳脫了與資產階級合作的階段,具有“冒進性”,在“自治運動”的社會大環境下脫離了普通民眾的訴求,影響力較為有限。
與“十月革命一生炮響,給中國送來了馬克思主義”不同,馬克思主義思想在印度傳播經歷了相對漫長的過程,其中有印度社會主觀社會結構的原因,有英國長達70年的殖民統治有關,也與歷史發展的進程相關,這不是歷史的偶然性,而是由于印度客觀條件所致的必然性。盡管共產主義運動20-30年代沒有在印度的土地上沒有鋪開,但是在二戰中,印度共產主義迅速發展,并在戰后深深影響了印度社會。
注 釋:
① 羅摩克里希那改革看似一些舉措披著“復舊”外表,其實實際上是在復舊外表下對改革的實際運動成果加以肯定,羅摩克里希那希望這樣能把最廣大的還受正統派影響的群眾帶到宗教改革道路上來,使正統派也能逐步接受改革。
② 斯瓦拉吉是印地語Swaraj的音譯,意為“自治”;斯瓦德希是印地語Swadesh的音譯,意為自產。
[1]中國人民大學科學社會主義系編.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史文獻史料匯編(第四卷)[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85:176-177.
[2]中國人民大學科學社會主義系編.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史文獻史料匯編(第四卷)[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85:176-177.
[3]中國人民大學科學社會主義系編.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史文獻史料匯編(第四卷)[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85:176-177.
[4]馬克思恩格斯選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763.
[5]Louis Dumont,“The ‘VillageCommunity’from Munro to Maine”,Contributions to IndianSociology,Vol.9,1966:77-89;Dewey, “Images of the villege Community”,307-28;Ronald Inden,Imagining India(Oxford,1990),137-42.轉引自托馬斯·R.梅特卡夫著.新編劍橋印度史-英國統治者的意識形態[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5:68.
[6]R·C·馬宗達,H·C·賴喬杜里,K·K·達塔著.高級印度史[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6:953.
[7]R·C·馬宗達,H·C·賴喬杜里,K·K·達塔著.高級印度史[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6:1021.
[8]R·C·馬宗達,H·C·賴喬杜里,K·K·達塔著.高級印度史[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6:963.
[9]朱明忠.馬克思主義哲學在印度的傳播與影響[J].當代亞太,1995,(2):47-51.
[10]Nirmala Joshi and Y.B.Chavan,“Foundations of Indo-Soviet Relations:A Study of Non-Official Attitudes and Contacts”[J].Slavic Review,Vol.36,No.1(Mar.,1977),:125-126.
[11]吳成平,譯.世界史資料叢刊—一九一七—一九三九年的印度[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6:155.
[12]林承節.印度現代化的發展道路[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50.
[13]林太.印度通史[M].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12,p287.
[14]吳成平,譯.世界史資料叢刊—一九一七-一九三九年的印度[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6:1.
[15]楊興華.淺論印度共產主義運動初期發展緩慢的主客觀原因[J].南昌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1985,(4):72-78.
[16]維加浪卡爾,旌宿.1917—1930年印度解放運動 [J].史學月刊,1958,(6):33-35.
[17]Nirmala Joshi and Y.B.Chavan,“Foundations of Indo-Soviet Relations:A Study of Non-Official Attitudes and Contacts”[J].Slavic Review,Vol.36,No.1 Mar, 1977:125-126.
[18]Sir-Cecil-Kaye,“Communism in India”[J].The Jornal of Asian studies,Vol.32 No.4(Aug,1973):722.
[19]宋新寧.試論印度共產黨和共產國際對待資產階級的策略(1920—1934 年)[J].國際共運史研究,1987,(1):63-79.
[20]吳成平,譯.世界史資料叢刊—一九一七-一九三九年的印度[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6:158.
武文杰(1993-),男,河南洛陽人,華中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2015級世界近現代史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南亞印度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