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二讀的亂象有待治理

殷作炎

(杭州師范大學 人文學院中文系，浙江 杭州 310012)

文白二讀的亂象有待治理

殷作炎

(杭州師范大學 人文學院中文系，浙江 杭州 310012)

國家語言文字主管部門頒布的《普通話異讀詞審音表》規定：“塞”字的動作義文讀sè，白讀sāi。可是現行四部重要詞書存在亂象：無一注為文讀，卻各自提示“舊讀”“又讀”和“或讀”，或者把文讀注為白讀。令人不解的是“薄”字卻都注出文讀。“悄”字，文讀qiǎo，白讀qiāo，《普通話異讀詞審音表》未作文白二讀處理。

文白二讀；注音亂象；塞；薄；悄

國家語言文字工作委員會、國家教育委員會和廣播電視局在1985年12月公布的《普通話異讀詞審音表》(以下簡稱《審音表》)要求：“自公布之日起，文教、出版、廣播等部門及其他部門、行業所涉及的普通話異讀詞的讀音、標音，均以本表為標準”。

《審音表》中包括數量不多的“文白二讀詞”，分作“文讀”和“白讀”。文讀“一般用于書面語，用于復音詞和文言成語中”，白讀“多用于口語中的單音詞及少數日常生活事物的復音詞中”。《審音表》所規定的那些文白二讀字符合語言文字應用的科學性和實際需要。以“塞”字為例。“塞”字在異讀詞中既有辨義異讀，又有文白二讀。

辨義異讀：動詞義把東西放進有空隙處，口語音是sāi。名詞義可做屏障的險要地方，無論書面語和口語音都是sài，如“邊塞”和《禮記》的“備邊竟，完要塞”。

文白二讀：動作義，文讀是sè，如“堵塞”和《詩經》中的“塞向墐戶”，杜甫詩句“士庶塞關中”；白讀是sāi，如“箱子里還能塞幾件衣裳”。

“塞”字文白二讀的數量很大，舉兩部辭書中的文讀音為例。

《新法編排漢語詞典》[1]屬中型的現代漢語詞典。其中[塞]sè條目的合成詞有11條：

閉塞 充塞 阻塞 擁塞 語塞 栓塞 淤塞 堵塞 梗塞 搪塞 蔽塞

《漢語大詞典》[2]屬大型語文詞典，所收錄合成詞和成語詞條大部注音，少數未注音。據不完全摘錄，帶有文讀“塞sè”字的條目有53條，分類列出如下。

(1)注明sè音的

A以釋義指明為堵塞、阻塞的為最多，計22條：

充塞 堵塞 湮塞 壅塞 充天塞地 唐塞 噎塞 栓塞 梗塞 止塞 日堙月塞一天天堵塞涸塞 淤塞 淀塞 湮塞 滯塞 抑塞 抵塞 搪塞 擁塞 擠塞 氣塞

B釋義和堵塞、阻塞相關的，有11條

咽yān咽喉塞 咽yè哽咽塞 庸塞庸鄙不通昏塞 晦塞 淵塞深遠誠實拔本塞源 拔本塞原 撐塞充盈塞滿腷塞郁結不暢障塞

(2)未注音，若是注音應為sè的20條

惻塞 礙塞 積塞積滯堵塞痞塞阻滯窒塞 茅塞為茅草所堵塞鄙塞鄙野閉塞迷塞不開竅通塞謂境遇之順逆逼塞堵塞語塞 雺wù塞謂天色昏暗霧塞喻眾多事物會集阻塞 隔塞 閉目塞耳 閉目塞聽 閉明塞聽 鬲塞阻塞鯁塞哽咽氣塞

既然這樣，作為出版物的字典和詞典照理應該執行，事實上也不難執行；而執行得好壞要看是不是讓讀者易懂易行。可是現行的幾部常用字典和詞典只是部分執行，所以效果不好。

本文對這些問題作一些淺略評論。為了做比較，正反面的例子都引用，還引用了1937年版《國語辭典》的刪節本《漢語詞典》[3](以下稱《國語辭典》)。

“塞”字在文白二讀中很有代表性，注音中的亂象多，下文從“塞”字說起。

一、塞

《詩·豳風·七月》：“穹窒熏鼠，塞向墐戶”。這個“塞”字應按文讀為sè，還是按白讀為sāi？《審音表》這樣規定：

塞(一)sè(文)動作義。(二)sāi(語)名物義，如：“活塞”、“瓶塞”；動作義，如：“把洞塞住”。

按照這個表述，書面語復音詞和文言成語和單音詞，凡是動作義的，一般注音為文讀。可是查閱四部重要詞書，無一注為文讀，而是提示“舊讀”“又讀”和“或讀”，或者只注白讀，不加任何提示。逐一評論如下。

1.《王力古漢語字典》[4]中“塞”字的注音會導致讀者首先選擇白讀，《古漢語常用字字典》[5]則索性叫讀者念白讀

《王力古漢語字典》這樣注音：

[塞]1.sāi(舊讀sè)蘇則切，入聲，德韻，心聲母。

㈠堵塞。《詩經·豳風·七月》：“塞向墐戶。”㈡彌補，補救。《漢書·于定國傳》：“將欲何施，以塞此咎？”

讀者面對這種形式的注音，會首先選擇白讀，同時一般來說，不明白所謂“舊讀sè”該怎樣對待，更不明白“舊讀”和“文讀”會有什么關系。

從古今語音演變的事實來看，“舊讀”和“文讀”的確有關聯，因為文讀來自舊讀。《王力古漢語字典·凡例》說：“舊讀指舊有的讀音，一般符合反切演變規律，有歷史根據，但與現代普通話的實際讀音不合。”“塞”字的蘇則切，入聲，德韻，對應現代北京語音是sè，正是舊有的讀音，正符合反切演變規律。sè音和現代北京語音sāi不合，因為sāi音不合中古音。據王力《漢語史稿·現代白話ai，ei的來源》[6]，現代北京話口語“塞”字的sēi音在接近于14世紀時產生，那時中古德韻的“塞”字衍生了sēi音。有《國語辭典》為證：

[塞](㈣sēi)(㈡⑴又讀)

[塞](㈡sāi)⑴填充空隙之謂。

這是說sēi是sāi的“又讀”，即兩讀皆頗習用，未便舉一廢一，而兩音兼采。筆者自幼生活在北京，口語中確實是sāi和sēi隨意用，其中sēi音更土，在總體使用上，以sāi音為更普遍。《審音表》取消了sēi，保留了sāi。

《王力古漢語字典》只提示了“舊讀”，沒有涉及舊讀和文讀有沒有關聯，至少是顧此失彼。所失者是在概念上平添糾結，造成讀者無所適從，可見并不是只要提示這是“舊讀”就能完事大吉。

2.《古漢語常用字字典》的“塞”字條目，索性只有sāi，沒有sè

[塞]sāi阻塞，堵塞。《詩經·豳風·七月》：“塞向墐戶。”韓愈《原道》：“不塞不流。”

和上舉兩部字典相比，我們認為《國語辭典》對“塞”字文白二讀的定位是明確的：

[塞](一sè)1.隔絕不通。2.充滿。3.補。如“將欲何施以塞此咎”，見漢書。

(二sāi)1.填充空隙之間。2.瓶蓋之嵌入瓶口者。

3.《漢語大字典》[7]的“塞”字條目，也是用sāi音打頭，不過不是標注“舊讀”，而是標注為“又讀”

[塞](一)sāi(又sè)《廣韻》蘇則切，入聲，德韻，心聲母。

⑴窒；堵塞。《詩經·豳風·七月》：“穹窒熏鼠，塞向墐戶。”……

什么叫“又讀”？《漢語大字典》未予說明。《國語辭典·凡例》有說明：“兩讀皆頗習用，未便舉一廢一者，兩音兼采，于其一注‘又讀’。”如果按照這個定義，“又讀”真是徒增歧異。難怪《古漢語常用字字典·凡例》對“又讀”采取排斥態度，說道：“適當注明舊讀，一般不用又讀。”

4.《漢語大詞典》把《審音表》所定的文讀稱作“或讀”

《漢語大詞典》在編寫體例中說：“現代音有不辨義而兩讀的，不分立條目，一般用‘或讀’處理。例如：殻[qiào，或讀ké][地殼](—qiào)[子彈殻](彈dàn，殻ké)”。

因此，在單字“塞”條目下，這樣處理：

[塞][sāi，或讀sè《廣韻》蘇則切，入聲，德韻，心聲母。](1)堵塞；填塞。《詩·豳風·七月》“穹窒熏鼠，塞向墐戶。”(2)塞子(用例從略，下同)。(3)掩蔽；隔絕。(4)充塞；充滿。(5)遏制；約束。(6)猶滿足。(7)彌補；抵償……

所謂“現代音有不辨義而兩讀”倒是符合文白二讀的性質，可是讓讀者不禁發問：既然“不辨義”，為什么還要“兩讀”呢？又可能發問：這不是文讀嗎？為什么不叫文讀？

附識：《漢語大詞典》把“充天塞地”和“日堙月塞”的“塞”字注音為sè，可是把韓愈《原道》中“不塞不流，不止不行，人其人，火其書，廬其居……其亦庶乎其可也”中的“塞”字注為sāi。我們認為“不塞不流”的“塞”也該定為sè。

二、薄

和“塞”字的情況相反，幾部字典中“薄”字的文讀音是明確的。這也讓人不禁要問：“薄”字和“塞”字的性質相同，為什么作兩樣處理？

“薄”字的注音情況舉兩部詞書為例。

1.《王力古漢語字典》

[薄]1.bó。㈠草木叢生的地方。《楚辭》戰國屈原《九章·涉江》：“露申辛夷，死林薄兮。”(書證不全錄。下同)㈡迫近，靠近。《書·益稷》：“外薄四海，咸建五長。”㈢厚度小的，與“厚”相對。《詩·小雅·文旻》：“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按，以上意義今口語有的讀báo。……㈨動詞詞頭。《詩·周南·葛覃》“薄澣我衣。”

2.《古漢語常用字字典》也同樣注文讀音

[薄]bó⑴草木叢生的地方。屈原《九章·涉江》：“死林薄兮。”⑵簾子。《莊子·達生》：“有張毅者，高門懸薄，無不走也。”

三、悄

《審音表》還有不足處，例如對“悄”字的處理失當。“悄”字既有辨義異讀，又有文白二讀，可是《審音表》只對辨義異讀作出規定：

[悄](一)qiāo悄悄兒的 (二)qiǎo悄默聲兒的

“悄悄兒的”和“悄默聲兒的”都是現代口語詞。

《國語辭典》[悄默聲兒的]qiǎo·moshēnger·de低聲言語。如“悄默聲兒的演習著履歷”，見《兒女英雄傳》。

《現代漢語規范詞典》[8]作[悄沒聲]qiǎomoshēng形容詞。不聲不響。如：他悄沒聲地走了。

《現代漢語詞典》作[悄沒聲兒]qiǎo·moshēngr(悄沒聲兒的)方言。形容沒有聲音或聲音很低。

“悄”另有用于書面語的文讀音。折合今音是上聲的qiǎo，不是陰平的qiāo。《王力古漢語字典》：

[悄]qiǎo親小切，上聲，小韻，清聲母。

㈠憂愁貌。《說文》：“悄，憂也。”《詩·陳風·月出》：“勞心悄兮。”㈡寂靜貌。唐 白居易《琵琶行》：“東船西舫悄無言，唯見江心秋月白。”

《現代漢語詞典》[9]：

[悄然]qiǎorán形容詞。①形容憂愁的樣子：悄然落淚。②形容寂靜無聲：悄然離去。

[悄聲]qiǎoshēng形容詞。沒有聲音或聲音很低：悄聲細語|他躡手躡腳，悄聲走進房間。

四、在一句話中遇有文讀白讀兩難的字

以“血債還要血來償”為例。當年《紅燈記》和《智取威虎山》兩出現代京劇風行全國，把兩個“血”字分別按文白二讀定音，唱作“血xuè債還要血xiě來償”，演員和聽眾意見紛紛。業師徐世榮先生為此曾經在《漢語拼音報》上載文，表示把兩個“血”字都定作xuè才好。這在語音學方面的理由是定音著眼于全句的語體風格，而這個句子是書面語。

[1]萬啟智，等.新法編排漢語詞典[Z].北京：新華出版社，1985.

[2]漢語大詞典編輯委員會，漢語大詞典編纂處.漢語大詞典[Z].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86.

[3]漢語詞典(原名“國語辭典”)[Z].上海：商務印書館，1937.

[4]王力古漢語字典[Z].北京：中華書局，2000.

[5]王力，等.古漢語常用字字典[Z].4版.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

[6]王力.漢語史稿[Z].北京：中華書局，1980.

[7]漢語大字典編輯委員會.漢語大字典[Z].武漢：湖北辭書出版社，成都：四川辭書出版社，1986.

[8]李行健.現代漢語規范詞典[Z].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語文出版社，2004.

[9]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現代漢語詞典[Z].5版.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

ItIsImperativethattheConfusionoverthePronunciationsoftheWrittenChineseandtheOralChineseBeClearedUp

YIN Zuo-yan

(Faculty of Humanities, Hangzhou Normal University, Hangzhou Zhejiang 311121, China)

As stipulated inStandardizedPronunciationsoftheWrittenChineseandtheOralChinesepromulgated by the national department in charge of the Chinese language, the character “塞”,when used as a verb, should be pronounced as sè in the written language, whereas in the oral language it should be pronounced as sāi. The four most important existing dictionaries, however, have all got them mixed up, in the sense that none of them has specified its pronunciation when used in the written Chinese, and that they have respectively resorted to such confusing terms as “old pronunciation”, “alternative pronunciation” and “otherwise pronounced as”, or simply mistakes the pronunciation of the oral Chinese for that of the written Chinese. What adds to the bewilderment is that all the above-mentioned dictionaries have invariably marked out the pronunciation of the character“薄”when used in the written Chinese. They have also specified the pronunciations of the character“悄”as qiǎo and qiāo, respectively in the written language and the oral language, while the difference is not marked out at all inStandardizedPronunciationsoftheWrittenChineseandtheOralChinese.

different pronunciations of the Written Chinese and the Oral Chinese; confused phonetic notation; sè/sāi; bó/báo; qiǎo/qiāo

H11

A

2095-7602(2017)09-0063-04

2017-06-17

殷作炎(1932- )，男，副教授，從事現代漢語、古代漢語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