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通寺小記

胡兵想

圓通寺小記

胡兵想

早在三十多年前,我就來到過圓通寺。而且和它結下了一段不解之緣。

1977年的春夏之交,在我們中學畢業之前的一個星期天,班主任老師讓我們畢業班的全體同學去縣城松陵拍一張畢業照留念,那時交通很不方便,既沒有輪船更沒有公交車。到縣城只能靠長途跋涉,班主任決定凌晨2點在村口集合,集體步行至松陵。

熟悉路況的老師在前面帶路,我們順著當年的蘇州河河堤一路前行,旅途中有說有笑,不知不覺中我們一行來到松陵郊外,此時,東方漸漸露白,曙光中,我朦朧地發現蘇州河對岸有一片異樣的風景,再定睛一看,原來,東方地平線上突兀地佇立著兩棵參天大樹,此刻,我的心一下子被它們深深地牽引……

我們一行在班主任老師的帶領下,第一站就是紅旗路上的松陵照相館,拍好集體合影,吃過中飯,在紅旗影劇院集體觀看了一本片名叫《瓦爾特保衛薩拉熱窩》的南斯拉夫電影,影片主題曲是歌頌戰友情的“啊,朋友再見”，老師用心良苦地想讓我們永記同學之情。電影結束,班主任讓我們自由活動,大部分同學選擇了松陵公園,可我心中似有召喚,容不得半點猶豫,力邀幾個鐵桿同學直奔郊外。繞過蘇州河,踩著一路的泥濘,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那片綠色匆匆而去。

順著頹敗的老城墻根一路走去,很快就找到了一個破舊的大院子,就在這破敗與荒涼中,我們看到了院子中央有兩棵幾人合抱的古銀杏樹,大樹下青磚鋪地,斷垣殘壁里隱約能看到當年的繁華。據當地人傳說,這里以前是一個尼姑庵,后來發展成一座方圓幾百里聞名的廟宇,就因為有兩棵與眾不同的,大樹,避開它的古老神秘不說,周身還生發出十余種不同的樹種,根深葉茂,四季長青。附近打魚為生的漁民在西出太湖捕魚之前,都會悄悄地來到這里,與遠方慕名而來的善男信女們一起燒香祈福。

千百年來,古老神秘的圓通寺屢遭劫難,幾度廢建。特別“文革”期間,圓通寺徹底毀掉了。曾經的佛像、禪房、石碑,除了這兩棵銀杏古樹,一切都蕩然無存。更讓我難以忘懷的是圓通寺歸來的遭遇,誰都不會想到,第二天早讀課結束,班主任老師說:昨天幾個開小差的同學,下課了去辦公室一下,把情況向管理學校的“代表”解釋一下,每人寫個保證書。

辦公室里,管理學校的“代表”和幾個同學先單獨見了面,最后找我談話,開口就是:小小年紀,怎么會有迷信思想,那是封資修,今天關你學,晚上叫你家人領你回去。后來由于家庭原因,輟學回家,因此當年我沒有拿到初中畢業證書,雖然后來改革開放了,家庭成份不太講究,但是文憑還是給我就業、參加工作帶來了巨大的障礙。

如今,人到中年,閑居吳江。幾次同學會我都帶上當年的幾個同學,來到和我居住的振泰小區只有一墻之隔的圓通寺,共同見證圓通寺的興衰與繁榮。走進禪寺,迎面而立的還是宋代的兩棵古銀杏樹。左雄右雌,雖歷經千年風雨,至今仍枝繁葉茂,蓊蓊郁郁。每當金風送爽的秋季,滿樹金黃像小扇子的葉片下面,依然能結出一串串飽滿的果實。此時此刻,我抬頭仰望著它們,真想張開懷抱,再一次擁抱它們。可是在這氤氳著濃郁禪意的古樹下,哪里是我在擁抱它們,分明是它們已將我擁抱。是它們見證了我當年的擁抱與離卻,三十多年的生命歲月里，有道不盡的酸甜苦辣,有說不盡的愛恨情仇。

這兩棵古銀杏,千百年來,依然站在了它的精神原鄉,如今,它們是圓通寺的三絕之一,以天下奇觀而名動江南。每當春季來臨,朗朗青天之下,古銀杏就會呈現出櫸、樸、榆、槐、柏、楓、杉、柞、香椿、枸杞、烏柏、冬青和盤楊等各色不一的枝條在風中招展。這一樹十景,讓游客在驚嘆之余,無不對這兩棵名冠江南的千年銀杏,肅然起敬。可我只能用三十年的情感,來打量它所歷經的風風雨雨,曾經的破敗與荒涼,如今的繁華與喧囂,這一切好像都被它置之度外。仿佛它只在乎天空的云卷云舒,人間的寒來暑往,好像今生只想做一件事,那就是靜靜地為來到它身邊的人們灑下一片蔭涼。

走進大雄寶殿,一個老同學建議我們每人燒一炷香,又說:燒一炷香,許一個愿吧。在佛前,我們虔誠地焚了一炷香,磕上一個頭,望著縷縷升騰的青煙,從前燒香拜佛口中總能喃喃些什么,今天突然發現,內心已空無一物,可能是這幾十年的滿腹心事,已化作了這三十年來的一路風塵,所有心事都化作了清淚,化作了微風,如今心已空靈,還復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