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旭丹
【摘 要】 《金鎖記》曾經(jīng)被傅雷先生認(rèn)為是張愛玲女士截止目前為止的最完滿之作,它那獨特的敘事方法把人性的惡描寫得令人毛骨悚然,把道德意義抒寫得深刻透徹,也把現(xiàn)代人的心理把握得準(zhǔn)確到位。張愛玲在文壇是獨樹一幟的,可以說其成功是離不開她脫俗語言的運用,張愛玲正是用她的那支妙筆充分演繹了作品的華美,也奇巧地詮釋了背后的蒼涼。本文從新穎別致的意象這個角度來分析《金鎖記》的語言特色,將它華美的外衣褪去,露出赤裸得不堪任何碰觸的內(nèi)核,讓那份浮世的蒼涼、黑暗、沒落變得更加清晰明了。
【關(guān)鍵詞】 張愛玲;金鎖記;華美;蒼涼;意象;語言
在《金鎖記》中,張愛玲憑借自己靈敏的頭腦和對感覺的愛好,熟練地把鮮活豐富的意象運用于作品中,并為這些客觀事物涂抹上了人的主觀感受,化景語為情語,賦予景物濃重的凄涼、蕭瑟、悲苦的情調(diào),可謂是情濃意深,令人回味無窮。
一、糅合悠長聲音的酸梅湯
長久地生活在惡劣的環(huán)境中,忍受著畸形婚姻和金錢枷鎖的雙重壓迫,曹七巧再也不是當(dāng)初那個麻油店里的小姑娘了,10年的艱辛和酸楚已經(jīng)磨練了她對人情世故的不信任,10年的明爭暗斗已經(jīng)教會了她自我保護,10年的情欲壓抑已經(jīng)扭曲了她的心靈,腐蝕了她的思想,而姜季澤的再次出現(xiàn),成為她生命中的一個重要轉(zhuǎn)折點,使她從一個曾經(jīng)有過青春的溫情回憶的曹大姑娘變成了陰鷙、兇狠、殘酷的姜老太太。
姜季澤是曹七巧的情系所在,是命中注定要與她相愛的,然而因為輩份的限制,姜季澤從未跨越稱謂的圍欄,向來都以小叔的身份出現(xiàn)在曹七巧的面前,他深怕一時的偷情給自己帶來無盡的麻煩,所以當(dāng)姜季澤叫了一聲“七巧”的時候,相信曹七巧內(nèi)心是無比的安慰,可以說是相當(dāng)?shù)奶鹈郏吘惯@是等待10年之久的呼喚。當(dāng)縹緲的期待變成真切的現(xiàn)實,相信任何人都會克制不住的激動與興奮,就如同久逢干旱后見到雨露時的那份欣喜與滿足。曾經(jīng)跟捉迷藏似的近不得身,如今卻真實地立在自己的面前,而且是那么的溫柔可愛,此時的曹七巧雖然有點羞澀卻感覺很幸福,“七巧低著頭,沐浴在光輝里,細細的音樂,細細的喜悅”,但是她并沒有因感動而頭昏,強烈的金錢意識促使她很快就清醒了,覺得姜季澤是另有所圖,是為了她的錢而來的,于是她開始用欲擒故縱的方法來考驗姜季澤,同時也是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測。
當(dāng)姜季澤的陰謀敗露揚長而去后,“酸梅湯沿著桌子一滴一滴朝下滴,像遲遲的夜漏——一滴,一滴……一更,二更……一年,一百年。真長,這寂寂的一剎那”,在這里,張愛玲用文字調(diào)制出跳躍跌蕩的音流,以此來深化作品的意蘊。酸梅湯,其滋味肯定是酸楚的,這正好形象地表征了曹七巧此時此刻紛亂的心情,那是一種愛恨交加的復(fù)雜情感,包含著欲愛卻不能愛、欲接近卻不能接近的苦悶,包含著想要接受他卻擔(dān)心被騙錢而不得不提防的痛苦,包含著希望重生又被無情澆滅卻只能嘆息的心酸,如此酸楚的滋味,張愛玲卻用平常的酸梅湯刻畫得淋漓盡致。酸梅湯像遲遲的夜漏一滴一滴地往下滴落,仿佛曹七巧心中的傷口在滴血,那從桌子到地面的距離,拉長了那份酸楚;那悠長的滴答聲,在寧靜的房間里,頓時變得如此刺耳,悄然間彌漫著一股沉重的滄桑感。
二、走向瘋狂起點的鴿子
10年之后,曹七巧終于熬出了頭,小姑子出嫁了,丈夫和婆婆也都死了,姜家分了家。財產(chǎn),這可是她嫁入姜家犧牲青春和幸福所換來的惟一的東西,也是惟一的希望,雖然因為是孤兒寡母而受到了欺負,但也分到了一筆不少的財產(chǎn),于是曹七巧搬了家,自立門戶,擔(dān)當(dāng)著男主人的角色,甚至開始忘記自己是個女人。而對于那來之不易的財產(chǎn),曹七巧是格外的警惕,可謂是時時留心,處處在意,她容不得任何人染指她的財產(chǎn),為此她寧愿犧牲短暫的快樂,所以當(dāng)姜季澤上門來傾訴愛情時,曹七巧陷入了沉思。
面對站在自己面前述說著苦衷和感情的姜季澤,精明的曹七巧卻不再被唬弄了,反而很快地便識破了他的真正目的——為了房產(chǎn)和鄉(xiāng)下的田地,于是她非常暴怒地把姜季澤趕出家門,自己也墮入了為金錢所控制的無底深淵,這也就宣示了她愛情幻影的徹底消失和破滅。雖然姜季澤的虛情假意使得曹七巧暴跳如雷,有種被愚弄的感覺,但是姜季澤畢竟是她犧牲了自己的尊嚴(yán)和靈魂去愛的人,所以她依然不愿意放棄最后的一點幻想和一絲希望,“她到了窗前,揭開了那邊上綴有小絨球的墨綠洋式窗簾,季澤正在弄堂里往外走,長衫搭在臂上,晴天的風(fēng)像一群白鴿子鉆進他的紡綢褲褂里去,哪兒都鉆到了,飄飄拍著翅子”。在這里,張愛玲轉(zhuǎn)用象征和平與寧靜的白鴿,其實是別有用意的,其間滲透著曹七巧豐富的情感。姜季澤帥氣地在風(fēng)中離開了,而曹七巧卻是戀戀不舍的,乃至于把風(fēng)想象成了自由的白鴿,她多么羨慕甚至渴望自己就是那只白鴿,因為這樣就可以親近姜季澤了。鴿子在姜季澤的褲褂里鉆來鉆去,仿佛是一種撫摸,然而卻是一種告別美好愿望的撫摸,與曹七巧此時空蕩蕩的心境相輝映,因為她清楚地知道,姜季澤承載著自己全部的愛,他走了,就意味著永遠地失去了,自己不可能也無法像風(fēng)似地跟隨,鴿子也不會再飛回來了。因此,平靜的鴿子實際上是在傳遞那無聲息的絕望感,也成為了曹七巧走向瘋狂的起點。
這一次的相遇,讓曹七巧發(fā)生了質(zhì)的改變,使她從愛的殿堂走向恨的圍城,從希望的邊緣走向絕望的盡頭,從默默的忍受走向瘋狂的報復(fù),一步步、一級級地走進沒有光的處所,她不僅親手毀掉了自己的生命,也親手破壞了兒子長白和媳婦芝壽的感情,又打碎了女兒長安婚姻的夢想,完完全全地成了一個精神分裂、心理變態(tài)的瘋子和魔鬼。
張愛玲的小說是華美的,但是這一件看似艷麗的外衣卻是爬滿虱子的,因為它無法覆蓋住那蒼涼的底色。而《金鎖記》作為一部偉大的中篇小說,其語言特色是鮮明的,張愛玲正是用她的那支生花妙筆為我們勾畫了一個華美而蒼涼的世界,也激發(fā)我們產(chǎn)生了一種強烈的悲憫情懷,更是給我們留下了一個永遠悠長的回味和思考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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