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史記》簡單地記載了老子的生平,《莊子》里也對老子的外在形象有所刻畫,除此之外,老子的形象大多是根據《史記》和《道德經》中老子本人的語言而表現出來的,即謹慎、猶豫、恭敬、素樸、愚鈍、寬廣、安詳、柔弱等內外特征。
【關鍵詞】老子;自畫像
【中圖分類號】K852 【文獻標識碼】A
對于歷史中的人物形象,特別是早期甚至是先秦人物的形象,我們往往得不到具體的畫像,而是從文獻中所描述記載的文字中揣摩得到的。這種揣摩往往會失真,產生一種先入為主的印象,比如司馬遷對張良相貌的猜測,便是一例。史書中對那些顯赫的歷史人物的相貌多有文字的描述,但是對圣人比如老子的相貌特征幾乎就沒有,《史記》記載:“老子者,楚苦縣歷鄉曲仁里人也。姓李,名耳,字聃,周守藏史也。”從地理位置上看,老子出生于河南,個子不會太矮小,可能屬于中等偏上的身材。從其名字來看,特點在于耳朵,《說文·耳部》:“聃,耳曼也。”段玉裁注:“耳者,引也。耳曼者,耳如引之而大也。”耳垂長大是其特點,圣人的“聖”字,早期甲骨文從耳在人上,后來的佛陀的形象也是以耳垂長大為其特點。故而老子在歷史上一出場就是一副圣人的形象。
正如我們看待孔子是以“禮”的形象示人一樣,看待老子也應該是以其所說的話、所表達的思想來揭示老子的內在的精神面貌,從而推測其人。這就是老子的自畫像,表現在早期的《史記》和《道德經》中的文獻記載中。
老子《道德經》直接描述了一個求道者或得道者的形象,如第15章:“古之善為道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識。夫唯不可識,故強為之容曰:豫兮其若冬涉水;猶兮其若畏四鄰;嚴兮其若客;渙兮其若凌釋;敦兮其若樸;混兮其若濁;曠兮其若谷。濁而靜之徐清,安以動之徐生。保此道不欲盈,夫唯不欲盈,是以能蔽而不成。”
“微妙玄通,深不可識”這句話的意思我們可以用司馬遷在《史記》中記載的孔子對老子的評價作注腳:“鳥,吾知其能飛;魚,吾知其能游;獸,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為罔,飛著可以為矰。至于龍,吾不能知其乘風云而上天。吾今日見老子,其猶龍邪!”這種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秘感,內在精神的不可捉摸性,也為以后老子被神化奠定了基礎。所以對老子這樣的得道者只能夠勉強去形容:小心謹慎、戰戰兢兢地,就好像冬天在冰面上過水一樣(《詩經·小雅·小旻》有“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臨事謹慎不決,就好像害怕驚動四鄰一樣。恭敬肅穆,就好像做客一樣拘謹(《禮記》有:“無不敬,儼若思。”)。解難去憂,就像冰水融化渙然流散一樣(即孔子的“望之儼然,即之也溫。”)。敦厚地就像未雕琢的樸素(如72章“圣人披褐懷玉”)。無知無識,就像元氣未判的太極之初的混沌之狀(如4章“和其光,同其塵。”)。心胸象寬廣而又空虛的山谷一樣能容納萬物(莊子:“夫子猶有蓬之心也夫”,心境不空)。謹慎、遲疑、猶豫,恭敬、素樸、愚鈍、寬廣,從外在的形象揭示其內在的精神品德,雖然描寫的是古之為道者,因為自己已經能夠做到了,其實也就是描寫的老子自己的形象。人的心向外攀援不停,擾動不安,當我們的心凝定下來,外在的表象就是溫、柔、恭、儉、讓,就好像渾濁的水一樣,澄靜之后,慢慢地就會變得清明純凈。靜極而生動,生機便徐徐地從體內升起,這就是《大學》里所說的“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內在的大智慧由此而升起。
孔子形象的內在特點是“禮”,常常是拱手作揖的姿態。我們從文獻記載知道,老子是孔子的學生,孔子也常常向老子請教“禮”的問題(這里不做具體的文獻引述),老子也并不是極力反對禮(這里也不做過多的辯解)。其實,從《道德經》的這一張,我們可以推測老子也是從注重行為的規范開始的,就像佛家首先注重外在的戒律一樣,從外在的形象的規范逐漸地去控制糾正內在的心性行為,這是外內的一致性。始終保持一種謙虛不盈滿的狀態,讓心沉潛下來,所以老子告誡孔子說:“君子得其時則駕,不得其時則蓬累而行。吾聞之,良賈深藏若虛,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去子之驕氣與多欲,態色與淫志,是皆無益于子之身。吾所以告子,若是而已。”蓬累而行、容貌若愚,就是一種彬彬有禮、謙恭的姿態。“人”的古文字字形就是表示一個人側面而立,打躬作揖的形狀;人,就是從這里開始修煉。
《道德經》第20章進一步描寫了一位超然物外、與世獨立、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得道者的畫像:“絕學無憂。唯與呵,其相去幾何?美與惡,其相去何若?人之所畏,亦不可以不畏人。望兮,其未央哉!眾人熙熙,若享于太牢,而春登臺。我泊焉未兆,若嬰兒未咳。儽兮,似無所歸。眾人皆有余,我獨遺。我愚人之心也,沌沌兮。俗人昭昭,我獨若昏兮;俗人察察,我獨悶悶兮。惚兮,其若海;恍兮,其若無所止。眾人皆有以,我獨頑以鄙。我欲獨異于人,而貴食母。”在我這個得道者的眼里,唯與呵、美與惡等外在的東西都沒有什么區別。菩薩畏因,凡夫畏果,任何導致輪回引起心性緣起的現象都應該把它消滅于初始的萌芽狀態,無使滋蔓。遠遠望去,輪回中的眾生,好象是沒有盡頭的樣子。眾人是那樣的快樂,就象參加盛大的廟會,又象登臺觀賞春天的景色一樣;而只有我淡泊處之,無動于衷,好象不知嬉笑的嬰兒。我是如此的疲倦而狼狽不堪,好象無家可歸。眾人都過著富裕幸福的生活,只有我象被遺棄了一樣(或譯為“只有我好像是有所遺失的樣子”)。我有一副愚人的心腸,混混沌沌的,無知無識。世人是那樣的明白,只有我是這樣的糊涂。我就象那浩渺的大海一樣搖盪恍惚無有窮盡,也如同那飄忽不定的長風若飛若揚無所繫止,不知何處才是歸程。眾人都有所進取作為,唯獨我卻冥頑無能。我卻要與世人不同,只以進道為貴。
在屈原的《楚辭》里,《天問》《遠游》都有道家思想的影子在,《遠游》里屈原也說到“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而漁夫說:“圣人不凝滯于物,而能與世推移。世人皆濁,何不淈其泥而揚其波?眾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歠其醴?何故深思高舉,自令放為?”又歌曰:“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其實,在到家看來,濁與清,醉與醒,都是相對的,“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這才是在紅塵中修行的一種態度,與世推移,不離世間,也不執著于世間,即六祖慧能說的“不離世間覺”,保持一顆心的覺醒狀態。
劉向《說苑·敬慎》記載有舌齒之喻:“常張其口而示老子曰:‘吾舌存乎?老子曰:‘然。‘吾齒存乎?老子曰:‘亡。常曰:‘子知之乎?老子曰:‘夫舌之存也,豈非以其柔耶?齒之亡也,豈非以其剛耶?常曰:‘嘻!是已,天下之事盡矣,何以復語子哉!”人到了一定的年齡,齒亡而舌存,因齒剛舌柔。在《道德經》里,這種柔弱勝剛強的比喻很多。只有心靈的柔軟,才能在外在身形表現出安詳寧靜。
《莊子》里也有對老子形象的描述,當然是配合著其體道而言的,如《田子方》里孔子問道于老子:“孔子見老聃,老聃新沐,方將被發而干,慹然似非人。孔子便而待之,少焉見,曰:‘丘也眩與?其信然與?向者先生形體掘若槁木,似遺物離人而立于獨也。”老聃曰:‘吾游心于物之初。”老子即使在洗完頭發之后等待發干的過程中,也凝神沉潛于體道之中,呆若木雞,象枯木一樣,超然于物外。宇宙萬物的初始狀態是即心離心的,并非是有一個物之初始,物由心生,心覺照于物,“圣人不凝滯于物”,心神凝定而不動,外在的身體若槁木。若佛陀的造像,神態安詳,沒有喜怒哀樂,甚至面無表情,有點呆滯,所以孔子都有點看不懂。圣人于人世間紅塵中,外在行為表象皆如常人一般,內心寂然不動。正因為內心的淡然,才不會有常人的情緒波動,內心不執著于物,隨波逐流,“外息諸緣,內心無喘,心如墻壁”。沒有思考,沒有情緒,只是純粹的安詳,這就是老子,一位得道者的自畫像。
作者簡介: 朱懷清(1967-),男,湖北荊門人,凱里學院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古文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