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 甜
(中南財經政法大學 知識產權研究中心, 武漢 4300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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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語類作品版權保護的困境與進路
——以“我叫MT”案為切入點
魯 甜
(中南財經政法大學 知識產權研究中心, 武漢 430073)
短語類作品是指由基本語言單位組成的簡短作品。限于表達量,各國對短語類作品的版權保護均采取保守態度。獨創性的認定是短語類作品版權保護的關鍵。短語類作品的版權保護存在著天然的制度風險。因而,有必要在研究各國現有規定的基礎上,輔之以案例研究,為短語類作品版權保護提供可資借鑒的路徑。
短語類作品;獨創性;版權保護;知識產權
短語類作品是指詞組、短句、名稱、口號、標題等一系列由文字組成的簡短作品。短語類作品版權保護的關鍵在于作品獨創性的認定。從立法文件上看,各國均未排除對短語類作品的保護。但在實踐中,限于表達量,短語類作品卻面臨著缺乏獨創性的指控。美國版權局認為,類似名字、標題和口號等表達形式未達到版權法規定的最低程度創造性的要求,僅僅是詞組功能的要求或表達內容的體現,因而拒絕予以版權登記*37 C.F.R.& 202.1 (a) (1959).。我國版權局在《關于作品標題是否受著作權保護》的答復中指出,作品標題應采取反不正當競爭法保護,不宜采用著作權法保護。但在面對短語類作品獨創性認定時,司法機關往往遵循“疑有從無”的規則[1],從而造成短語類作品版權保護的現實窘境。短語類作品的保護成為版權研究的難點[2]。
2015年,北京知識產權法院對“我叫MT”案*北京知識產權法院(2014)京知民初字第1號民事判決書。作出一審判決。本案中,北京樂動卓越科技有限公司依法取得了《我叫MT》游戲名稱以及“哀木涕”“傻饅”“劣人”“呆賊”“神棍德”5個人物名稱的獨占被許可使用權;北京昆侖樂享網絡技術有限公司未經允許開發和運營名為《超級MT》的游戲,并將相應人物命名為“小T”“小德”“小劣”“小呆”“小饅”。原告認為被告的行為侵犯了其動漫人物名稱的著作權,且被告運營游戲的行為構成不正當競爭,據此向北京知識產權法院提起訴訟。本案爭議的焦點在于名稱、詞組、口號等短語、句子能否構成版權法上的作品以及在何種情況下名稱等短語可受到反不正當競爭法的保護。在這起案件中,北京知識產權法院靈活運用《著作權法》以及《反不正當競爭法》的規定,明晰了短語類作品版權保護的標準,在司法改革的背景下,對短語類作品的司法判定具有重要意義。
獨創性是版權保護的基本前提,也是作品的本質屬性。通說認為,獨創性中的“獨”是指作品由他人獨立創作,“創”則是指創意性或者創作高度,“乃指基于人格之精神作用,以表達著作人內心之思想或感情”[3]。
(一)短語應當具有獨創性
獨創性是版權法中的核心概念。作者個性和最低創造標準是大陸法系和英美法系判定獨創性的主要準則。大陸法系認為,只要作品在素材的選擇和編排上體現了與現有作品不同的某種獨特性或個性,類似廣告語、人物名稱等短語作品都可以受到版權法的保護[4]。可見,當短語體現了獨特性或者展示了作者不同的個性時,可受到版權法的保護。
1.作者個性標準
創作性應體現作者個性的判斷標準發軔于大陸法系國家。康德的個人意志思想是作者個性標準的本源。康德認為,個體將個人意志賦予某一對象(object),并基于個人意志使用該對象,財產權得以產生,知識產權亦是如此。法國最高法院將“獨創性”解釋為“表現在作者所創作的作品上反映作者個性的標記”[5]。德國著作權法用“個性”和“創作水平”代替“獨創性”這一術語,強調作品是精神內涵及人格的創作,注重作品人格特征的展現。
2.最低創造標準
最低創造標準來源于對“額頭流汗理論”的批判。版權法上的“額頭流汗理論”來源于洛克的財產論。洛克主張,對過去沒有財產權的財產(無論是智力的還是物質的)付出的勞動可以賦予勞動者所有權。在美國早期的司法實踐中,基于勞動價值論產生的“額頭流汗理論”得到了眾多權威法院的擁護[6]。勞動價值論受到了以諾奇克為代表的當代自由主義的批判。諾奇克認為,按照洛克的勞動價值論,一個人可能因將一瓶番茄汁倒入到整個大海而享有大海與番茄汁混合物的所有權,這顯然違背了社會公益。當代自由主義對“額頭流汗理論”的批判間接影響了額頭流汗原則在知識產權領域的適用[7]。
美國聯邦最高法院在1991年的Feist Publications,Inc.,v.Rural Telephone Service Co.*Feist Publications,Inc.,v.Rural Telephone Service Co.,499 U.S.340(1991).一案中推翻了額頭流汗原則,提出獨創性應當具有最低創造標準。Feist案涉及電話號碼簿的版權保護。法院認為,版權的主要目的不是為了獎勵作者,而是為了作品的傳播。郊區公司以字母順序進行的排列方法缺乏獨創性,且是排列電話簿所必須采用的方法,因而郊區公司無法就其號碼簿的選擇編排主張版權保護。在本案中,美國聯邦最高法院指出,獨創性不僅僅意味著作品應當是作者的獨立創作,還意味著作品應當具有最低限度的創造性。但美國最高法院并未界定何為最低限度的創造性,只是提出“這種創造性可能是極低的,甚至有一點就可以滿足”。
對于使用作者個性標準的國家而言,很多短語作品因難以表達作者的個性而被排除于著作權法保護之外。例如,德國認為作品的抓拍照片不能體現作者個性,不承認其是著作權法上的作品[8]。與之相反,最低創造性標準僅要求作品具有較低創造性,量的差異并非作品是否判定獨創性的決定性因素。因此,類似“世界風采東方情”*上海市徐匯區人民法院(1993)徐民初字第1360號民事判決書.“橫跨春夏、直抵春秋”*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1996)一中知終字第114號民事判決書.等廣告語均被認為具有獨創性。換言之,即使很多短語是字詞無意義的堆砌,也不妨礙其成為著作權法上的作品[9]。
從“我叫MT”案的判決上看,北京知識產權法院在短語類作品的獨創性判定上采取的是作者個性標準。法官在判決中強調受著作權保護的詞組或短語應當能夠相對完整地表達或反映出作者的思想情感、傳達一定的信息,不能向讀者傳達一定思想的短語不能受到版權法的保護。但傳達信息與思想情感作為一種主觀判斷,本身存在任意性。因而,北京知識產權法院隨后指出,短語應當是獨創性的表達。
(二)短語應當是獨創性的表達
思想表達兩分法是版權法的基本原則,是判定版權法保護范圍的重要依據。獨創性應是表達的獨創性,思想的獨創性并不能受到版權法的保護。思想與表達二分法確立于Baker v.Selden案*Baker v.Selden 101 U.S.99 (1879).。美國聯邦最高法院強調Selden可以獲得書籍的版權,但不能獲得這種記賬方法的獨占權。因此,美國在1976年《版權法》第102條中規定:在任何情況下,對作者獨創作品的保護,不得延及任何思想、程序、方法、系統、操作方式、概念、原理或發現,無論作品是以何種形式對其加以描述、解釋或體現的。
獨創性的表達要求思想與表達必須能夠區分。對于某一種思想而言,在以下情況下,版權法既不保護思想,也不保護表達:(1)僅有一種或者有限的表達方式;(2)某一表達對這一思想的描述必不可少。短語類作品版權保護的難點,就在于一個詞語越短,其可替代的詞語就越少,就越可能因為思想與表達不可分離而被排除于著作權法保護之外。因而,在“MT手游案”中,北京知識產權法院指出,對于作者不具有選擇與安排空間的詞組或短語,屬于“思想與表達的混合”,不能受到著作權法的保護。
由于表達量有限,法院在判定短語類作品中,要么認為短語缺乏獨創性或者創造性,要么認為短語的思想與表達不可區分,從而將短語排除在版權法保護的范圍之外。例如,在Kitchens of Sara Lee Inc.,v.Nifty Foods Corp.一案*Kitchens of Sara Lee.Inc.v.Nifty Foods Corp.,266 F.2d 541.545 (2d Cir.1959).中,美國第二巡回上訴法院就認為短語本身缺乏創造性,因而拒絕予以版權保護;在 Murray Hill v.ABC一案*Murray Hill Publ’ns,Inc.v.ABC Commc’ns,Inc.,264 F.3d 622,627-628 (6th Cir.2001).中,法院則認為短語與其所要表達的思想和傳遞的信息是不可分離的,對這類短語進行保護的社會成本遠大于其本身所帶來的社會收益,從而否定了涉案短語的可版權性。法院往往通過作品是否內含了智力勞動創造來判定作品是否具有獨創性。任何精神產品必須外化和固化為一種“看得見”的努力,方能視為具有權利來源上的正當性,可見,表達量是作者“額頭流汗”的一種確證方式[10]。然而,表達量對作品可版權性產生了重要影響,但其并非判定作品可版權性的決定性因素。也正是因為如此,在不同的案件中,法院對短語類作品的保護采取了不同的態度。例如,在孫華訴陽光財產保險股份有限公司一案*北京市朝陽區人民法院(2008)朝民初字第1224號民事判決書。中,北京市朝陽區人民法院否認了“同擔風雨,共享陽光”的版權保護;在南寧卓康醫療器械有限責任公司等訴南京卓康醫療器械有限公司一案*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2008)寧民三初字第352號民事判決書。此外,湖北省高級人民法院還認可了“立邦漆處處放光彩”的可版權性,參見湖北省高級人民法院(2009)鄂民三終字第33號民事判決書。中,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卻認可了“喝水喝出健康來”的可版權性。
根據《伯爾尼公約》的規定,文學藝術作品是指文學、科學、藝術領域內的任何作品,不論其表達形式為何。短語類作品作為一種文學作品,理應受到版權法的保護。但綜觀各國司法實踐,實務界對于標題、名稱、詞組、笑話等短語類作品的版權保護均采取審慎的態度[11]。美國版權局強調,即使名稱、標題、口號以及類似的短語具有新穎性、可區別性,也不能夠受到版權法的保護,即美國版權局排除了所有短語類作品的登記。而在Foxworthy v.Custom Tees一案*Foxworthy v.Custom Tees,INC.,879 F.Supp.1200 (1995).中,雖然美國法院賦予了短語“You might be a redneck if …”(你可能是一個鄉下人,如果)以版權保護,但學界認為“你可能是一個鄉下人,如果……”屬于通用表達,不具備創造性,難以納入版權保護體系。英國早在1988年的Maxwell v.Hogg一案*Maxwell v.Hogg,(1867) 2 L.R.307,314-15 (Ch.App.).中就否定了“Belgravia”(貝爾格拉維亞)標題的可版權性。英國上訴法院在JHP Ltd v.BBC Worldwide Ltd一案*JHP Ltd v BBC Worldwide Ltd and another [2008] EWHC 757 (Ch).中進一步強調,作者在創造作品時付出了勞動,即意味著作品具有獨創性。但在司法實踐中,英國仍避免對短語類作品的獨創性進行認定,而是提倡通過商標法和反不正當競爭法保護短語類作品。印度對標題進行版權保護,但也極力避免標題的版權保護延及標題中的詞語。限于表達量,短語類作品版權保護面臨諸多困境。一方面,獨創性判定標準模糊造成了短語類作品的版權保護現實窘境,另一方面,短語作品的版權保護不可避免地與合并原則和合理使用制度產生沖突。
(一)獨創性判定標準難以發揮實效
獨創性的判定標準主要有最低創造性標準和作者個性標準,但兩者在面對短語類作品版權保護時捉襟見肘。首先,采用最低創造性標準可能限制了公有領域的適用,增加了社會交易成本。公有領域中的作品主要包含了以下幾類:超過保護期限的作品;思想、事實等素材;缺乏獨創性的作品;政府文件等[12]。瑞克曼教授這樣形容版權作品的片段和公有領域作品的關系:如果很小的創造都可以獲得很強的知識產權保護,無疑會將社會公共知識納入到他人專有領域中,其結果必然會阻礙文化的發展[13]。由于表達量有限,受到版權保護的短語類作品往往具有較低的創造性。如果對這種創造性極低的短語類作品授予版權保護,勢必會鼓勵人們積極占有社會公共知識,從而妨礙版權法激勵他人創造及公有領域保留宗旨的實現。其次,在最低創造性標準中,何為最低尚待厘定,不同種類的作品的創造性本身就有所不同。作品的獨創性只存在有或無,不存在高低之分。概言之,量化的、分門別類的、清晰的創造性認定標準是不存在的。
最低創造標準可能導致對社會公有領域的不當侵占,但如若依“反映作者的個性”來判定短語類作品的獨創性,難逃對表達藝術主觀評判的藩籬。首先,作者個性語義模糊。作者個性一般是指作品中體現的作者的創作風格,這些創作風格體現在作者的語句、遣詞、標點等各方面。如果有人刻意模仿了某一人的創作手法,借此表現了同樣的作品風格,這并非版權法上的侵權行為。其次,一部作品想要體現作者個性,則需要作品具有與眾不同的特色,才能讓讀者記住其風格,這種風格往往表現為與眾不同性[14],但因作品不夠與眾不同而被排除于版權法保護之外,顯然不是版權法的本意。
(二)短語類作品的版權保護和合理使用制度存在沖突
合理使用是版權限制的重要制度,是指可以不經過他人許可,不支付報酬地使用他人已發表的作品。通說認為,合理使用的判定應當考量以下幾類因素:作品的性質、作品使用的目的、使用作品的數量及質量以及對作者的潛在市場的影響。限于表達量,短語類作品往往被認為是微型作品(micwork)。如果將短語視為單獨的作品,社會公眾為了引用、解釋或者說明整部作品中的部分片段,不可避免地在個人作品中使用了作品中的部分短語。此時,就不得不考慮短語的使用是構成對整部作品的合理使用還是構成對該短語作品權利的侵犯。因而,在Universal City Studios,Inc.v.Kamar Industries,Inc.一案*Kamar Industries,Inc.,217 U.S.P.Q.1162,1165 (S.D.Tex.1982).中,法官承認原告E.T.人物形象及其名稱能夠受到版權法保護,但在判決中卻極力避免討論合理使用的問題,從而得出了在影視評論中使用電影人物名稱“E.T.”構成版權侵權的荒謬結論。
(三)短語類作品可能因合并原則而排除于作品保護之外
合并原則是防止他人壟斷思想,增加社會其他成員尋租成本的重要規則。對表達量較少的作品予以保護必須要考量合并原則的適用問題。1998年,美國第一巡回上訴法院在Matthews v.Freedman一案*Matthews v.Freedman,157 F.3d 25,26 (1st Cir.1998).中就提出了短語類作品保護會對合并原則產生沖擊。法院認為“Someone went to Boston and got me this shirt because they love me very much”(因為愛我,他們去了波士頓,并給我帶了襯衣)雖然是原告創作的,但顯然賦予原告這一短語版權無疑會造成權利人對這一短語隱含思想的壟斷。在賀有利訴青海日報社等侵犯著作權糾紛案*青海省西寧市中級人民法院(2012)寧民三初字第35號民事判決書。中,西寧市中級人民法院也強調,“蘭州—西寧經濟區”的說法是原告文章的主題思想,屬于思想的范疇,不受著作權法的保護。由于“蘭州—西寧經濟區”與其隱含的思想無法分離,“蘭州—西寧經濟區”的口號并不屬于著作權法的保護范圍。短語往往是由幾個單詞或者一小段句子組成的,短語體現的思想往往難以和短語的表達分離開,且本身能夠替代表達的單詞稀少,因而賦予這樣的短語以版權保護會導致在此之后表達這一短語思想的社會公眾不得不付出更為高額的表達成本,導致社會福利下降。正如戈登斯坦教授所指出,對于短語而言,表達越簡潔,可替代的表達方式就越少,在短語類作品保護時就可能需要頻繁適用合并原則[15]。因此,即便個別短語類作品能夠通過獨創性檢驗,也可能會因合并原則而被排除于版權保護之外[16]。
知識產權是保護和鼓勵創新的重要制度,與時代和社會發展保持同步是其基本品格。由于版權法獨創性判斷標準的缺失以及短語類作品自身表達量的限制,短語類作品的創造性判定標準不一,而實踐中“疑有從無”的做法使短語難以納入版權保護的范疇。制度不應制掣時代進步的步伐,在短語版權作品保護存在現實瓶頸的情況下,亟待在完善短語類作品版權保護制度的基礎上,運用其他知識產權制度化解短語類作品知識產權保護的困境。
(一)短語類作品版權保護規則的厘定
獨立勞動是創造性的判斷前提,也是短語類作品版權保護的首要條件。短語應當體現作者的獨立勞動,作者的選擇設計編排是判定短語類作品獨創性的關鍵所在。戈登斯坦教授曾指出,當獨立勞動的量已經足夠時,最為平庸的作品也可能因為獨立的勞動而享有獨創性。獨立勞動與創造性緊密相連,作品投入越少的勞動(如兩個字的組合),就需要達到更高水平的創造性,才能獲得版權法的保護。如何判定名稱中的獨立勞動?在Donald v.Zack Meyer’s T.v.Sales & Serv.案*Donald v.Zack Meyer’s T.v.Sales & Serv.,426 F.2d 1027 (5th Cir.1970).Cert denied,400 U.S.992 (1971).中,美國法院認為原告僅僅改變了原短語中的3個單詞,僅是模仿了原來固有的表達形式,并未體現新的思想,不具有獨創性;在孫浩訴建湖縣新城華松實業有限公司一案*江蘇省鹽城市中院(2010)鹽知民初字第5號。中,鹽城市中級人民法院認為,“玉蘭苑”作為樓盤小區名稱早已有之,“玉蘭苑”本身并非原告所創造或者臆造,從而駁回了原告的起訴。可見,獨立勞動的判定應當基于以下兩點:首先,獨立勞動應當在原有表達基礎上體現了新的思想,是對原有表達的創新;其次,如果僅是將原有的表達模式用于特定的場合以表達不同的思想,也不能被認定為獨立的勞動。
傳達一定信息是創造性判斷的基礎。在短語類作品創造性標準要求不一的情況下,短語類作品是否傳達信息是判定其是否受版權保護的重要因素。但這種信息并不以體現作者獨特個性為要件。當然,僅具有思想的短語也不能受到著作權法的保護。在Exxon Corp.v.Exxon Insurance Consultant 案*Exxon Corp.V.Exxon Insurance Consultant,1982 R.P.C.69.中,法官在否定“Exxon”作品屬性的同時指出,該詞語不具備任何常識意義上的作品的特點,它不傳達信息,也不能帶來愉悅;它僅僅是5個字母的人工組合,結合英語單詞一道來指明原告集團中的某個公司。在英國Dick v.Yates一案*Dick v Yates (1881) 18 Ch D 76.中,法院就認為由于表達量有限,標題既沒有提供一定信息,也沒有為讀者帶來一定的愉悅感,因而拒絕對涉案短語進行版權保護。在我國司法實踐中,短語創造性的判定往往是建立在名稱能否表達出作者的獨特思想上。例如,在郭石夫訴杭州娃哈哈集團公司一案*上海市二中院(1998)滬二中知初字第5號。中,上海第二中級人民法院指出,“娃哈哈”是“娃娃笑哈哈”的緊縮式,作為歌曲的一部分,“娃哈哈”的重要性體現在歌詞間的連接作用而非是作者思想的獨特表現,并非著作權法保護的對象。
思想與表達可分是創造性判斷的關鍵。場景原則與合并原則是思想表達區分的重要規則。場景原則是指當一個事件、人物或者場景設定對于該主題來說是必不可少或者說至少對某一個特定主題來說是一個標準的設定時,這個場景的表達將不受到版權法的保護。合并原則強調思想與表達的可分離性,即如果一種思想只有唯一或者有限的表達形式,那么這種“表達”也被認為是“思想”,從而被排除于版權法保護之外[17]。例如,《夢幻西游》游戲中孫悟空的形象,在西游題材的游戲中,大多數開發者會采用“悟空”或者“大師兄”來命名該人物。“悟空”“大師兄”就成為了西游題材游戲人物的通用表達。這類名稱雖然表達了作者的思想,但由于能夠表達該思想的表達方式有限,這類名稱的表達也不能受到著作權法的保護。在羅耀先與廣東萬家樂公司一案*廣東佛山中院(1999)佛中法知初字第109號;廣東省高院(2000)粵法知終字第15號。中,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強調“MACRO”的本意是數量之大,雖然原告強調“MACRO”是Macro Applause from Customers Resound On以及Massive Ace Chinese Realm Oriental等英文的縮略語,暗藏“不斷來自用戶的數量巨大的稱贊”“東亞技術王國中國的優質產品及規模企業”等含義,但對于其他人尤其是普通消費者而言,并不能從MACRO這一單詞中理解到如此豐富的特定含義,僅能將其作為“數量之大”來理解,而單詞“MACRO”本身與數量之大不可分離,故其不能成為我國版權法上的作品。
(二)將短語類作品作為商業標識進行保護
McCarthy教授指出作品名稱能夠獲得反不正當競爭法的保護。在他人以使用作品名稱的方式使消費者對商品或者服務的來源產生混淆或者混淆可能性的情況下,作品名稱及口號等短語類作品應與其他商品的商標相同對待。因此,具有顯著性的短語類作品可以作為商標進行保護。除此之外,短語類作品還可以作為商業標識受到反不正當競爭法的保護。《反不正當競爭法》第五條第二款中規定了特有名稱的保護。2016年,《反不正當競爭法(送審稿)》又在第五條中明確了商業標識的保護。商業標識是指區分商品生產者或經營者的標志,包括商標、商號、人物形象、產品特有名稱以及作品標題、廣告語等[18]。從這一概念上看,商業標識應當滿足以下幾個條件:(1)特指經濟活動中的標識;(2)具有區分經營者和商品來源的功能[19]。此外,送審稿細化了現有反不正當競爭法中的有關特有商品名稱保護的表現形式,即未經許可使用與他人短語類作品相同或近似的商業標識,造成相關公眾混淆的,即構成不正當競爭。短語類作品的商業標識保護并非基于版權法上促進文學藝術進步的宗旨,而是基于其使用過程中所積累的商業價值。短語類作品在使用過程中產生了第二含義,起到了區分商品來源的作用,就能夠作為商業標識進行保護。在認定使用他人短語類作品是否構成反不正當競爭中的侵犯商業標識權時,應當考慮以下幾個因素:(1)該短語類作品是否能夠構成知名服務或商品的特有名稱;(2)該短語類作品是否會導致相關公眾的混淆;(3)該短語類作品是否存在搭便車的惡意。與此同時,該名稱應當不是該領域內的通用名稱。
相較于專利法和商標法,版權法與反不正當競爭法的關聯性較弱[20]。冒用他人的作品名稱或標題,將他人短語類作品作為廣告語等進行商業宣傳,均可認定為與版權有關的不正當競爭行為。短語類作品的版權保護取決于恰到好處地表達所傳遞出的信息與情感,這種表達體現了作者的勞動創造,并成為了判定獨創性的重要依據。而將類似廣告語、口號、名稱、標題等短語類作品作為商業標識保護則側重于其在使用過程中所產生的可識別性,在于確保符號的聯想價值和印象價值。由于版權法和反不正當競爭法制定的目的不同,二者保護的法益也不盡相同,在短語類作品的版權保護中,法院更多地關注被訴侵權人是否使用了短語類作品的獨創性表達;而在將短語類作品作為商業標識保護的過程中,法院更多集中于被訴侵權人對短語類作品的使用是否存在惡意攀附及“搭便車”行為,構成了相關公眾的混淆或者混淆可能性[21]。因此,對于口號、詞組、短句而言,可能由于表達了作者的獨特情感而受到版權法的保護,并享有版權法上的人身權和財產權。但如果該口號、短句、詞組等未經過使用并在相關公眾中獲得相應知名度,則難以作為商業標記進行使用。而對于名稱、廣告語等而言,由于其本身具有宣傳的功能,并常常與商品或作品一起使用,在長期的使用過程中,相關公眾已將這些有限的表達量與某一產品(作品)或服務的提供者聯系起來,則已經構成反不正當競爭法中所指稱的“商業標識”。在司法實踐中,短語類作品經過商業使用并獲得可區別性更容易受到反不正當競爭法的保護,而不具有可識別性的短語類作品則極有可能基于作品表達量的限制,難以證明其具有獨創性,而被排除于版權法的保護之外。
限于表達量,短語類作品的版權保護存在現實困境,一方面,短語的創造性司法判定標準不一,導致實踐中大量的短語類作品受不到應有的保護;另一方面,短語類作品的版權保護對版權體系產生了不可避免的沖擊,合理使用、合并原則等版權基本制度受到挑戰。2015年7月,北京知識產權法院對北京樂動卓越科技有限公司訴北京昆侖樂享網絡技術有限公司等侵犯著作權及不正當競爭糾紛案作出判決,明確了對游戲名稱等短語類作品版權保護的思路和方向,對短語類作品的知識產權司法判定路徑起到了示范作用。在案例指導制度逐步開展的背景下,這一案件勢必會對我國短語類作品的知識產權保護產生深遠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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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馮 軍)
The Dilemma and Approach to the Copyright Protectionof the Short Phrase Work Based on the Caseof “My Name is MT”
LU Tian
(School of Intellectual Property, Zhongnan University of Economics and Law, Wuhan 430073, China)
The short phrase work refers to the kind of short work which only consists of basic units of language. Limited by the expression amount, lots of countries take a conservative attitude on the copyright protection of the short phrase work. The key problem of copyright protection on the short phrase work is how to identify its originality. There are some natural economic and institutional risks in the copyright protection of short phrase work. Therefore, in order to provide a better way for the protection on the short phrase work in our country, it is necessary to analyze the legislation and judgment of other countries.
short phrase work; originality; the expression of idea; fair use
2016-05-03 基金項目:中南財經政法大學研究生科研創新計劃資助項目“網絡游戲的版權保護”(2016Y1502)
魯甜(1989—),女,山東威海人,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著作權法、知識產權法。
魯甜.短語類作品版權保護的困境與進路——以“我叫MT”案為切入點[J].重慶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2017(5):82-88.
format:LU Tian.The Dilemma and Approach to the Copyright Protection of the Short Phrase Work Based on the Case of “My Name is MT”[J].Journal of Chongqing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Social Science),2017(5):82-88.
10.3969/j.issn.1674-8425(s).2017.05.013
DF718.3
A
1674-8425(2017)05-0082-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