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都醫案》學術考略*

趙仁龍，焦振廉

陜西省中醫藥研究院(西安 710003)

《兩都醫案》學術考略*

趙仁龍，焦振廉△

陜西省中醫藥研究院(西安 710003)

《兩都醫案》，又稱《南北醫案》，明代倪士奇撰，系僅錄其在“兩都”所治的異癥驗案而成。近年來有關《兩都醫案》的學術特色已有研究，但關于倪士奇的家世、生平，以及《兩都醫案》的成書、刊行、版本及流傳的研究尚屬薄弱。今文獻考證認為，倪士奇為鎮江人，出身世醫之家。通過《兩都醫案》的序者進行考證，認為倪士奇為仕宦所看重的“儒醫”。版本研究認為《兩都醫案》成書不晚于崇禎七年(1634)，刊行則不早于明崇禎十四年(1641)，現存版本有明崇禎刻本及巢念修抄本，前者藏浙江圖書館和中國中醫科學院圖書館，后者藏上海中醫藥大學圖書館和浙江圖書館孤山分館。崇禎刻本發現并著于書目晚于巢念修抄本。本文詳細介紹了兩種版本的大略，比對了其中的差異，并對抄者巢念修作了生平研究。

《兩都醫案》，明代倪士奇撰，成書于明末，分“南案”和“北案”，分別載作者在南京和北京的“異癥驗案”，有“方不期奇而期于當，語不期文而期于理”的特點。對其醫案特色，周海哲等認為“倪氏關于婦科疾病的診斷主要通過辨寒熱、辨虛實、辨氣血、辨脈象來判斷病機，確診相關臟腑病變，并判斷疾病的預后及轉歸”[1]。袁普衛等認為“倪氏診法與治法并重，診的高明，斷的清楚，并且治療方法多樣，針刺、艾灸、內托、外敷，無一不顯示了其醫術的精湛”[2]；袁普衛還將其兒科醫案特色歸納為“精醫理而博收功、詳辨證方精論治、重脈診可辨病情、善思考則獲奇效”[3]。倪氏“先世自宋高宗南渡時即以岐黃之業鳴京口，凡閱三朝而業不遷”，并且以“心在活人”為家傳之訓。倪士奇本人于明代后期以醫術游于南京和北京，被認為“深通診脈之理，曲盡人物之情，望聞問切，出人意表，兼精針灸，尤世所難，而活人之心，勃勃欲度”，可見其人之德藝雙馨。但關于倪士奇的家世、生平，以及《兩都醫案》的成書、刊行、版本及流傳的研究尚屬薄弱，本文茲就此略做探討，以饗讀者。

1 《兩都醫案》成書及主要學術內容

本書作者倪士奇，明末儒醫，字復貞，生卒年不詳，亦未見明清歷史文獻記載，其家族事跡及倪士奇生平情況，只能從《兩都醫案》序中略窺梗概?！秲啥坚t案》葉紹颙序言“吾友復貞倪君，家本鐵甕”，倪士奇自序稱“余先祖自宋高宗南渡時，即以岐黃之業鳴京口，凡閱三朝而業不遷”，序后署名“古潤后學倪士奇識”，鐵甕、京口、古潤皆鎮江別稱，則知倪士奇為鎮江人，且倪氏家族業醫歷宋、元、明三代而不衰。史料不見倪氏家族記載，但從倪士奇自序中可知為當地望族，“族屬頗蕃，或仕或隱”，并兼事醫藥，“醫之淺深、奇平附焉”，祖孫三代行醫頗有家學淵源。“龍山”為其祖父字號，倪龍山“更遇異人授砭石之秘”，精于針灸，“死生貴賤，針下皆知”。“少龍”為其父字號，倪少龍繼承家學，早先游醫淮海間，因醫術精良而“一時名卿碩士皆以有道推之”，其后定居廣陵(今揚州)。倪少龍有三子，長名士英，幼名士彥，均從醫而知名。

倪士奇為“少龍公”次子，自幼習儒，原無意于醫學，十二歲時因偶然的際遇治愈了鄰家的傷寒之證，不僅被譽“神手”，更令其父驚喜后繼有人。但此時倪士奇仍有意于仕宦，但在倪少龍以范仲淹“不為良相，則為良醫”語的啟發下，走上了從醫之路。倪少龍去世后，倪士奇在京口行醫十九年，頗有聲名。明天啟元年(1621)，倪士奇應“大司空王太蒙”邀，北上燕都，并任武英殿中書舍人，“出入禁闥，佐宰輔，理陰陽”，十年間醫名更著，以至“北之人爭跽請之，爭交口誦之”。倪士奇于崇禎三年(1630)南歸，又在南京行醫六年，醫名仍舊，“迨其在南也，仍無以異于在北也”。

《兩都醫案》，又稱《南北醫案》，系倪士奇在南京六年后所撰，僅錄為其在“兩都”所治的異癥驗案而成，旨在“方不期奇而期于當，語不期文而期于理，庶有少補于斯世”。北案為倪氏行醫燕都(北京)之驗例，南案則為其行醫南都(南京)之驗例。北案所記從其天啟元年(1621)北上始，終于崇禎三年(1630)，共十年；南案所記從其崇禎三年(1630)南歸抵家始，終于崇禎九年(1637)，共六年。

在明崇禎刻本諸序中，撰寫時間最早的是姚康序，撰于“崇禎甲戌”，即崇禎七年，亦即1634年。撰寫最晚的是葉紹颙序，撰于“崇禎辛巳”，即崇禎十四年，亦即1641年，則《兩都醫案》成書不晚于崇禎七年(1634)，刊行則不早于明崇禎十四年(1641)[4]。

全書載案69則，其中北案36則，南案33則。北案中另載有家傳應驗方藥千金化痞膏神應方、琥珀丸，以及醫論“內癰辨驗論”一則、醫話“治處子發熱咳嗽吐血吐痰”一則。案中患者為士宦大夫及其家屬，所涉病種包括內、外、婦、兒、針灸等科，且多系疑似難解之癥，如痰厥、喉癰、痰滯、下痢、便血、中風、難產、陽痿、滑精、足疾等病癥。倪士奇臨證重視脈診，在本書諸案中，診脈是倪士奇判斷病證、確定治法、制定方藥的重要依據，如“治洪半石舌下起泡”中，倪士奇“診得左寸沉微，左關微澀，左尺浮而無力，右寸浮洪，右關數大，右尺弱軟”，認為“按六脈，乃心火有余，腎水不足，肺金燥熱，肝木氣旺，脾土積熱，命門真火太虛故也”，主用滋腎清脾之藥，分為早午，早空心服滋腎丸藥，午后服清脾煎劑，“服未彌月，果驗”。其不僅善于用藥，亦精于針灸，如對于內癰，倪士奇認為“此病若不用針砭，猶扃中而藏賊也，禍更深矣”，“非針砭決不能痊”，于是“用銀針刺之，膿隨針出，約有碗余”，系借針排膿。總體而言，《兩都醫案》雖篇幅不多，但案皆精選，案中倪士奇診察能詳究病機、辨別疑難，治療則因病施方、針藥并用，有一定學術特色與臨床參考價值。

2 后世對《兩都醫案》的傳承

《中國中醫古籍總目》著錄《兩都醫案》有明崇禎刻本，藏浙江圖書館，調研發現該刻本南案與北案俱全，無目錄，而余瀛鰲《中醫孤本三種提要》介紹，中國中醫科學院在整理積存古籍時亦發現了這一彌足珍貴的初刻本?！吨袊嗅t古籍總目》又著錄該書有巢念修抄本，藏上海中醫藥大學圖書館，而該抄本內容僅為南案，且有目錄。另據《浙江圖書館歷史文獻館藏目錄》，浙江圖書館孤山分館亦藏有《兩都醫案》手抄本兩冊。2009年，中醫古籍出版社根據浙江圖書館藏明崇禎刻本進行宣紙影印，原錦綾函套裝，作為《中醫古籍孤本大全》之一種出版發行。

明崇禎刻本《兩都醫案》有自序一篇，他序七篇，其中北案四篇，作者依次為何如寵、姚康、傅恪、倪士奇；南案四篇，作者依次為方拱乾、吳光義、葉紹颙和韓位。卷題下署有“南徐倪士奇復貞父著”，古代“父”附綴于表字后，美稱才德之人，可見刊刻者對倪士奇的敬重。作為一名儒醫，倪士奇“慷慨風流”，異于“世之所謂醫者流”，士大夫多“昵就之”，與之論說儒學及醫道。除韓位外，其他序者六人皆與倪士奇有正常醫事往來。

何如寵，字康侯，號芝岳，桐城人，明萬歷二十六年(1598)進士，官至禮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故序中自稱“少保大學士芝岳老人寵”。何序后鈐“芝岳印”(篆體朱文)章、 “黃扉領袖”(篆體朱文)章。“北案”中有“治何芝岳下痢”案，為倪士奇診治何如寵下痢的驗案。

姚康，字休那，桐城人，明代諸生，何如寵的門客，崇禎十三年舉賢良方正，不就。明末清兵南下，史可法督師揚州，曾自薦入幕，清初憂郁而死。姚序后鈐“姚康”(篆體白文)章、“休那”(篆體朱文)章?！氨卑浮敝杏小爸我挡艚Y痰滯兼中暑”案，姚康“病暑幾殆，賴君而起”，為倪士奇診治姚康郁結痰滯兼中暑的驗案。

傅恪，序文署為“傅恪仲執”，“仲執”為其字，明后期人。《遂昌縣志》(浙江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載其人在天啟元年(1621)任遂昌知縣，籍貫為江陵，江陵又名荊州城，與自稱“荊之鄙人”一致，晚年居于金陵。

方拱乾，亦為桐城人，字肅之，號坦庵，又號江東髯史，明崇禎元年(1628)進士，曾任詹事府少詹，清初因江南科場案牽連流放寧古塔，后赦歸，有《絕域紀略》。方序前鈐“天堂下第一”章(篆體朱文)，后鈐“方共乾印”(篆體白文)章、“髯太史”(篆體朱白文相間)章，正文有倪士奇為方拱乾夫人何氏治愈失血咳嗽危候及泄瀉的驗案，可知二人有所交游。

吳光義，字行可，號覺庵，明代無為州(今屬安徽)人，萬歷35年(1607)進士，官至兵部右侍郎。吳序后鈐 “覺菴”(篆體朱文)章、 “吳光義印”(篆體朱文)章和 “司馬之章”(篆體白文)章。“南案”中有“治吳行可正夫人虛煩元氣將脫”案，為倪士奇診治吳光義正夫人虛煩元氣將脫的驗案。

葉紹颙，字季若，號慶繩，明代吳江人(今江蘇吳江區)，天啟五年(1625)進士，歷官浙江道御史、山西巡按、南京光祿寺卿等。葉序后鈐“葉紹颙印”(篆體白文)章、“慶繩”(篆體朱文)章。

韓位，字參夫，明末真定橐城(今河北正定)人，自稱“燕山遺民”。曾專赴無錫東林書院拜高攀龍為師(《高子遺書》卷十上《韓氏七世祖傳》)，“居年余授，經白下而去”，與序中所言“惜乎匆匆北渡”合。又與明末儒學大師劉宗周書信玩來論學(《劉子全書》卷十九《答韓參夫》)。

倪士奇自序中記載了自己的生平和《兩都醫案》的成書緣由，前鈐“紫微郎”(篆體朱文)章，紫微郎為唐代中書舍人的別稱，倪士奇曾為武英殿中書舍人。后鈐“倪士奇印”(篆體朱文)章、“復貞氏”(篆體白文)章。

明崇禎刻本共二卷，南北案各一冊，因破損嚴重，均不見牌記，書皮后序文大字精刻，正文每半頁8行，行18字，白口，四周單邊，無魚尾，符合明后期刻本開本闊朗、字體端正的特點。版心上署“兩都醫案”四字，中署“北案”或“南案”，下為頁碼之次。各案相連，無案題。案中凡遇仕宦之稱及皇室事務等，皆回行頂格。崇禎刻本“北案”38條，其中“內癰辯驗論”屬醫論，“治處子發熱咳嗽吐血吐痰”屬醫話，實載醫案為36則。“南案”33條，皆為醫案，故其書載案共69則。

《中國中醫古籍總目》著錄《兩都醫案》有巢念修抄本(以下稱“巢抄本”)，未注明抄寫時間。按巢念修出身于孟河醫派巢氏世家，祖父巢峻(1843-1909)，字崇山，晚號臥猿老人，江蘇武進人，1859年居滬行醫，為孟河醫派巢家代表人物。巢峻內外兼精，尤能以刀針治腸癰，著有《玉壺仙館外科醫案》《千金珍秘》(巢崇山撰，巢元瑞續編，巢念修補輯，成書于1949年)，其部分醫案為秦伯未收入《清代名醫醫案精華》，后人輯有《巢崇山醫案》。念修之父巢鳳初，字元瑞，清末民國滬上有名醫家兼收藏家，精篆刻，輯有《海天樓藏秦漢印譜》十六冊。巢鳳初擅內外科，為“品學兼優、經驗豐富之國醫”[5]，曾任中央國醫館名譽理事、上海國醫分館處方鑒定委員會(1936年3月1日成立)委員，今傳有《巢鳳初醫案》(1938)。巢念修又名巢祖德，字念修，以字行，同父生卒年不詳。巢念修年長于宗弟巢雨春(1904-1971)，民國書法家譚澤闿(1889-1948)為其制方箋于庚辰年(1940)，并稱“世兄”，可知巢念修與譚澤闿年齡相仿，又上海中醫藥大學圖書館所藏固本堂本《舌鑒辨正》“附跋”前有巢念修手書說明，落款為“己亥春巢念修率識于賸馥居”，己亥當為1959年，可知巢念修生于清末上海，主要活動于民國，新中國初期仍在世。巢念修受家學影響，行醫滬上兼收藏書畫，齋號命為賸馥居。其輯抄、收藏醫籍宏富，著述有《習醫晬語》(1945)，抄寫的醫籍有《羅謙甫醫案》《接骨手法》《暴證知要》《邯鄲遺稿》《石氏傷科常用十八方》《都邑師道興造像記并治療方》《頤生微論》等，收藏的醫籍有《黃帝內經素問》《舌鑒辨正》《賴氏脈案》《玄機活法》等。

巢抄本今藏上海中醫藥大學圖書館，《上海中醫學院中醫圖書目錄》(1980年版)著錄為：兩都醫案，二卷，(明)倪士奇(復貞)著，南徐巢念修抄本。按南徐即今鎮江，倪士奇《兩都醫案》自序稱“余先祖自宋高宗南渡時，即以岐黃之業鳴京口”，“京口”亦即今鎮江，因此巢與倪雖時代不同，卻有“鄉誼”。巢氏既抄其書，必仰其人，但只錄南案而不及北案，可能的原因是，鎮江在明代直隸南京，而南案所載為倪氏在南京所治驗案，故抄錄南案既有政治地緣的優越感，又有關于疾病地方性的考量[6]。巢抄本封面題署“兩都醫案·南案”六字，正文前有“南都醫案目次”，下書小字“念修增編便檢”六字。目錄后有方拱乾、吳光義二序，吳序后有小字“覺庵(朱)”、“吳光義印(朱)”、“司馬之章(朱)”，系辨識崇禎本印章而書，然刻本“司馬之章”為白文。正文前有手寫“南徐倪士奇復貞父著”題署，以示抄者巢念修對倪士奇的敬重。巢抄本不分卷，正文凡65頁，半頁8行，行18字，行書。前半頁末行書“兩都醫案 南案”六字及頁碼之次。載案33則，皆無題，與崇禎本同，唯次序有異，如崇禎本第27案，巢抄本為第3案，崇禎本第3案，巢抄本為第10案。

巢念修為晚近人，《兩都醫案》刻本早于巢念修抄本，然巢念修抄本又成于何時，因無文獻依據，似不可考，因巢念修民國行醫滬上，其所抄《兩都醫案》當在民國時期，地點則在上海，故而其書為上海中醫藥大學所藏。從中醫書目的著錄看，《上海中醫學院中醫圖書目錄》(1980版)與《全國中醫圖書聯合目錄》(1991版)僅著錄“巢念修抄本”，《中國醫籍通考》(上海中醫學院出版社1994版)始著錄“明崇禎刻本”?！吨袊嗅t古籍總目》(上海辭書出版社2007版)則著錄二本，明崇禎刻本，藏浙江圖書館；巢念修抄本，藏上海中醫藥大學圖書館。在綜合書目方面，《中國古籍善本書目》(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版)著錄“明崇禎刻本”，《中國古籍總目》(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版)著錄與《中國中醫古籍總目》同?？芍瘫倦m早，發現并著于目錄卻晚。

3 小 結

明末倪士奇，出身醫學世家，江蘇鎮江人?！秲啥坚t案》，系倪士奇在南京六年后所撰，并僅錄其在“兩都”所治的異癥驗例而成。明崇禎刻本他序者，皆與倪士奇有論說儒學及醫道之事跡，倪士奇為名副其實的儒醫。從明崇禎刻本諸序看，《兩都醫案》成書不晚于崇禎七年(1634)，刊行則不早于明崇禎十四年(1641)?，F書目著錄《兩都醫案》有兩種版本：明崇禎刻本和清巢念修抄本，明崇禎刻本藏浙江圖書館和中國中醫科學院圖書館，巢念修抄本藏上海中醫藥大學圖書館和浙江圖書館孤山分館。通過對比兩種版本，發現巢念修抄本只抄南案而不及北案，所載案數與崇禎刻本南都醫案同，但次序有異，或別有所據。另外，崇禎刻本發現并著于書目卻晚于巢念修抄本。

[1] 周海哲,王友和,惠 磊.《兩都醫案》婦科案診療特色探析[J].陜西中醫學院學報,2013,36(5):22-23.

[2] 袁普衛,王友和,惠 磊.《兩都醫案》對內外癰的貢獻[J].陜西中醫學院學報,2012,35(4):23-25.

[3] 袁普衛,王友和,惠 磊.《兩都醫案》兒科醫案淺析 [J].時珍國醫國藥,2012,23(8):2026-2027.

[4] 明·倪士奇.兩都醫案[O].明崇禎刻本.

[5] 中央國醫館.令上海國醫分館具報成立處方鑒定委員會仰逕函上海地方法院文[J].國醫公報,1936,3(9):11.

[6] 明·倪士奇.兩都醫案[O].清巢念修抄本.

*中醫藥行業科研專項(201507006)

△通訊作者

古籍 @兩都醫案 版本學 @倪士奇 @巢念修

Z838

A

10.3969/j.issn.1000-7369.2017.12.051

(收稿：2017-08-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