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淡寧
只有通過“一人一票”方式選舉政治領導人才是合法政治體制,這種有關選舉民主的知識霸權相對晚近才在西方形成。比如19世紀中葉時,英國自由主義政治思想大師約翰·密爾還認為受教育的人應被授予更大投票權,可如今,這種觀點在西方國家看來顯然是突破了可接受的政治道德界限。
西方國家對于選舉民主的普遍共識主要形成于二戰后的時期,另外兩個實際存在的替代性選擇——納粹主義和斯大林主義都被認為“道德敗壞”。作為彼時世界上最強大和成功的國家,美國適時地為其他國家設立了模板,使“一人一票”選舉方式在西方國家幾乎成為一種宗教信仰,變成選舉政治領導人的唯一合理合法途徑。
縱觀西方有關民主辯論和實踐的歷史,并不存在將“一人一票”作為民主最神圣或最根本部分的理論動因。言論自由、審議、協商和透明等價值觀,可能與投票選舉國家最高領導人的權利同等重要,另外還有其他一些方法用來鼓勵人們的政治參與熱情。實現政治平等的理想也有其他方法,比如每個人都有通過參加考試走上從政道路的權利。只是這些想法和實踐從未占據與投票選舉權同等重要的位置。
不過,選舉民主存在四個突出弊端:選民可能并不明智;政治體制可能淪為少數富人的利益工具;可能忽視無選舉權的子孫后代利益;可能激化社會矛盾。基于諸多原因,許多選民缺乏做出可靠政治判斷的能力,現在也沒什么措施能防止多數選民選出一個毫無政治經驗或道德準則的領導人。過去有種說法,認為某些國家民眾素質太低,根本無法支撐選舉民主,但現在我們發現,即使是在擁有漫長選舉民主歷史的經濟發達國家,民眾素質如果不是更低的話,至少也是一樣的低。
筆者希望西方國家能夠克服選舉民主的這些弊端,因為迄今為止的其他替代性選擇大都不堪回首。比如德國納粹1933年在選舉中獲得足夠支持,變成第一大黨并獲得實際統治權力,隨后它還廢除了議會民主。“一人一票”方式一旦付諸實施便很難再被改變,除非動用武力。無論能力或道德方面的素質有多欠缺,民眾也不愿再放棄其選舉權。因此,西方國家的任何政治進步還是要建立在“一人一票”基礎之上。只是選舉民主的這些缺陷應使西方人更加謙虛謹慎,不要再動輒向那些還未采取這種選舉方式的國家輸出這一模式。他們應認識到,除了納粹主義和斯大林主義,還有其他具有道德合法性和政治現實性的替代性選擇,比如中國式的賢能政治。
賢能政治認為政治體制的目標是選拔智力超群并具有卓越人際交往能力和美德的人,這是選拔和擢升政府較高層官員的合理現實途徑。在中國歷史中,官員基本都需通過考試和績效評定,才能從基層政府一層層擢升。過去30多年來,這一制度在形式上得以重新確立。它有層層“過濾”機制,能夠阻止缺乏才能和政治經驗或只知道利用選民不滿情緒的人成為領導人。
賢能政治是一個思考中國政治進步與否的合適標準,這是因為:一、這種方式歷史悠久,始終位于中國政治文化的中心位置。二、它在過去30多年間激勵了政治改革。三、調查顯示這種方式受到大多數中國人的支持。四、它很適合擁有大型政治社群的現代社會。這種類型社會問題復雜,其政策可能影響全世界和未來幾代人,因而需要卓越的領導人做出良好政治判斷,以應對這個世界日新月異的變化。五、它對所有民主價值和機制兼收并蓄,比如磋商、審議、透明和基層選舉,但又規避了在較高層面采取“一人一票”方式,因為那可能會將缺乏政治經驗或美德的人送上權力寶座,進而破壞整個賢能體制。如同其他政治體制一樣,理想和實踐之間總有巨大差距。不過,還是賢能政治這種理想——而非西式選舉民主——應該成為中國繼續推進政治改革的指導和標準。
對于任何一個國家而言,只有符合其歷史和文化的政治制度才是最合適的,我們應該允許差異的存在,鼓勵不同國家基于自身優勢和基礎做出選擇,同時也從國外的優秀政治實踐中有所學習借鑒。這種觀點在中國已經廣為接受,但問題主要是在西方。西方很多人仍將政治世界分成“好的”民主國家和“壞的”專制政權,認為選舉民主應該成為政治改革的所謂“黃金標準”。西方那些“民主制國家”通過選舉選拔各級政府官員,賢能制國家則通過考試和長達數十年的磨煉拔擢官員,同時也在基層更多引入選舉。兩種政治體制都意識到自己存在的一些缺陷,它們在相互競爭中履行政府理應承擔的職能:服務人民,即所有受到政府政策影響的人。
筆者希望看到的是,西方國家致力于改善民主制度,并從賢能體制的實踐中汲取精華;賢能制國家也致力于改善賢能制度,并從西方民主實踐中汲取精華。兩種制度都不要再糾結于誰更優越的爭論,而應互相承認對方的合法性,雖然二者建立在不同的基礎之上。美中兩國分別是西方世界以及東亞地區的主導性力量,雙方一直努力在共同關注的領域開展合作。毫無疑問,世界政治價值觀多樣化是件好事,多種合理合法的政治體制并存、相互爭著去做好事,這對各方而言都更有利。
(摘自《環球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