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華棟,黃鵬
(中央民族大學少數民族語言文學系,北京100000)
《易經》的價值在于修德避害
鄭華棟,黃鵬
(中央民族大學少數民族語言文學系,北京100000)
歷代研究《易經》的著作無外乎從兩個方面予以闡釋:一是從推往知來講其象數的神奇和玄奧,一是從孔子的十翼講修身養性的義理和深刻,僅此而已。但二者的針對性卻一直被遮蔽著。其實,《易經》并不神秘,它恰恰與為人子女及為人父母所受授的最初教育有著一致的精神——即避害與修德。
易經;避害;修德
《易》是我國最古老的典籍之一,在《漢書·藝文志》及其之后的許多重要書目中都被列為群經之首。它之所以受到文化界的高度重視,乃是由于它首先確立了我國文化的修德避害性質,成為治國理政、修身養性的基本準則。
《易》本來是一部記錄卜筮的書,后來又由于周文王、孔子的增益,就變成了一部講修德的書,即現在的《周易》。《系辭下》曰:“《易》之興也,其于中古乎?作《易》者,其有憂患乎?”[1]89其所憂患者,無非遠害與去害,遠古人認為避害最有效的辦法,就是占卜問卦。占卜問卦靈驗了的,就記錄在《易》這本書上。占卜問卦的依據即推往知來,是相信古今往來的變化有一個明確的定勢,如四季的更替,五行的生克,陰陽的往返,等等,都是建立在純粹的觀察與經驗積累的前提上的。《系辭下》曰:“古者庖犧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于天,俯則觀法于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2]這就準確地概括了我國民族文化的無神論性質。盡管是占卜問卦,也沒有神的任何位置,其依據完全是觀察與經驗。誠然,占卜問卦的成功率非常低,很多人都明白,“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占卜的成功具有極大的偶然性,不能作為治國理政的依據。但卜筮仍然作為我國民族文化的一部分,被歷代的書志著錄,雖然只是作為數術的一支。《漢書·藝文志》評道:“蓍龜者,圣人之所用也。《書》曰:‘汝則有大疑,謀及卜筮。’《易》曰:‘定天下之吉兇,成天下之亹亹者,莫善于蓍龜。’‘是故君子將有為也,將有行也,問焉而以言,其受命也如響,無有遠近幽深,遂知來物。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與于此!’及至衰世,解于齋戒,而屢煩卜筮,神明不應。故筮瀆不告,《易》以為忌;龜厭不告,《詩》以為刺。”[3]1771這就是說,卜筮也是一種極其謹慎恭敬的儀式,稍微的玩弄是絕對不行的。“天下之至精”,是很不容易做到的事情。卜筮效果不理想,還在于“史官之廢久矣,其書既不能具,雖有其書而無其人”,即“茍非其人,道不虛行”[4]。《隋書·經籍志》對數術的流傳也是持如是態度。
卜筮對于避害既不易行,亦不可靠,于是人們便另外尋求一條易行而可靠的避害道路——修德。修德的本質,是充分和諧地融入人類社會,以避免社會及文化對人本身的傷害。《尚書·太甲中》曰:“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逭。”[5]164這就是說,在古人的心中,社會及文化對人本身的傷害遠比自然災害對人類的傷害大得多。于是,古人就更加看重修德對避害的作用。《周易正義·系辭下》曰:“是故履,德之基也。”王弼注:“基,所蹈也。”孔穎達疏:“正義曰:以為憂患,行德為本也。六十四卦悉為修德防患之事,但與此九卦,最是修德之甚,故特舉以言焉,以防憂患之事。”[6[7]2727行善和行仁義是一個道理,都是要為人避害去害,這種積累,就是行善和行仁義。《易·坤·文言》曰:“積善之家,必有馀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馀殃。臣弒其君,子弒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來者漸矣,由辯之不早辯也。《易》曰:‘履霜堅冰至’,蓋言順也。”[8]這就是說,做好事的結果一定是好結局,做壞事的結果一定沒有好下場。至于什么是壓壞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不僅卜筮不知道,而且神仙也不知道。即使知道也毫無意義。顧炎武在《日知錄》中說:“善夫,不恒其德,或承之羞。子曰:‘不占而已矣。’是則圣人之所以學《易》者,不過庸言,庸行之間,而不在乎圖書象數者也。今之穿鑿圖象以自為能者,畔也。”又說:“《易》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一言以蔽之,曰‘不恒其德,或承之羞’。夫子之所以思,得見夫有恒也;有恒然后可以無大過。”[9]27
修德的第一個方面即注意自己的言行。言行于人于事都有巨大的影響,不可不加以注意。《易·系辭上》曰:“子曰:‘君子居其室,出其言善,則千里之外應之,況其邇者乎;居其室,出其言不善,則千里之外違之,況其邇者乎。言出乎身,加乎民;行發乎邇,見乎遠。言行,君子之樞機。樞機之發,榮辱之主也。言行,君子之所以動天地也,可不慎乎?’”[10]即是說,治國理政、全身遠害的關鍵在于自身的言行如何。惡言惡行則是惹禍的關鍵,這是不容置疑的。《論語·述而》曰:“加我數年,言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11]101無過,則遠害矣。
修德的另一個方面就是順應自然,順應人事。這個順應是否要通過學習來實現,儒道二家的分歧很大,甚至意見相反。孔子主張學習是“下學而上達”。什么叫“下學而上達”呢?《論語·堯曰》曰:“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不知禮,無以立也;不知言,無以知人也。”[12]學習純粹是個人的事情,并且是從有限到無限的過程。朱熹則主張學習“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道,為去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13]48學習則取消了它的有限性,變成了無限的社會需要。理學家是把學《易》作為了解自然的鑰匙,相信《易》描述了自然世界的數學模態。(參見《近思錄》中的幾條:“一陽復于下,乃天地生物之心也。先儒皆以靜為見天地之心,蓋不知動之端乃天地之心也。非知道者,孰能識之?”[14]“天下之理,終而復始,所以恒而不窮。恒非一定之謂也,一定則不能恒矣。惟隨時變易,乃常道也。天下常久之道,天下長久之理,非知道者,孰能識之?”[15]“動靜無端,陰陽無始,非知道者。孰能識之?”[16])從朱子非常自信的口氣可知,理學家是知道了自然的密碼。其實,不僅古人,就是當代的人,也很難說就掌握了自然的密碼。殊不知列為群經之首的《易》只是講修德的《周易》,而不是講陰陽五行的講卜筮的各種《易》。理學家講象數,似乎偏離了《易》的要義——避害,把《易》當做了“格物致知”的臺階或工具,顯然有極大的偏頗。
道家也講學習,但不講為社會需求服務,也不講認識分別自然,似乎與修德無關。但道家把避害之道發揮得淋漓致盡。先說老子的避害。第一,和光同塵。《老子·五十六章》曰:“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是謂‘玄同’,故不可得而親,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貴,不可得而賤。故為天下貴。”[17]280說一個人應當同他所生活的人群保持高度的一致性,而不是有棱有角、給別人制造麻煩;這樣,人們會自然會來親近你,給你好處,也就自然的避免了許多不可預料的害處。這同《周易》的說法是一致的。《易·系辭上》曰:“方以類聚,物以群分,吉兇生矣。”王弼注:“方有類,物有群則有同有異,有聚有分也。順其所同,則吉;乖其所趣,則兇。故吉兇生矣。”[18]第二,謙下守弱。《四十章》:“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三十六章》曰:“柔弱勝剛強”,這是老子的發明。他說:“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溪。常德不離,復歸于嬰兒。知其白,守其辱,為天下谷。為天下谷,常德乃足,復歸于樸。”[19]人們喜歡占強,他寧愿守弱;人們喜歡明白,他寧愿糊涂;人們喜歡榮耀,他寧愿恥辱;所以他可以得到意想不到的成功。即所謂以退為進。《易·謙》:“亨。君子有終。”孔穎達曰:“謙者,屈恭下物,先人后己,以此待物,則所在皆通,故曰亨也。小人行謙則不能長久,唯君子有終也。”[20]第三,清心寡欲。老子告訴人們:“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文化和自身的欲望,容易給自身帶來巨大的傷害,很容易被人忽略,這在倡導各種文化的時代,是很有警示意義的。而老子多從利害禍福等角度看問題,雖然深刻,但難免給人以權謀家的感覺,不及《周易》來得光明正大。《周易》避害是以“夭壽不貳,二修身以俟命”為指歸的,所以光明正大。老子是把避害和修德看成一體的。
再看莊子的避害。第一,喜歡無用。《莊子·逍遙游》說:“今子有大樹,何不樹之于無何有之鄉,廣漠之野,彷徨乎無為其側,逍遙乎寢臥其下?不夭斤斧,物無害者。無所可用,安所困苦哉!”[21]18以后的《人間世》、《山木》中常提到這種大而無用的樹。無用之用,即能避免諸多無謂的爭斗和傷害,做到終其天年,壽終正寢。這是有用之物難以做到的。再則,無用之用比人們認識到的有用之用廣大深遠得多,很難說,今天的無用之用會變成明天的有用之用,不僅僅只是能全身避害。無用,并非毫無用處,是除了自身之外沒有另外的用處,也不用去追求別的用處。是那些刻意超越自我的人需要注意的。第二,出于性情的忘我,充分的融入到自己所生存的環境中去。《人間世》主要是講伴君之事,是通過孔子敦諄諄告誡即將去衛國輔佐國君的顏回,講述了莊子關于避免伴君之害的道理。為人臣子是人們不可避免的命運之一,必須認真對待,不能回避,不能馬虎。孔子告誡的要領是“心齋”,即“形莫若就,心莫若和”的道理。孔子說:“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于悅生惡死!”[22]并且“事其親者,不擇地而安之,孝之至也;夫事其君者,不擇事而安之,忠之盛也;自事其心者,哀樂不易施乎前,知其莫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23]關鍵在于“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不能執著,“入則鳴,不入則止”[24]。“彼且為嬰兒,亦與之為嬰兒;彼且無町畦,亦與之為無町畦;彼且為無崖,亦與之為無崖;達之入于無疵”[25],能與國君打成一片。隨波逐流要懂得出于性情,要“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才能達到無疵的境地,無疵即是無過的境界,無過既能全身,又能養性。如果由于伴君猶伴虎狼,就隱退去而躲避人臣的命運。在這點上,莊子對儒家是有大功的。
總之,古老的經典與人類對于孩子最初的教誨在精神上是一致的。天下的父母總是希望自己的子女能夠最大限度地避免各種傷害,總是殷切的叮囑孩子這也不能、那也不能,即進行避害的教育;然后也都期望自己的兒女能夠最充分地、最和諧地融入到社會的生活中去,總是殷切的叮囑孩子應該這樣而不應該那樣,即進行修德的教育。所以,聆聽歷史老人的教誨或閱讀民族的經典同接受父母的教育有著同樣的價值,意義也是一樣的。當然,這種聆聽和接受,都必須帶著真誠和孝心,才能夠直切了當,有所獲益。
[1][2][6][8][10][18][20]王弼等注,孔穎達正義.十三經注疏·周易正義[M].北京:中華書局,1980.
[3][4]班固撰,顏師古注.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1962.
[5]孔安國傳,孔穎達疏.十三經注疏·尚書正義[M].北京:中華書局,1980.
[7]趙岐注,孫奭疏.十三經注疏·孟子注疏[M].北京:中華書局,1980.
[9]顧炎武撰,黃汝成集釋,泰克誠點校.日知錄集釋[M].長沙:岳麓書社,1994.
[11][12]朱熹.四書章句集注[M].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
[13][14][15][16]朱熹、呂祖謙撰,斯彥莉譯注.近思錄[M].北京:中華書局,2011.
[17][19]陳鼓應.老子注譯及評介[M].北京:中華書局,1984.
[21][22][23][24][25]郭象注,成玄英疏.南華真經注疏[M].北京:中華書局,1998.
(責任編輯 史素芬)
I206
:A
:1673-2014(2017)01-0032-03
2016—08—12
鄭華棟(1990—),男,河北張家口人,在讀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古典文獻學研究。黃鵬(1954—),男,四川資中人,副教授,碩士生導師,主要從事唐宋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