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A. Giddens提出二重性之概念,以化解結構主義與能動性的對立性,因為他認為結構限制與能動性存在交互關性,此種互動足以構成此種二重性,但前提是能動者須具備一些關鍵能力,包括發掘社會系統的規則與屬性之洞見以及實踐能力,因此二重性指涉創新行動足以解構結構限制,并將社會結構推向動態發展的路徑。盡管二重性化解結構限制與能動性的對立關系,但此種論點卻停留于理論思辨層次,其缺失是,未考慮個體主觀意向是驅動能動性方向的主因。社會系統內建特定的報酬系統,其規則大幅影響個人利益的取得,因而當個人利益牽引個體主觀意向時,順應報酬系統的規則往往能確保個人利益,因此能動性的運作不盡然是解除既存結構限制,順應作為反倒固化既有的結構限制,這也是造成社會進步緩慢的成因之一。以臺灣的統一性入學考試與名師的創新行動之關聯性,論證上述假定,并從中提出制度化脈絡流的概念,亦即制度化的統一考試是中國社會情境脈絡的產物,此種制度化連接特定報酬體系,因此個體行動形態等同于在此脈絡流中的坐標,特定坐標有對應的報酬程度。
關鍵詞:二重性;應試教學;名師;文化脈絡;制度化脈絡流
中圖分類號:G40-05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6124(2016)06-0005-08
一、前 言
基本上,社會學論點依其屬性可區分為結構論以及創新論,這兩種的基本假定往往陷落于結構(structure)與能動性(agency)的二分泥淖中,結構主義(structuralism)聲稱,盡管人能創建社會制度,但卻轉變為不可撼動的社會結構,并大幅限制社會成員的行為,諸如文化再生產(cultural reproduction)論指涉,社會階級、管教方式以及文化資本(cultural capital)交織構成特定的結構化情境脈絡,在此社會空間(social space)或是起始再脈絡化(initial recontextualization)的情境下,不同社會階級子女發展出特定的語言編碼(code)或是習性(habitus),這些結構化的理解模式大幅影響他們的學習表現以及未來的社會流動,進而產生文化再生產的現象 [1 ]。此種取向固然解析結構限制(structural constraint)在宏觀面的影響,但卻忽視微觀面,人的理性思辨與創新行動能力,致使將人貶抑成社會結構的附屬物,淪為悲觀的機械論。Goffman [2 ]以及Schutz [3 ]等微觀論者力陳人具有創新思維的能動性,亦即個體可因情境變化而彈性調整自身行動,雖然,此種創新論凸顯人的主體性,但卻往往誤認意向(intention)等同于結果,而且大幅低估外在社會結構的影響力,致使高估社會成員的創新行動之可能性。為化解上述二元對立論,Giddens [4 ]提出二重性(duality)之理論,其要點是當行動者具備察覺社會結構的規則(rule)或屬性(property)之洞見(knowledgeability)以及實踐的能力(capability)時,各體能以創新行動擺脫結構限制,此種能動性的實踐能重建既存社會結構。盡管,此種論點顧及結構與能動性之交互作用,但卻未能注意到個人利益會影響能動性的運作方向,其運作取向不盡然是破解結構限制,亦可能順應結構規則以增生自我利益。
Lukács [5 ]認為理論價值不應停留于假定層面,應是在實際社會情境中做檢視。因此應在現實情境中,論證上述個人利益影響能動性方向的假定。本文以臺灣的入學考試制度為分析焦點,探索名師的定義,以及如何產生,盡管這類教師具備“洞見”與“能力”以實踐能動性,但其運作方向卻非解除結構限制,其順應結構限制的行為取向進而固化既有的結構限制。本文目的不僅在于檢證A. Giddens的二重性理論之缺失,并藉由名師的創新行動與考試制度的報酬體系之關聯性,提出“制度化脈絡流”(the flow of institutionalized context)的概念,亦即社會價值觀使入學考試變成制度化篩選機制(the mechanism of institutionalized selection),此種篩選內含特定規則,并有對應的報酬體系(the reward system),因此行動者的行為策略等同于在此“制度化脈絡流”中的精確坐標,因而產生對應的報酬等級。
二、二重性
結構論者認為社會是一個結構化的系統,所以持機械化的結構論(determinism)來看待社會成員的行為模式,亦即個體行動僅能在社會結構范疇之內進行。此種論點忽視個體如何在微觀面的行動變化,致使低估人的創新性。不同于結構論,創新論主張能動性,亦即人具有自由意志,這能使行動者脫離社會結構的束縛,此種自由的行動空間使他們能依據自我意愿產生行動。盡管此種志愿主義(voluntarism)強調自由精神意志,因而凸顯人的主體性,但大幅高估社會成員的自由意志,因而將“意向”(intention)誤認為是實際“結果”(result) [6 ]。
對Giddens [7 ]而言,結構限制與能動性并非處于二分的對立狀態,而是存在一定持度的交互作用,社會成員的理性思維是構成此種互動的成因。再者,結構固然限制人的行動范疇,但是社會系統卻具有特定屬性或是規則,諸如各種社會機構的運作仰賴于特定法則,這些法則又是社會大眾期望的投射物,社會期望產生的集體性社會活動,進而累積出社會慣例與風俗,慣例與風俗轉變為社會運作法則。由于慣例與風俗等反映出社會成員對情境需求的認知,此種情境認知存在一定的規則性,所以社會成員互動產生社會系統,此種社會系統是一種具有特定屬型與規則的結構 [4 ]。上述的社會期望、認知需求與參與建構等不僅指涉社會成員的主動性,并且據此以參與建構途徑將社會推向具有規則的社會系統,因此個體與社會系統存在共有知識(mutual knowledge),此種知識并非常識(common sense)的范疇,而是社會規約界定社會大眾可接受的行為模式,以提供社會成員其行動的合理范疇,此種合理性足以確保其社會行動的安全性,同時也規范個別行動者的行為模式,以及維持社會運作的穩定性。換句話說,既然社會規約是大眾期望的產物,社會規約便成為社會成員的行動范疇,此種范疇的共有性不僅具有約束力,并具有合理性,因而確保在此范疇的行動能為社會接納,如此便產生安全性,當社會成員行動契合此種范疇時,社會運作便具有高度的穩定性,因而確保社會成員的安全性。然而,此種社會規約卻非僵化的教條,因為自然科學的物理現象存在一成不變的特性。不同于此,個體行動具有高度的主觀意向,此種意向使行動者對外在世界進行彈性的詮釋,由于主觀意向是個體生活經驗的產物,因此具有分歧的多元性,并伴隨生活情境的變化而產生高度的動態發展。這種多元與動態性賦予詮釋歷程高度彈性與多重意義,因此上述詮釋使規約產生意義的模糊性,進而提供更大的轉變空間,詮釋使規約成為意義的爭奪戰,所以賦予其多元化的內涵。社會成員的持續參與等同于以不同的詮釋角度,對社會規約注入新的意義,因此詮釋與建構將社會規約推向動態的發展歷程,就如透過日常生活的實踐,社會成員的參與足以重新建構風俗習慣等社會規約的外貌與內涵,所以他們能在自身熟悉的社會路徑中,以主觀意向進行詮釋與實踐,重組既有的社會規約,依循此種路徑,社會規約從靜態轉向動態發展形態 [8 ]。因此社會規約產生源自社會成員進行意義的分享,此種分享的基礎是彼此擁有共同的知識與認知,參與建構又賦予社會成員主導性,這種既規范又活化的分享與建構原則指涉社會系統與社會參與之間的兼容性。此種兼容性允許上述理性思維能產生創新行動,具體而言,行動者的理解或主觀詮釋能改變既存社會結構的規則系統,進而透過其創新行動能將社會結構推向動態發展模式 [9 ]。
當社會系統是一種結構時,它對社會成員的行動便施加結構限制,但是其規則性卻又賦予他們彈性的運作空間。然而此種運作空間并非取決于社會結構,而是行動者本身,這乃由于個體的主動行動可改變社會結構的影響,藉由他們自身的主觀詮釋與實踐,行動者能將結構限制轉變為發展創新行動的資源(resource) [10 ]。由此而言,個體的主動性構成宏觀性的社會系統與微觀面的能動性之交互作用,然而此種交互作用并無法確保能動性 [8 ],能將結構限制轉變為創新行動的資源乃取決于“洞見”,亦即行動者要能夠發掘存于社會系統中的規則或屬性,由于了解規則,所以行動者能據此發展創新行動的方案,如此便將結構限制轉化為創新行動的資源。此種關聯性顯示,“洞見”乃基于實踐意識(practical consciousness),亦即個體能對其創新行動說明其行動的緣由。由于此種實踐意識發生于每日的個別性生活情境,所以個體須依據所處獨特情境進行彈性的詮釋與實踐。由于實踐等同于外化個人的主觀意向,所以重組日常生活的情境意義,此種創新行動的能動性進而帶動社會系統的轉變 [9 ]。此種現象顯示,當個體知道社會系統的運作規則時,便掌握了創新行動的空間,因此“洞見”使個體知道“規則”,“規則”又產生“實踐”,由此而言,“洞見”是實踐創新行動的生產與再生產之媒介物 [4 ]。
Giddens認為,洞見僅是開啟能動性之空間,其實踐賴于能力(capability),這指的是真正能夠實踐的能力,欠缺此種能力,個體僅能順從于結構限制的鉗制 [10 ]。由于“能力”等同于使個體脫離結構限制的實踐工具,它成為轉化社會結構的權力(power),這并非馬克思主義學者所言,由階級支配產生的權力,而是個體能夠藉由實踐創新行動以轉變既存社會結構之權力 [8 ]。此種轉化能力基于個體的主體性以及構成行為的反思監控(reflexive monitoring),具體而言,當社會系統具有結構的特性時,具備認知能力者能洞察此種特性,并加以運用到創新行動中,因此藉由個體的“反思監控”,社會系統的結構規則成為能動性實踐的媒介物,上述“洞見”與“能力”的結合將結構限制與能動性轉變為兩者復合的二重性,亦即“洞見”將結構限制轉變為發展創新行動的資源,“能力”使創新行動從意向轉向實踐,實踐將社會系統推向動態發展模式 [10 ]。
三、制度化的入學制度
社會發展往往產生制度化(institutionalization)的現象。Durkheim [11 ]認為,在傳統社會中,由于社會分工(the division of labour)不發達,且受制于交通不便利,家法與宗教教條等傳統社會規范(social norm)對人產生強制性的規范作用,此種強制性與被迫性使社會成員的關系呈現機械連帶(mechanic solidarity);然而伴隨社會分工體系的分化,此種傳統社會規范的影響力逐漸式微,取而代之的是藉由密集人群互動而產生的新社會規范,此種交互作用使個體主動建構與認可新的社會規范,因而彼此之間的關系呈現有機連帶(organic solidarity);此種意識共同體(conscience collective)維持社會穩定運作,使個體藉由工作以實踐其集體責任(collective responsibility)。Parsons [12 ]指出,社會規范僅是外在的機制,因而從有機連帶到意識共同體需求社會成員共同認可的價值體系(value system),這乃由于個別規范定義對應的社會功能,現代社會需產生眾多與差異化功能,以滿足社會成員的需求,因此需藉助差異化角色(differentiated role)的差異化行動(differentiated action),以產生不同功能。此時社會需整合分歧角色,才能維持自身的穩定運作,此種整合仰賴于社會大眾信賴的規范。更具體而言,個別共同期望對應特定社會規范,此種聯結的產生是個體信賴且內化這些社會規范,社會化足以達到此種內化目的,因而使個體行為脫離自私范疇,并展現出價值取向(value orientation)的行為模式,所以內化契合社會規范時便能產生非契約機能(non-contracted mechanism),其作用是明確定義個別角色所產生的行動范疇與內涵,并確保個體加入集體性社會行動的安全性與益處。因此社會規范的具體運作是價值體系,其功能是規范分歧角色且產生各種功能,并達到整合目的,因此價值體系的功能是動機的制度化整合(institutionalized integration of motivation),眾多差異角色的實踐仰賴于個體內在的價值,因此價值體系的運作是非契約形態的制度化(the institutionalization of non-contract)。此種制度化提供個體明確的行動依據,進而達到整合功能,以確保社會功能。
Meyer [13 ]指出,制度化價值是發展不同社會系統的基礎,教育系統的擴張路徑便是典型例子,由于社會大眾認可教育功能,因而迫使政府建立基礎教育,并進而擴張中等教育,最后是高等教育,因此價值觀是推升社會制度化的核心要素。由于價值觀是社會成員建構的產物,因此制度化呈現動態的發展趨勢。Giddens [10 ]提出場所(locality)的概念以解釋角色扮演的動態性,亦即行動者會依據場所特性的需求,改變行為模式以獲得最大利益,因此角色并非一成不變的內涵,而是由行動者理性思辨依據場所需求做出的最佳行動方案。此種因地制宜的理性行動模式使行動者將既有制度轉變為動態發展模式,Archer [14 ]的形態生成論(morphogenesis)便描繪社會結構的變化,亦即既存社會結構對個體產生結構制約(structural conditioning),但社會成員行動產生內部互動(internal interaction),此種機制引發結構精致化(structural elaboration),進而將既有社會結構推向另一形態,新的社會結構在新的時間點變成新的結構制約,因此依循社會成員互動以及時間序列,社會結構朝向動態發展。
由此而言,制度化原則包含動態的發展歷程,社會成員的思維是啟動動態歷程的成因,社會成員的共同思維便投射出當代的價值觀。當價值觀與社會制度化存在密切關聯性時,而價值觀又是特定社會情境的產物,因而個別社會便會孕育特定的社會制度,亦即個別社會的文化系統內含特定價值觀,此種價值觀能影響個別社會體系朝向特定制度化的發展。中國社會的統一性考試制度便是此種文化情境的產物,這涉及中國社會獨有的血親文化 [15 ]與面子文化 [16 ]。這些文化指涉主觀主義,亦即資源分配原則是血親關系優先,感情強度次之,最后才是客觀法則。此種主觀主義在升學制度上容易產生人為弊端,諸如擁有權力的決定者會偏好自己親友,因而造成徇私弊端。顯然,大部分社會成員并無此種權限,又擔憂成為私利益取向的受害者,所以期望以公平的方式阻隔至少削弱私利取向的影響。此種社會期望的實踐涉及國家角色,Offe [17 ]認為,國家需維持資本積累(capital accumulation)與社會正義(social justice)的平衡,此種平衡是獲取市民社會信賴(trust)的基礎,若向資本積累傾倒,則損及公平正義,當信賴關系動搖時,國家政權將遭受沖擊。因此國家為維持政權的穩定性,必須在一定程度上回應市民社會期望,以贏得他們的信賴。前述中國社會存在血親與情感關系的主觀主義,此種主觀主義容易產生人為弊端,因此統一的入學考試制度變成不得不為的方案。
四、應試教學與名師
盡管統一的入學考試制度維持一般社會大眾的公平期望,但卻要付出可觀的代價,其中之一是應試教學,它使背誦與反復練習成為教學形態的主流。此種機械化學習型態不但違背教育理念的啟發與探索原則,并且難以培育出契合當前世界潮流所需的人才,全球化宣示知識經濟社會的來臨,其特征是創新思維,以使產品能契合多樣化需求的消費者 [18 ]。從人力資本(human capital)的角度而言,此種落差將可能嚴重削弱國家的國際競爭力 [19 ]。
上述應試教學形態似乎是教師屈從于統一考試產生的結構限制,若此,則個體變成屈從于結構束縛的載體,這似乎背離個體主體性的原則。若從上述Giddens的二重性理論而言,結構限制與能動性可構成交互作用,亦即個體具備“洞見”與“能力”時就能發展并實踐創新行動,以脫離結構限制,進而實踐能動性的作用。因此,一些老師會以創新教學策略提升學生學習成效,進而吸引更多老師加入創新教學的行列,這種集體行動將可扭正考試領導教學的問題,因而產生如同Giddens所言,能動性實踐改造既有的社會結構。然而,實際情況卻背離此種理論預測,Chiang [20 ]的研究發現顯示,名師在初中的定義是使學生在入學考試能快速且有效的作答,背誦與反復練習是其主要教學形態,背誦局限于考試范圍的教材內容,反復練習是藉由作業與考試而達到精熟度,此種機械化取向排拒參與性的學習活動,諸如物理與化學的學習活動主要是講授與考試,幾乎沒有實驗。盡管許多老師亦采取練習與背誦的方式,卻不盡然能使其學生獲取優秀的考試成績,因為名師仔細研究歷年考試題型,諸如物理與化學等科目的考題涉及高階數學公式以及復雜的計算,以及考試的重點范圍,他們掌握命題脈絡之后,便能據以分析復雜的課本內容,并加以模塊化,配上口訣,以利學生背誦,同時亦可依據命題脈絡,設計出雷同的考試題目,藉由密集考試,以訓練學生的熟練度,進而達到快速且有效的作答目的。
上述發掘考試題型的命題脈絡就如Giddens主張的,掌握社會結構的規則或屬性之“洞見”,分析復雜教材加以模塊化,并發明有利于背誦的口訣,以及依據考試題型脈絡,設計出提升學生熟練度的考卷,這些等同于Giddens觀念中的實踐“能力”。然而,這些名師運用“洞見”與“能力”的結果卻不是解除結構限制,相反的,其能動性實踐的結果是固化既有的結構限制,因為背誦與反復練習皆是順從于考試制度的結構限制。此種現象顯示出,盡管名師具備“洞見”與“能力”以實踐其能動性,但其結果卻背離“二重性”的最終目的,他們創新行動的結果是固化既有結構的影響力,致使應試教學屹立不搖。此種落差根源于Giddens [10 ]主張“能力”等同于“權力”,因而忽略權力與自我利益的結合,這使得二重性理論將主觀意念加以中立化,致使漠視自我利益如何影響“能力”的運作方向,進而低估運作方向與結構脈絡特性吻合時,個體可獲得更大利益。由于主觀意向牽引行為模式,因而個體自身的關注面大幅影響行為的目的,此種行為意義便投射出當事者的內在意向 [21 ]。關于主觀意向與行為之間的關聯性,T. Hobbes指出,人是自私性(selfish)的社會動物,因為人總是估量如何從他人獲得好處,并盡量避免厭惡之事 [22 ]。由此而言,名師的主觀關注面主導其教學形態,如此個人利益往往是影響行動的關鍵點,若將個人利益的自私性加以中立,便產生脫離社會情境的危機。
自我利益的實現往往涉及社會結構脈絡,統一性的考試制度足以構成此種脈絡,由于考試制度是藉由考試成績決定名校的入學資格,名校的卓越象征意義對社會成員產生極大的召喚力量。Veblen [23 ]指出,社會成員存在往強勢靠攏的現象,具體而言,富裕者總試圖取得昂貴物品,因為昂貴物品所費不貲,此種擁有(possess)足以將其財力外化,由于財富被認為是個人才干的產物,因而這種外化不僅是炫耀的心理,更可藉此以贏得社會的尊榮。由此而言,名校的卓越象征產生極大的召喚魔力。王震武 [24 ]指出,此種卓越象征與封建社會科舉考試的士大夫文化有關,科舉功名產生名利雙收的作用,因而讀書與仕途產生密切關聯,進而賦予讀書人教養與卓越地位的象征意義,此種情境孕育士大夫文化。姜添輝 [25 ]指出,高等教育體系的發展轉變此種象征意義的對象,在大學未普及的年代,進入大學如同取得此種卓越象征意義,大學普及時,名校的稀有性才能彰顯此種卓越象征。Chiang [26 ]指出,除此之外,現在社會的職場激烈競爭,更強化名校的卓越性,因為名校往往披上能力的外衣,其畢業生在職場更具競爭力,所以名校具有象征意義與實質利益的復合作用。此種復合作用使家長更期待子女能就讀名校,由于在統一入學考試的卓越成績是進入名校的條件,所以他們關注于結果面的考試成績,而非過程面的教學形態。Chiang [20 ]發現,此種期望進而匯流成更為制度化的脈絡,當教師洞悉此種家長心態時,提升學生考試成績變成贏得社會聲望與驕傲的關鍵途徑,同時亦可建立校內的權威地位,因為上述家長期望將學校競爭力窄化到學生就讀名校的比率,此種聯結對學校產生兩種制約作用,對外而言,升學率變成學校衡量自身競爭力的關鍵依據,亦是對外推銷的有力證據,因而名師是校長面子的保障。簡單而言,名師能提高就讀名校的畢業生人數,這種升學率變成校長對外贏得光彩的利器,并成為衡量辦學成效的要項,此種關聯性進而影響校長的升遷,在中國社會,面子文化與社會資本的運作密切關聯于當事者的個人利益,因此這些連帶性使校長致力培育名師。對內而言,升學率是衡量教師專業能力表現的依據,因而評斷名師并非基于教育理念的作為,而是學生的考試成績,特別是能就讀名校的學生數。如此名師的定義是能制造出更多精通考試的學生,因而應試教學取得正統性,此種機械化教學模式足以提高升學率,確保學校的集體榮耀,同時贏得個人的權威地位,因此機械化教學的負面影響獲得凈化甚至升華,由于中國社會存在顯明的面子文化,因此取得名師的權威地位等同于為自己掙得面子。
上述內外交互作用的結果足以正當化應試教學,既然應試教學能確保學生獲取優秀的入學考試成績,進而為學校爭光,此種集體性的正面作用便能凈化應試教學的負面形象,甚至以集體光彩得到神圣化,這些聯結便能使精通應試教學的教師取得卓越的權威地位。家長期望的影響甚至延伸到補習班,補習班的商業本質須屈從于消費者要求,因此其教學目的仍聚焦于使學生考取高分以進入名校,如此,背誦與練習等機械化的教學形態成為主流。盡管,此種機械化教學形態是順從于家長期望構成的社會結構,但卻能推升應試教學的正當性。Chiang [20 ]另一重要發現是,理論上,此種機械化教學形態應強加可觀壓力于學生身上,但事實上,成績優秀者卻偏好背誦與反復練習,這反映于他們對實驗課程興趣缺乏的態度,這類學生往往關注于固定答案,因為這乃由于他們精通于背誦與反復練習,所以獲得優秀成績,進而強化原有的學習動機。此種形態類同于Merton [27 ]所言的機會結構(opportunity structure),這指涉達成默認目標的機會強度與分配,此種機會結構深深影響個體達成目標的可能性,而機會結構往往是受社會結構變遷所調節,因此個體在社會結構的位置便影響他們如何取得機會,所以機會結構亦可稱為社會結構化機會(socially structured opportunities)。然而,機會結構卻存在馬修效應(the Matthew effect),這指的是科學工作的認識之誤置形態,此種誤置根源于社會制度化的偏見(bias),以報酬體系強化早熟(precocity)的作用,進而引發持續性動機,因而產生自我應驗(self-fulfilling)。此種自我應驗產生持續作用,并繼續契合于既有的制度化偏見,因而對個體的未來發展產生持續性影響,因此報酬體系與制度化的偏見篩選構成緊密結合的運作,所以個體自我選擇與制度化社會選擇的交互作用影響在機會結構中的成功可能性。諸如教育體系偏好特定的表現方式,因而產生偏見的篩選機制,契合此種偏見篩選的學生往往有較佳表現,并獲得對應的報酬,更具體而言,部分學生提早發展出特定能力,此種能力剛好契合教育體系的要求,因而有優秀學術表現,其余學生尚未發展出這類能力,致使無法有理想的表現,最終被教育體系所遺棄,此種教育體系內建的篩選機制導致不均等的教育結果。
上述家長、名師、學校、補習班與成績優秀學生形成共構關系,盡管此種共構關系的環節點是家長期望,但是大部分家長卻是考試制度化的受害者,因為他們并無真正解除此種結構限制的能力。無論如何,上述共構關系強化由考試形成結構屬性與規則,此種制度化脈絡產生強大的篩選法則,順應者將可獲益,諸如名師、補習班與成績優秀學生,違背者往往處于不利位置。因此,名師的取得是基于順應此種屬性與規則,而使學生能獲得更佳的考試成績,進而進入名校以贏得校內的專業權威地位,以及獲得家長的贊許,這些關聯性指向,名師的取得須契合考試制度構成的系統脈絡特性。
五、結 論
上述剖析顯示,統一性入學考試制度的產生與中國文化有相當密切的關聯性,其目的是要維持公平原則,但這并非基于社會正義的均等性,而是為確保自身權益。由于中國文化存在宗親與面子文化,其產生的情境背景是農業社會形成的大家族家庭結構,和諧關系是維系彼此聯系的關鍵因素,因此顧及顏面的策略能有效平息存于此種家庭結構的眾多紛爭,這種面子文化與宗親聚落的血親關系相聯結,繼而構成主觀性的資源分配法則,血親是優先考慮,情感強度次之,最后才是如西方社會的公正法則。這種主觀意向的權力運作有利于既得利益者,為阻隔至少削弱此種人為弊端,統一性的入學考試制度應運而生。統一性契合公正原則,因而國家藉此贏得社會大眾的信賴,以維持其政權。此種關聯性顯示,社會大眾認可統一考試的公平性,這種價值觀使入學篩選依據入學考試成績,此種聯結使入學的統一考試成為制度化的篩選機能。
盡管此種制度化的統一性可產生公平原則,但卻強化應試教學的正當性,為獲取考試高分,背誦與反復練習等成為教學主流,這類機械化學習活動背離教育理念,諸如啟發與探索等,因而使知識停留于傳遞,而非以質疑與探索等方式,進行知識的創新發展,致使學生素養脫離知識經濟時代的創新需求,因而危及國家的國際競爭力。然而,這些落差卻未撼動應試教學的主流地位,其中的關鍵點是上述篩選的制度化,亦即入學資格主要取決于入學考試成績。由于考取名校具有卓越象征與實質經濟利益的復合作用,此種復合作用契合士大夫、家族、面子等文化特性,所以考試的篩選制度化與社會文化產生相互強化的作用。換句話說,社會情境孕育特定文化與價值觀,繼而影響社會大眾期望,社會期望引導制度化的篩選機制,此種關聯性指向,社會情境的文化脈絡是影響篩選制度化的成因,由于此種情境脈絡化制度或“制度化脈絡”是社會價值觀的產物,因而藉由集體期望取得正當性,進而發展成制度化的篩選機制。
這種篩選機制指涉隱藏性的制度化規則或屬性,洞察此種規則使當事者在此制度化脈絡中占據有利位置,學校名師的取得彰顯此種關聯性,他們洞悉考試制度與社會評價的脈絡規則,亦即家長、學校往往以學生考試成績評價個別教師的專業能力表現,這種社會價值觀將學生考試成績與老師教學權威相聯結,受到面子文化的影響,許多教師致力于提升學生的考試成績,但要能取得名師頭銜須具備契合制度化脈絡的深層洞察力與實踐能力。具體而言,要能掌握考試的命題趨勢,以及試題特性,命題趨勢使這些教師能抓住教材內容的考試重點,因此可將教學聚焦于這些篩選后的教材范疇,由于試題并不超出教材范圍,因此取得高分的前提是熟悉教材內容,為克服機械背誦的有限成效之限制,教師須有能力將復雜的教材內容加以模塊化及條理化,發明口訣以利學生背誦。試題特性是指物理與化學考題涉及高階的數學公式以及復雜計算,洞察這些規則后才能設計出相關考卷,以反復練習方式提升學生答題的流暢度。
掌握命題趨勢及試題特性等同于洞悉考試制度的“規則”與“屬性”,將教材精煉成模塊化與條理化,以及發展出對應的試題,這些等同于創新行動的實踐“能力”。然而,這類教師運作“洞見”與“能力”的目的在于取得名師頭銜,在統一考試的制度化脈絡下,名師的定義是將學生訓練成精通考試的機器,具備此種能力者不僅擁有教學權威地位,并能贏得學校贊許,較佳升學率帶來學校的集體榮耀,這些外部報酬系統足以強化追求名師的內在動機,當外部報酬系統契合內在動機時,機械化的教學形態升華為爭取集體榮耀的必要手段,并且是證明自身專業能力的關鍵途徑。換句話說,制度化脈絡的篩選機能定義隱含性報酬系統的規則性,此種規則界定集體與個人以及外部與內部等面向的報酬系統,因而報酬系統劃出對應的行動范疇,具有實踐能力的洞悉者才能獲得報酬系統的響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