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淼

他曾是童星,一生為俄羅斯外交而戰,以機智幽默贏得對手好感
在
距65歲生日只有1天時,俄羅斯常駐聯合國代表維塔利·丘爾金倒在辦公室里。2月20日,丘爾金病逝的消息震驚聯合國。
2月21日,安理會15個成員國代表為丘爾金默哀。從蘇聯時期到俄羅斯時代,他獻身外交事業40多年,自2006年至今,他是俄任職時間最久的常駐聯合國代表,也是聯合國外交官中的常青樹。
面對記者幽默而機智
“他從不畏懼在國際舞臺上與俄羅斯的對手交鋒,堅決而巧妙地捍衛國家立場。”俄新社如此評價丘爾金。而駐聯合國的各國記者對他既忌憚,又敬重。
滿頭銀發、風度翩翩、機智幽默、口才極好,是《環球人物》記者對丘爾金的第一印象。在聯合國大樓里,記者不時和他偶遇,心情好時的他可能會對記者莞爾一笑,而更多的時候,則是留下一個匆匆前行的背影。
早在1990年,也就是蘇聯解體前一年,丘爾金就擔任過蘇聯外交部發言人。當年,面對新聞發布會上西方媒體記者的嘲諷,丘爾金常用英語給予長篇回復。后來,無論在擔任安理會輪值主席時代表安理會發言,還是作為俄方代表召開新聞發布會,有丘爾金出場,總是座無虛席。他在記者面前從不回避問題或支支吾吾,很多時候記者的問題有“挖坑”之嫌,但他反應非常敏捷,有時把問題回拋給記者,有時則顧左右而言他,總能機智地應付過去。
2015年9月2日,《環球人物》記者首次近距離見識了丘爾金與媒體周旋的技能。當時,他作為聯合國安理會輪值主席出席新聞發布會,通常這種情況下會有新聞官或助理陪同,但他只身進入會議室,既當主持又當嘉賓,針對各國記者的敏感問題應對自如。在秘書長人選問題上,俄羅斯一直主張人選應來自東歐,但遭到一些國家反對。有記者問:“俄羅斯是否支持女性出任聯合國秘書長”,丘爾金面帶微笑,不急不緩地回答道:“我個人認為,讓一位女性成為下一任聯合國秘書長是一個好主意。”但他隨后指出,那些呼吁聯合國需要女秘書長的人,并非真正關注性別平等,只是想打破下任秘書長應來自東歐這一默契。
就在9月30日,記者又與丘爾金有了一次面對面的接觸。他應邀出席中國常駐聯合國代表團舉行的新中國成立66周年國慶招待會時,早早來到現場,面帶笑容地與各界來賓互致問候,毫無“大腕”的架子。記者主動迎上前去交換名片后,問他對當前中俄關系發展的看法,他笑著反問道:“我現在已經來到你的家里做客了,你覺得我們關系如何呢?”丘爾金的機敏可見一斑。
去世前不久,丘爾金接受了“今日俄羅斯”電視臺的專訪。他說,各國面臨的挑戰和爭端增多,同時世界的穩定性在下滑,這讓外交官們的工作壓力越來越大,但俄羅斯外交官們仍兢兢業業,全力以赴。言猶在耳,丘爾金已經倒在了自己的工作崗位上,令人惋惜。
面對外交對手充滿銳氣并贏得尊重
作為俄羅斯常駐聯合國代表,丘爾金與西方唇槍舌劍已成其“例行公事”。近年來,圍繞克里米亞、烏克蘭、敘利亞等熱點問題,安理會會議上西方常對俄羅斯群起而攻之,用詞尖酸刻薄。丘爾金總是淡定聆聽,輪到自己發言時針鋒相對。
英國常駐聯合國代表里克羅夫特曾經在一次會議中指責烏克蘭危機與俄羅斯有關,并提出俄羅斯應該“將克里米亞歸還烏克蘭”。丘爾金說:“請歸還馬爾維納斯群島,歸還直布羅陀,歸還你們吞并的塞浦路斯的一部分,歸還已被你們變成大型軍事基地的印度洋查戈斯群島。到那時你們的良心或許才能干凈一些,才能評論其他話題。”
2月14日,美國新任常駐聯合國代表黑莉在安理會上表示,美國對俄制裁將會持續到俄羅斯將克里米亞“歸還”烏克蘭為止。丘爾金援引美國憲法“教訓”道:“在這方面不能忘記美國憲法中值得注意的歷史性詞匯——我們人民。克里米亞人民在公投中明確表達了他們的意愿。”
美國上一任常駐聯合國代表薩曼莎·鮑爾也曾與丘爾金進行過尖銳交鋒。2014年3月3日,鮑爾稱烏克蘭東部俄語居民并未受到威脅。丘爾金回應道,“鮑爾對烏克蘭局勢的了解似乎全部來自美國電視臺”。在3月30日的一次會議上,鮑爾針對克里米亞并入俄羅斯一事直指俄方的行為是“小偷”,“小偷可以竊取財產,卻無法擁有其所有權”。對此,丘爾金警告鮑爾稱,如果美方還想在安理會其他問題上與俄方合作,就必須記住俄方“堅決不接受對我們國家的侮辱性言辭”。
在丘爾金11年的聯合國工作生涯內,俄羅斯經歷了2008年格魯吉亞戰爭、2014年克里米亞危機、2015年伊朗核協議簽署以及軍事介入敘利亞等多起軍事外交大事件。據統計,借助聯合國體系的各種規則和協議,包括俄羅斯在安理會的一票否決權,丘爾金否決了6項會讓莫斯科的堅定盟友敘利亞政府受到懲罰的議案。
芬蘭前總統阿赫蒂薩里曾經向媒體公開了他在2012年與丘爾金的一次私下交談。他說,當時丘爾金表達三點意見,一是不應把武器交給反對派;二是要讓巴沙爾政權和反對派直接對話;三是如果要巴沙爾下臺,應該尋找一個體面方式。阿赫蒂薩里說,自己將這個提議轉達給美、英、法代表,但他們無動于衷。丘爾金對此說法不予評論。但這也可看出他靈活務實的一面。
外交官的職責就是維護自己國家的利益。盡管在一些國際熱點問題上觀點不盡相同,甚至有過激烈交鋒,但丘爾金維護俄羅斯利益不可動搖的立場和強大的職業素養反而贏得了西方同行們的敬重。他去世后,曾與他有爭執的里克羅夫特通過社交媒體發表聲明,稱丘爾金是“外交界的巨擘,擁有很好的品行”。黑莉也在第一時間發表聲明,稱贊丘爾金是“和藹可親的同事”“總是能夠以嫻熟的外交技巧為俄羅斯所持的立場做出堅定的闡述”。而鮑爾在推文中表示,丘爾金是一位“外交大師”“擁有深切的同情心”,并且“為彌合俄美之間的分歧竭盡全力”。
曾任法國常駐聯合國代表的法國駐美大使阿羅表示,丘爾金“性子暴烈,同時又很風趣,在技術層面無懈可擊”。第七十一屆聯大主席湯姆森說:“俄羅斯失去了一位好兒子,聯合國則失去了一位偉大的外交家。”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發表聲明說:“丘爾金大使是一位杰出的外交官,他在近年來最具挑戰性的歷史階段和最重要的時期為俄羅斯聯邦外交部提供了卓越服務。” 中國外交部長王毅表示,丘爾金大使是俄羅斯杰出的外交官,為加強俄中在聯合國等多邊框架內的合作做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我們對他的去世深感惋惜。
曾只身一人舌戰美國議員
丘爾金的外交藝術,源于其豐富的人生經歷和深厚的知識背景。他出生于1952年,上世紀60年代就是蘇聯的童星,參演過多部電影。在1963年拍攝的講述列寧故事的電影《藍色筆記本》中,睡在列寧身邊那個孩子的扮演者,正是丘爾金。
不過,丘爾金沒有走學術道路,而是就讀于被稱為“俄羅斯外交官搖籃”的莫斯科國際關系學院,獲博士學位。俄羅斯駐華大使杰尼索夫和丘爾金在上大學時就認識。當時為了加強團結,入學考試結束后一般會安排新生去工地工作一段時間,兩人被分到一組,抬了一個月的擔架,就這樣熟悉起來。
從事外交工作后,丘爾金歷任蘇聯和俄羅斯外交部新聞局局長、俄羅斯外交部副部長、駐比利時大使、駐加拿大大使、無任所大使等職。杰尼索夫說,丘爾金是公共外交的先驅。“早在上世紀80年代我們就聽說他個性出眾,聽過不少關于他在美國國會發表演講的故事。他是繼傳奇大使多布雷寧之后首批用外語從事公共外交的人之一,外交生涯十分輝煌。如果我們能等到他出版回憶錄,那一定是展現20世紀末21世紀初轉折時代光輝與矛盾的最有趣的書之一。”
杰尼索夫所說的演講,發生在1986年。當時,34歲的丘爾金以原蘇聯大使館二秘的身份,一人走進了美國國會,就切爾諾貝利核電站事故在聽證會上接受美國議員的質詢。他流利的英語、合體的西裝和時髦的發型,一改西方人對蘇聯的刻板印象。當時,美國媒體對他給予高度評價,稱他熟諳其祖國的政治和歷史,辯才高超,談吐“有禮有節”,對美國議員的反擊“尖銳、攻擊力強,但絕不傲慢無禮”。
丘爾金對一些重大歷史問題的發言展示出他的歷史功底。2014年,他在聯合國《戰爭、其經驗教訓以及尋求永久和平》辯論會上質問,為什么即使是在一些擁有深厚民主傳統的國家,憎惡人類的《我的奮斗》仍然位居網絡最佳暢銷書之列?為什么新納粹與極右黨派和組織正在日益壯大,而基于種族的襲擊和殺戮持續發生?為什么有人試圖通過粗陋地篡改歷史,將納粹的幫兇粉飾為民族解放運動的英雄?上述所有問題都需要得到一個坦率的答案。否則,我們將面對一個不確定的未來。
俄羅斯總統普京說,丘爾金是俄羅斯“這個時代最偉大、最閃光”的外交官。對丘爾金的離世,他感到非常悲痛。而杰尼索夫的評價或許最能概括丘爾金在外交界的地位:他是“俄羅斯外交的臉面和喉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