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 西藏紀錄片是以影像為傳播形態的視覺文本,視覺表征則具有對這樣的影像符號、文化進行編碼與解碼的功能。將西藏紀錄片作為研究對象,通過對典型文本《藏北人家》《西藏一年》以及《第三極》的分析,考察西藏紀錄片影像中占主導地位的表征范式的內容與形式,有助于我們理解視覺符號是如何通過動態的視覺影像的“認知提示”,書寫藏族文化,在全球化語境中建構出西藏的民族形象的。
【關 鍵 詞】西藏紀錄片;視覺表征;文化書寫;藏族文化;民族形象
【作者單位】唐光勝,北京師范大學 達州技術學院。
當下社會的“視覺轉向”不但意味著一種文化范式的轉型,同時也是一種傳播理念的轉向。身處“視覺文化”這個無所不包的語境之中,不能忽視的是視覺性文本對社會的建構作用。西藏,作為集宗教、民俗和文化等因素為一體,且有著獨特地域風貌的區域,在吸引世界不同程度關注的同時,也一直被視覺性文本影像所青睞,西藏的民族形象也得以在此流動的視覺空間中得到再現與塑造,而西藏紀錄片便是此類視覺性文本影像中的一個類別。
西藏紀錄片作為民族紀錄片中的一個分支,它主要以西藏地區為背景,通過電影、電視媒介特有的方式,客觀記錄藏區的自然形象,真實地展現藏族聚居區人民的生活、歷史文化、宗教儀式以及社會更迭,從而傳遞藏族文化,形成了具有文化符號意義的人類學影像。就傳播而言,西藏紀錄片一般包含兩大部分:一是藏民族自然形象(具象)的展示,二是藏民族人文形象、藏族文化(抽象)的書寫。
此外, 視覺表征就是通過影像等不同的“語言”對各種概念產生意義,它具有對符號和文化進行編碼、解碼的功能,而這樣的編碼和解碼,無疑又會受到權力等因素的影響。因此,表征與意識形態關系緊密,意識形態往往決定著表征的內容和形式。于是,通過考察西藏紀錄片三個典型文本《藏北人家》《西藏一年》和《第三極》的表征范式的形式和內容,可以幫助我們理解西藏紀錄片在建構民族形象所起的作用。
一、西藏紀錄片視覺表征的范式要素與主題
1.范式要素
雖然《藏北人家》《西藏一年》和《第三極》這三部紀錄片由不同拍攝團隊拍攝而成,但它們遵從了范式變革的過程,呈現出一種集體性質。
《藏北人家》是導演王海兵用自然跟蹤的手法,在拍攝了200多分鐘的前期素材后,經編輯完成的47分鐘的紀錄片,片子記錄的是以游牧為生的藏族群眾措達一家如何在海拔 4700米的高原生活的情形?!段鞑匾荒辍肥且徊繃@西藏江孜白居寺的四季儀式和節日慶典展開影像敘事的民族志紀錄片,制作團隊用了整整一年的時間跟拍不同的人物,記錄了8位藏人在三百多個日子里跨越四季的生命際遇和心路歷程。《第三極》作為國內首部全景式展現青藏高原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大型紀錄片,運用先進的4K技術,在真實還原藏族民俗風情、文化歷史及宗教生活的基礎之上,凸顯出藏民族與山川河流、自然界動植物和諧相處的價值理念。
可以說三部影片都呈現了極具西藏特色的文化基因——從《藏北人家》對一家人一天生活的紀錄,到《西藏一年》對一個部落一年的跟拍,再到《第三極》更宏大的敘事,它們都清晰地表征出鮮明的民族特點,且這種敘事呈現出大氣、直觀的感覺,而不是像西方一樣,將西藏塑造成一個“神秘的”、存在于他者想象中的西藏。據此,我們可以分析出這三部紀錄片影像范式中的以下五個要素。
第一,節奏性。《藏北人家》總共有47分鐘的時長;《西藏一年》共分為“春、夏末、秋、冬、冬末”5集,每集48分鐘左右;《第三極》共6集,每集46分鐘,可以說在時間容量上并不短。但是,三部紀錄片每個鏡頭所占時長平均有5秒左右,配合上悠揚、緩和的藏域風情音樂,與鏡頭切換的“緩慢”配合給人一種平和、溫暖的感受。例如在《藏北人家》中為了表現小孩吃糌粑,鏡頭對小孩“高原紅”的臉頰、對糌粑制作的過程、對小孩吃糌粑時嘴唇的運動的記錄,通過近景、特寫的方式,配合緩慢的節奏,傳遞出一個信息——藏族人民生活的樸實。這種減少信息量的方式,一定程度上誘發了影片的“詩意”,更容易引起觀眾的情感交流。緩和的節奏感,表征的就是藏族人民質樸、平和的性格特點。
第二,景觀性。景觀在西藏紀錄片的影像范式中主要包括自然景觀、人文景觀,景觀性是這三部紀錄片表述的重點。作為民族文化的能指,人文景觀在影片中均是重要的元素和符號。例如,在《西藏一年》中對白居寺、佛珠等代表西藏宗教文化的表述,對于西藏想象性識別和傳播就有著重要的作用。而在《第三極》中,對西藏的藍天白云、冰山清水、風吹草低見牛羊等自然景觀的描述,便是對西藏的風光、自然資源的表征。
第三,移情性。審美移情是指將人的情感“外射”到事物上,從而使感情變成事物的屬性,達到物我同一的境界。在這種境界中,人會感受到事物的美好。雖然以立普斯為代表的“移情說”帶有唯心主義的色彩,不過《第三極》《西藏一年》和《藏北人家》都成功地將審美移情到西藏這一抽象屬性的事物中去。前兩者更多體現了西藏獨特的風光、宗教信仰,《藏北人家》開篇的逆光拍攝則隱喻著20世紀90年代西藏人民對光明的無限追求。而三部影片采用的“本位視角”的敘事角度,使觀眾觀看時更容易將自己代入片中,產生審美感情。
第四,日常性。西藏的風土人情是影片中受關注的重點。《藏北人家》以措達一家在藏北草原上的日常勞作為主線,在一天的時空跨度里,表現了藏族群眾日常食用的酥油茶、糌粑等食物,以及剪羊毛、祭神等牧民日常起居和生活習俗;《西藏一年》記錄了8位普通藏族群眾一年的生活情景,是對西藏傳統寺院和平民社會流動的真實圖景的描繪;《第三極》在“上善之水”一集中,通過對芒康制鹽的人們對特殊用途之水的使用,為我們展示了西藏生活中富有味道的神奇之水……因此我們可以看到,雖然影片沒有大人物、重大事件,小人物卻也凝聚著更多的民族文化、民族自信,而這正是鼓舞人心的群體力量。
第五,親切性。在有限的時間抓住人的情感,是一部紀錄片成功的關鍵。《藏北人家》《西藏一年》《第三極》都是運用“笑臉”這一個沒有界限區分的視覺符號來體現藏族人民的精神狀態。運用孩子、老人的笑容,呈現西藏親切、友好的形象。
可以說,《藏北人家》《西藏一年》和《第三極》三部影片所包含的以上五個要素,成功地對西藏進行了傳播,體現出了拍攝團隊對藏民族文化的保護和推崇。
2.主題表達
西藏紀錄片導演在有限的時間空間內,需要傳達出西藏地區的文化,且要考慮到審美、政治和市場等多種要素,因此,這三部影片都在表述的主體和素材上有著重復性。于是,我們可以挖掘到三部影片中民族性影像表達的主題:民風民俗、兒童與青少年、宗教和儀式慶典。這些主題共同構成了多元層次的網絡結構,向觀眾表述著影像中需要傳達的民族性表征體,在這些具有審美的視覺感受中,傳播西藏的獨特文化。
(1)民風民俗——飲食、婚嫁、服飾
民俗是依附民眾的生活、習慣、情感與信仰而產生的文化。民俗文化是人民群眾在社會生活中世代傳承、沿襲而成的生活模式,它是一個社會群體在語言、行為和心理上的集體習慣。針對藏族這一中國少數民族,在三部紀錄片中,導演都運用民俗藝術來凸顯其民族文化,利用獨特的文化形式給受眾新鮮感。
《藏北人家》著重記錄了西藏糌粑的制作過程,是對西藏飲食文化的傳遞;《西藏一年》中則記錄了西藏民族包辦婚姻等婚嫁制度。三部紀錄片中,都記錄了西藏民族的服飾:肥腰、長袖、大襟,此外,影片還呈現了藏北牧區男裝的配飾,措達腰帶上掛著小刀、銀圓等裝飾品,這些物品既是他們賴以生存的用具,也是他們的裝飾和財富的體現。除了獨具特色的藏族服飾,片中也記錄了“漢族”現代服飾。于是,民族性編織在了一種想象的民族代碼體中,一種超越性的、新的民族性成了這三部西藏紀錄片的主導風格。
(2)兒童與青少年
作為民族未來的表征體,兒童和少年成為這三部紀錄片中表現民族蓬勃發展的常態符號。
《藏北一家》紀錄的措達一家,他們有7個孩子,影片紀錄過程中多次“特寫”孩子吃飯、睡覺的神情與表情,孩子是這個家的希望;《西藏一年》中,小孩子次平跟著師傅學習,但是師徒間有著多次的“對抗”,年幼的次平不理解師傅,但是又必須聽從師傅的教誨,在這種“抵抗”中,隱喻著傳承;在《第三極》的“高原之歌”中,在講述雪域高原上的生活時,還介紹了格薩爾的藝人,他也是一位青年大學生,并且完成了國家課題,而這是以往許多西藏紀錄片中不曾講到的,隱喻的就是現代西藏的發展與變化。
(3)宗教和儀式慶典
藏族宗教文化歷史悠久,范圍廣,特別是自公元7世紀佛教傳入藏族地區之后,以佛教為主要特色的藏族宗教文化得到蓬勃發展,在許多藏族題材紀錄片中,我們都能通過故事的講述,影像的記錄,捕捉到滲透在人們日常生活中的宗教信仰。
以《西藏一年》為例,首先,《西藏一年》分集被取名為“春”“夏末”“秋”“冬”“冬末”,從副文本的操作上,我們就能看到宗教輪回的意味;并且,《西藏一年》從一世班禪 1418 年創建的江孜白居寺切入講述故事,片中展現了為迎接十一世班禪的視察而制的“八寶吉祥圖”,僧人們為江孜最重要的節日佛誕節而制作的壇城畫、為藏歷新年聳立的經幡柱等宗教文化符號,多角度地再現了宗教復興后的場景,這些宗教文化的展現使得影片內容更加真實,更加飽滿。
二、紀錄片西藏敘事的文化書寫
西藏紀錄片敘事獨特的文化書寫方式,正是西藏地區區別于其他地區的現實影像再現。在這樣的文化書寫中,體現出了文化差異性。
1.歷史與現代
歷史與現代是屬于時間觀念上的一組對應概念,兩者互為參照,沒有歷史就沒有現代,沒有現代的概念也就沒有所謂的歷史,作為文化的一體兩面,歷史與現代共同構成了人的生存活動的本身。
縱觀《藏北人家》《西藏一年》和《第三極》,三部影片都沒有刻意回望歷史,導演均采用了一種共時敘事的方式,有一種急于表現現在的意識所在。例如對建筑物的拍攝上,帳篷、瓦房等都是導演著重描寫的地方,但是缺少了對西藏現代化建筑的紀錄,沒有將西藏獨特的文化很好地融入現代西藏中去。因此,在對于歷史與現代的表述上,三部西藏紀錄片還具有很大的上升空間。
2.國家話語與民族話語
西藏紀錄片的拍攝根據拍攝主體不同,也有著不一樣的話語體系,但就《藏北人家》《西藏一年》和《第三極》來說,其播出平臺均在中央級媒體,因此這三部紀錄片的話語體系自然也掌握在國家手中,國家作為政治共同體與社會意識共同體,它往往也用民間話語的形式來表征意志,通過將民族儀式納入國家事件來成為它的組成部分。在這種情況下,國家提供舞臺,或者說,國家就是現場,民族儀式應邀走出民族區域,參與國家的活動。
例如在《第三極》第一集中,開篇就有一段旁白:“這是中國特有的獼猴,藏獼猴,這里一共有兩千多只。”從旁白可以窺見,這里符號的所指都是指向中國這一更大的空間,因此,這樣的民族影像既是民族的,也隱含著國家話語體系。
而民族儀式被征用,一般主要取決于它們潛在的價值。例如,在《西藏一年》中關于西藏春節儀式的記錄,其熱鬧場面的政治意義也十分豐富。首先,西藏春節的民族儀式固有的象征意義如“喜慶”“祥和”被凸顯出來,可以作為“安定、團結的政治局面”的印證。其次,例如在《第三極》中談到的,藏族群眾將自己的房子讓給獼猴住,而政府又給藏族群眾物質支持,讓他們搬了新家,過上了更好的生活,“與民同樂”的盛世氣氛在今天實際上也表達了對政府工作的肯定。可見,在西藏紀錄片民族狂歡所展現的話語背后,是話語符號的置換,國家話語與民族話語在此相互借鑒,復合雜糅,只是國家話語一般都隱藏在表象之后,通過集體無意識達到預期的效果。
當然,遺憾之處在于,三部紀錄片導演均是漢族導演,因此影像不免會在中心認知模式的禁錮下,用“他者”的視角來凝視這一獨特的文化,書寫的文化也是存在于鏡頭背后的經過過濾的隱性話語,這在一定程度上也消解著西藏本身的傳統文化表達。因此,如何更好地體現西藏的美與真實,需要更多導演的不斷探索與追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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