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盟競爭法集體訴訟的發展

剌 森

(北京工商大學，北京 100048)

【法律與文化】

歐盟競爭法集體訴訟的發展

剌 森

(北京工商大學，北京 100048)

歐盟競爭法通過歐盟法院的判例確定了消費者可以作為受害者提起反壟斷損害賠償訴訟，盡管如此，反壟斷私人訴訟在歐盟依然處于發展低下的狀況。小額分散損害大量存在于反壟斷訴訟中，消費者作為受害人在目前的制度之下怠于提起訴訟。而集體訴訟對于刺激消費者提起訴訟，確保歐盟反壟斷法賦予消費者的權利得以完全實現有著重大意義。

歐盟競爭法；集體訴訟；消費者權益

相比于美國每年約有90%以上的反壟斷案件由私人訴訟解決，歐洲的反壟斷私人訴訟在過去長期以來一直都處于發展低下的狀態，這一狀態的改變開始于在競爭法執行體系的現代化改革，歐盟通過一系列的條例、指令，以及判例等試圖建立一個分散的反壟斷執行體系，集體訴訟就是其中一個爭議較大的問題。

一、集體救濟對于消費者保護的意義

消費者利益是一個模糊的概念，它可能會受到生產效率、分配效率以及創新的影響。歐盟法院在Europemballage and Continental Can v. Commission一案中提出，條約的第82條(現第102條)下，保護消費者利益這一目標不僅可以通過禁止可能對消費者利益產生直接損害行為達成，同時也可以通過對有效競爭的(市場)結構進行影響的行為的預防達成。同樣的觀點也出現在British Airways v. Commission一案中，當一個具體的反競爭行為直接或間接地對市場中的消費者產生不利影響時，消費者利益的損害就會出現。因此，對消費者利益的保護包括通過建立并深化一個統一的共同市場，保障競爭結構的自由，有效，不被扭曲，從而提高產品質量和多樣性，降低價格，間接保護消費者利益。而消費者在面對反競爭行為的侵害時能得到救濟，則屬于對消費者利益的直接保護[1]。

在反壟斷案件中“分散的并且低價值的損害”使得消費者無法通過個人訴訟這一途徑獲得賠償。首先，信息缺乏的問題阻礙了大多數消費者的訴訟。大部分情況下消費者難以意識到壟斷違法行為的發生，且自己的權利也由此受到了侵害，在這種情況下，通過訴訟或其他方式恢復損失便不可能發生。其次，針對個人提起的私人訴訟，搭便車效應會降低私人訴訟對違法者的威懾效力。集體性訴訟制度確保了消費者提起反壟斷損害賠償訴訟的可行性。一個統一的損害賠償訴訟機制可能為歐盟境內的消費者提供了一個一致的以賠償為主要方式的權利救濟，能補充公共執行中的不足，最大程度地威懾違法行為。同時，集體性訴訟可以在較大程度上解決受害者與違法者在非司法解決途徑(諸如和解，或其他替代爭議解決機制)中可能出現的地位不平等問題。

二、反壟斷集體訴訟在歐盟的發展

(一)綠皮書與白皮書

歐盟委員會在2005年發布的綠皮書中指明了私人反壟斷賠償訴訟在遇到“分散及低價值的損害”時會出現無效的狀況，消費者大多會因為反壟斷訴訟的高成本，高風險，以及高證據負擔，而不愿意向法院提起訴訟。委員會在綠皮書中提出了兩個選擇以解決這種無效狀況。第一種選擇是規劃一個系統，其中消費者協會或消費者自己均有權針對違反第101和102條TFEU的行為提起損害賠償訴訟。第二種選擇是設置購買人團體(purchaser group)的集體性訴訟。在2008年發布的白皮書中，委員會提出了一個以“代表訴訟(representative action)和‘選擇加入’集體訴訟(opt-in collective action)的兩個互相補充的機制的組合”，以鼓勵所有受害者向法院提起訴訟，便利于消費者提起低價值訴訟。即有資格提起訴訟的個體可以代表受害者提起一個代表訴訟，或者受害者可以選擇加入集體訴訟。

1.代表訴訟

代表訴訟是由有資質的個體，諸如消費者協會、國內機構或行業協會，通常代表確定的受害者，在特殊情況下代表可以確定的受害者提起的集體訴訟。其中有資質的個體通過兩種模式獲得訴訟權利：一是經過該個體所在成員國提前的官方認定，其擁有在特定權益被侵害時提起訴訟的權利，為防止濫訴現象的發生，在官方認定過程中，這些個體需要滿足由各國法律所設定的一些基本條件；二是依據成員國國內法的程序以特別的依據被認證，代表其部分或全部成員提起訴訟，在此種情況下，適合個體的主要任務是保護其成員的特定權益，在該特定權益遭受侵害時，可以提起損害賠償訴訟。這種程序的設置方式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濫訴的發生。

2.“選擇加入”集體訴訟

歐盟競爭法重視的公平和防止濫訴的價值標準也體現在程序中如何確定當事人的方法上。在當事人確定的方式上，可選擇的程序包括“選擇加入”程序(opt-in mechanism)或“選擇退出”程序(opt-out mechanism)。一般來說，在“選擇加入”機制中，當事人需要積極明確地表達其加入訴訟的意愿，才可能成為共同原告；在“選擇退出”機制下，當事人需要明確表明其退出程序的意愿，否則視為其愿意加入訴訟，這種退出意愿的表達可以發生在訴訟的所有階段。此外，在強制模式(mandatory systems)中，所有成員必須參加訴訟，不得退出。這種強制模式在成員國民事侵權領域中并不常見，其中一個類似的例子是德國的行業協會訴訟(Verbandsklage)，德國反限制競爭法(GWB)第33條第二款授權有法律資格的協會可以代表被反壟斷行為侵害的競爭者提起不作為之訴。

委員會更傾向于“選擇加入”程序，因為其與歐盟大部分成員國的法律傳統相符合。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幾點。首先，集體訴訟要符合憲法對于個人訴訟權利的保障，即法院判決的約束力只及于當事人之間，個人不得被他未參加的、或是他無法影響的訴訟的判決所約束。其次，有觀點認為，相比“選擇退出”程序，“選擇加入”程序可能會形成一個相對較小的原告集體，并且原告的人數也更為確定。然而歐洲經濟與社會委員會(European Economic and Social Committee)在2009年3月發布的針對白皮書的意見中，指出“選擇加入”程序難以管理、成本高，可能導致程序延遲，并且消費者可能因缺乏信息仍然難以提起訴訟等問題。

3.代表訴訟，“選擇加入”集體訴訟與個人訴訟的關系

在白皮書中，這三者作為集體訴訟的三種重要司法程序，相互補充，能達到集體訴訟的最終目的。不可否認，代表訴訟對于解決爭議較為有效，其有效地克服了集體訴訟中因信息匱乏而導致受害者無法參加訴訟的障礙。但是，委員會認為，單獨代表訴訟難以解決所有反壟斷集體訴訟爭議。首先，擁有訴權的個體的訴訟資源是有限的，他們可能會按照一定的標準選擇案件進行訴訟，因此部分案件有可能無法通過代表訴訟得到解決。其次，擁有訴權的個體可能因為其成員同時是壟斷行為的違法者和受害者，而不愿提起訴訟。因此代表訴訟需要以集體訴訟和個人訴訟作為補充。另外，2009年歐盟開始適用小額訴訟程序規則(European small claims procedure)，并將其作為簡化訴訟程序，在一定程度上排除了訴訟中消費者可能面臨的障礙。若消費者提出針對民事或商事跨境訴訟，其訴訟標的低于2 000歐元，訴訟將被壓縮在短時間內解決，同時允許在缺乏律師的情況下進行。

(二)指令和委員會的建議

歐洲議會在2012年建立了一個可以一致適用的橫向框架形式的集體訴訟機制，后來這種橫向的框架被擴張到所有的領域，尤其被用于競爭法和消費者的保護上。委員會在2013年針對侵犯歐盟法賦予權利的情況，頒布了在成員國禁止性的禁止令和損害賠償集體救濟機制的一般原則。委員會建議一個集體的救濟機制應包括禁止性和損害賠償性的集體救濟制度，其意圖是創造一個“公平，公正，及時，以及不過度”的程序。建議繼承了之前白皮書的結論，諸如設置代表訴訟、opt-in原則、保證個人訴訟存在的可能性、在follow-on訴訟中公共執行機關意見的約束力等內容。

三、歐盟競爭法集體訴訟未來的發展

(一)多種制度工具

1．集體訴訟(Collective actions)

該訴訟制度缺乏一個統一的定義，有研究將其定義為“代表一組確定的或可確定的個人提起的單個訴訟，最終的賠償歸該集體，而不分配給個人。”也有研究將其定義為“一個受害者代表其個人及其他受害者提起訴訟，該程序與其他程序最大的區別是至少有一個受害者作為原告提起訴訟。”在綠皮書階段，類似于集體訴訟和集團訴訟的制度存在于葡萄牙、瑞典和西班牙等國家。在集體訴訟中為確定當事人是否參加訴訟，通常會設置一個“選擇加入”(opt-in)或“選擇退出”(opt-out)機制。

2．代表訴訟(Representative actions)

該訴訟為由自然人或者法人代表一群可確定的個人(通常是其成員)提起的訴訟，其可能是停止侵害之訴，也有可能是損害賠償之訴，最終獲得的賠償將被分配給個人。據委員會的相關研究，代表訴訟制度存在于包括德國、西班牙、荷蘭、英國和希臘等大部分歐盟成員國家。代表訴訟適用于個人由于缺乏信息無法提起訴訟的情況，同時也適用于分散型的損害。“選擇加入”或“選擇退出”機制依然存在于代表訴訟中。

3．共同訴訟(Joint action)

共同訴訟，即幾個訴訟由不同原告共同提起或由法官合并審理，其理由是基于他們之間存在的一些聯系，諸如：同樣的被告、同樣事實或法律的原因引起的損害。盡管最終法院只做出一個判決，但在該判決中各個原告的訴求將會被分別處理，賠償也各自分配給不同的原告。而案件中的原告也應以某種方式直接參加到訴訟中。共同訴訟存在不同的形式：(1)當事人的合并(joinder of parties)是指由多個確定的原告提起的各自的訴訟請求被合并審理；(2)樣本審理程序(test case procedure)要求若干個各自的訴訟請求中共同的問題在一次審理中被決定，結果效力基于所有原告，非共同問題隨后單獨審理解決，例如德國在股票證券爭議中的樣本審理程序(Musterklageverfahren)；(3)訴的合并(joinder of claims)是指合并同一個原告的多個訴訟請求，適用于多個請求權人將其訴權轉讓給同一個個人或組織，該個人或組織可以依據這種轉讓獨自提起訴訟，起訴者與受害人之間的關系是權利轉讓，而非委托代理。這種訴的合并可能發生于訴訟中多個受害人將其訴權轉讓給一個具有專業性的經營者或機構。這是一種市場選擇的方式，第三方往往是專門從事反壟斷等相關訴訟的經營者，由其自由選擇其認為可能盈利的案件，從權利人手中購買或者是接受轉讓，購買或轉讓的費用作為一種變相的賠償，而該第三方作為損害賠償權的新的擁有者，向法院提起訴訟，獲得賠償并以此盈利。

(二)與美國集團訴訟模式相區別的發展模式

在綠皮書討論期間，美國的集團訴訟模式遭到了來自成員國的大量批判。在美國有超過90%的反壟斷案件是由私人訴訟解決的。美國私人訴訟發達的主要原因之一在于程序為受害者提供了足夠的刺激，促使其提起訴訟。而這些刺激的機制包括集團訴訟模式在歐洲的理論研究中備受爭議。集團訴訟的最大優勢是其對于集團成員創造的高效率，和相對較低的風險，這些因素都會起到鼓勵訴訟的效果，但也有可能導致過度訴訟問題的產生。

一個最主要的爭議集中在濫訴的問題上。首先，在律師與被告之間可能發生共謀行為，使當事人的利益遭受損失。其次，集團訴訟是一個綜合性的訴訟制度，其扎根于美國的法律傳統，并且在美國的民事訴訟法中被證實是有效的制度。歐盟意圖建立一個“公平合理的程序”(fair and equitable process)，促進市場競爭，而非促進訴訟文化的畸形發展，因此類似美國集團訴訟的程序不適合歐洲全盤復制。歐盟意圖追求：一方面，便利個人或組織向法院提起訴訟；另一方面，合理的程序設置，以減少濫用訴訟的可能性。最終，委員會排除了在歐盟反壟斷訴訟中適用集團訴訟的可能性，并指出，已經存在于歐洲的諸如“輸者付費原則，法官運用自有裁量權排除無價值訴訟，公認的被授權的協會代表消費者提起訴訟”等制度很難被美國的集團訴訟所替代，同時委員會堅持歐洲競爭文化不會被美國的訴訟制度所影響。

四、結論

我國在反壟斷法立法時，仿照歐盟和大部分大陸法系國家的做法，將執行機關的公共執行確立為主導的執行方式。雖然在反壟斷法第50條中確定了私人訴訟存在的可能性，但之后最高人民法院的相關司法解釋只是概括地確立了共同訴訟，明確了合并審理可以在訴訟程序中使用。但對于較為復雜的集體訴訟機制，司法解釋第五條的規定顯然遠不能確保反壟斷法私人訴訟集體訴訟機制的確立。

部分歐盟成員國對于消費者協會或行業協會提起損害賠償訴訟這一問題的態度較為謹慎，其主要疑慮在于對民法和民事程序中意思自治原則(principle of individual autonomy)的堅持，具體來說就是訴訟或賠償都應當由利益遭受損害的當事人自己提起。同時，小額訴訟中團體在證明個人損害或分配賠償等方面存在著重大的困難。所以，我國未來反壟斷損害賠償訴訟中集體訴訟制度的設計需要持謹慎的態度，綜合考慮現有體制與法律文化，德國由行業協會提起的不作為之訴(Unterlassungsklage)可能可以作為我國未來反壟斷集體訴訟發展的一個重要參考模式。

[1]熊躍敏.消費者群體性損害賠償訴訟的類型化分析[J].中國法學，2014，(1)：196-210.

【責任編輯：周丹】

D922.294；D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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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7725(2017)11-0206-04

2017-09-05

剌森(1987-)，女，山西太原人，講師，主要從事反壟斷法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