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鍵
(上海社會科學院,上海 200020)
影響中國周邊安全的四大結構性矛盾*
胡鍵
(上海社會科學院,上海 200020)
中國地處歐亞大陸東部、太平洋西岸,這樣的地理位置天然地就與不安全感聯系在一起。從陸上周邊來看,活躍在中國周邊的恐怖主義、分裂主義、極端主義以及其他跨國犯罪活動都直接威脅中國的安全。此外,還有朝鮮半島核危機,事實上已經上升為中國周邊安全的重要問題。從海上周邊來看,中國與周邊一些國家存在著島嶼主權之爭等問題。因此,中國周邊安全問題呈現出多樣性、復雜性的趨勢。但是,從戰略的層面看,有四大結構性矛盾影響中國周邊安全,即中國對外開放與島鏈困鎖的矛盾、中國的和平發展與周邊國家的非武力挑釁的矛盾、中國的“一帶一路”倡議與美國的TPP協議的矛盾,以及中國和平崛起與美國和平遏制的矛盾。因此,處理中國周邊安全問題需要中國智慧。
周邊安全;和平發展;島鏈困鎖;一帶一路;和平遏制
對中國周邊安全問題的研究,學術界一般從以下幾個方面來研究:一是研究影響中國周邊安全環境的因素,如美國的威懾、周邊國家的政策調整、周邊的熱點等①;二是中國周邊安全現象的分析,如大國戰略威懾與遏制、熱點問題的升溫、恐怖主義威脅等②;三是從周邊安全的性質來研究,如周邊態勢的復雜性、周邊功能中的復雜性、周邊認知與決策的整體性、周邊治理中所蘊含的全球性等,因而要在認識周邊的同時要超越周邊③;四是關注大國因素如美國、俄羅斯、印度等因素來思考中國周邊安全格局④等等。這些研究都是非常有益的,然而,把握中國周邊安全形勢,我們還必須透過現象從宏觀上來把握影響中國周邊安全的結構性問題。鄧小平當年曾經指出,中國的發展離不開世界。從中國改革開放的歷程來看,中國的發展首先是離不開周邊。周邊是中國當初改革開放的重要依托。今天,世界遭遇全球性的金融危機,全球經濟處于低迷,而中國經濟卻風景獨好,世界經濟要走出困境有賴于中國經濟發揮世界性的影響。因此,世界的發展需要中國,周邊國家的發展尤其需要搭乘中國發展的順風車。周邊與中國山水相連、文脈相近、血緣相親、唇齒相依。中國周邊不僅是中國經濟發展、大國成長的戰略依托,而且也是中國安全的重要回旋地帶。然而,近些年來,中國周邊存在著四大結構性矛盾影響著中國的周邊安全。
中國的對外開放并非純粹是指經濟上引進外資和中國企業走出去,這僅僅是狹義上的對外開放。真正意義上的對外開放還應該包括中國從一個完全著眼于內部建設的社會走向在空間上與外部互通,市場體制、機制與國際市場對接,戰略通道與外部互聯,在對外交往上要主動承擔中國應該承擔的責任⑤等。空間、市場的開放是相對容易的,但戰略通道與外部的互聯則受制于復雜的外部關系而不太容易,特別是地緣因素和國際力量的分布使之變得更加復雜。反過來,戰略通道的不暢通也會影響中國其他方面的對外開放。所以說,影響中國周邊安全的第一個結構性矛盾就是對外開放與島鏈困鎖之間的矛盾。
中國從游離于國際體系之外到逐步融入國際體系,到目前為止,中國已經進入國際體系的中心區域。這個過程是從試辦四個經濟特區開始的,從四個經濟特區到14個沿海開放城市、沿海經濟開發開放區、沿江對外開放區和內陸對外開放區,最終形成一個全方位、多層次的對外開放格局。這個對外開放格局仍然是一個著眼于內部的開放,而這種對外開放主要方式是“筑巢引鳳”,即改善內部環境并引進外部資金。但是,中國經濟對外關聯度并不太高,一方面,國內市場與國際市場相對分開;另一方面,中國各種市場要素的流動主要還是陷入國內市場流動。此外,中國市場并沒有主動參與國際市場分工。所以,中國對外開放格局并不完善,對外開放水平也并不算高。在全面深化改革的過程中,就是要不斷完善對外開放格局和提高對外開放水平,大力推行全方位、全要素“走出去”。在全要素“走出去”的情形下,中國的對外開放首先遭遇的就是島鏈困鎖的問題。
島鏈困鎖既是一個自然屏障,也是一個人為性的障礙。所謂自然障礙是指沿著亞洲大陸沿岸的阿留申群島、千島群島、日本群島、琉球群島、菲律賓群島,印度尼西亞群島等群島,對中國走向深海形成一種天然的障礙。這是第一島鏈。另外,由日本的小笠原群島、硫黃列島和美國的馬利亞納群島等島嶼組成第二島鏈。這兩大島鏈構成了中國“走出去”的自然屏障,尤其是在中國深海力量(包括軍事力量、科技力量、藍海經濟力量)還相對弱小的情況下,中國對外開放就難以突破自然島礁形成的屏障。所謂人為性障礙是指自冷戰以來,美軍主要兵力都駐扎在第一島鏈上的軍事基地上,對中國形成一種遏制的態勢。另外,以關島為中心,由駐扎在澳大利亞、新西蘭等國的基地群組成,它是一線亞太美軍和日韓等國的后方依托,又是美軍向中國方面擠推的重要基地。尤其是奧巴馬政府提出“戰略東移”和“亞太再平衡戰略”之后,美國在西太平洋的存在更是要借助于島鏈來對中國崛起進行戰略遏制。
然而,隨著中國海上力量的不斷壯大尤其是航母在不久的將來會形成有效戰斗力,此外中國深海技術的發展隨之而來的是藍海經濟的發展,中國也許不一定要通過軍事上來突破島鏈困鎖,很有可能將通過深海經濟的發展與西太平洋各國建立更加緊密的經濟關系和海上合作以突破美國的島鏈困鎖。尤其是海上絲綢之路的建設,與新絲綢之路經濟帶建設形成互動,體現中國新的開放即通過推進一帶一路建設來完善對外開放格局和提高對外開放水平,也是共同構建一個貨物、人才、資金、技術、信息互聯互通和人心相通的歐亞大陸新棋局。在海上,中國的目的也是要通過海上絲綢之路來強化與美國經濟上的相互依存度,使西太平洋各國乃至美國在利益上與中國深度相互嵌入。在這種情形下,美國對中國畸形遏制,那也意味著美國在遏制自己。正是這樣一種利益框架使中國能夠通過經濟的方式和平突破島鏈困鎖。⑥
和平與發展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以來我們逐漸認識到的兩大時代主題。在此基礎上,中國逐漸形成了和平發展戰略,即走和平發展道路。進入新世紀以后,中國先后出臺了兩部白皮書⑦,從不同角度闡述了中國和平發展道路的主要內容。十八大又提出了“樹立全球命運共同體意識”的全新理念,在十八大以后的外交實踐中,中國領導人不斷闡述構建責任共同體、命運共同體、利益共同體的思想。其目的就是表明中國走和平發展道路的決心和信心。中國的和平發展戰略在國際上遭到不少質疑,例如米爾斯海默就公然撰文指出“中國的非和平崛起”⑧。而在米爾斯海默之前,芒羅就從意識形態、社會制度和文明的角度勾勒了“中國威脅論”的理論輪廓,是中美必有一戰的重要理論依據。此外,還有關于中美之間必有一戰的諸多論調,最為突出的是權力轉移理論。權力轉移理論認為,權力轉移必然導致沖突和戰爭,認為大國之間能力的再分配常常是導致國際局勢不穩定、甚至引發大國戰爭的重要因素。⑨因此,持現實主義觀點的西方學者大多都認為,一個國家力量的上升和能力的增強容易引發新的野心,并導致國際政治體系內公共品的再分配過程變得難以協調,因而,權力轉移乃是沖突的最主要根源。所不同的是,即使是現實主義內部不同的學者,他們的著眼點也是不一樣的。
中美關系問題是戰略性的雙邊關系,在第四部分有專門分析,這里暫不贅述。中國的和平發展道路能否順利地走下去,最直接的現實困境是遭遇周邊國家的非武力挑釁。周邊國家的非武力挑釁主要表現在以下一些情形:
其一,朝鮮半島核危機。朝鮮發展核武器雖然不是針對中國,但核試驗引發了國際社會的強烈反響,尤其是美國因此不斷強化在東北亞地區的存在,甚至包括部署薩德反導系統。長期以來,美國就一直想在東亞部署反導系統,實際上,當年美國研制薩德反導系統主要是針對蘇聯的中程導彈的。但是,1987年12月蘇聯和美國簽署了《中導條約》,根據條約規定,蘇美雙方將全部銷毀和徹底禁止射程為500公里至1000公里的中短程導彈及射程為1000公里至5500公里的中程導彈。蘇聯解體后,俄羅斯作為蘇聯的主要繼承國繼續履行《中導條約》。所以,俄羅斯后來不再生產中程導彈。然而,美國并沒有停止開發薩德反導系統。朝鮮在2006年10月、2009年5月、2013年2月和2016年1月共進行了四次核試驗。在這種情形下,美國加速了薩德系統的開發研制進度。2011-2013年,美國在太平洋的海域上開展了針對中遠程彈道導彈的攔截試驗,一個重要借口就是要攔截朝鮮的中程導彈。2016年9月,朝又進行了第五次核試驗。因此,美國明確表示韓國也接受部署美國的薩德反導系統。美國部署反導系統名義上是應對朝鮮的進攻,但是,薩達反導系統主要是針對中程導彈的,俄羅斯受到美蘇中導條約的限制,早已經不發展中程導彈,朝鮮的中程導彈技術還非常有限,因而事實上薩德反導系統就成為遏制中國中程導彈的重要工具。因此,朝鮮核危機實際上是對中國的非武力挑釁。
其二,釣魚島、安倍修憲和東海油氣田的問題。釣魚島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留下的一個后遺癥,從歷史文獻來看,釣魚島是中國的,這方面的研究成果也非常多。但是,釣魚島處于日本的實際控制之下,2012年,日本實現所謂的“國有化”之后,釣魚島問題更加凸顯出來,使得中日兩國關系降至冰點。另一個問題是關于修憲的問題。自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后,一種“悲情”心理一直存在于日本的國民情緒中,即處于戰敗國地位的日本是一個“非正常國家”。但是,隨著日本經濟的崛起,日益上升的經濟地位使其政治野心不斷膨脹,不能繼續忍受這種與其經濟地位不相符的政治和軍事上的 “卑微”地位。1993年,小澤一郎在《日本改造計劃》一書中第一次提出了“正常國家”的概念。而日本走向“正常國家”的最重要的舉措就是修改“和平憲法”。“和平憲法”是戰后日本在戰敗國狀態下在國際社會強制下頒布的,是日本走向“正常國家”的最大障礙,而焦點則是《憲法》的第九條。該條明文規定:“日本國民衷心謀求基于正義與秩序的國際和平,永遠放棄作為國家權力發動的戰爭、武力威脅或使用武力作為解決國際爭端的手段。為了達到前款的目的,不保持陸海空軍及其他戰爭力量,不承認國家的交戰權。”⑩這一規定實際上就意味著,日本作為一個獨立的主權國家,甚至連自衛的權利都不能寫入《憲法》,這種現象實在不是一個正常國家所應該有的現象。特別是看到同為二戰戰敗國的德國現狀,不免有被列為三等公民而不平的感覺,而日本大和民族的自尊感無法接受這種現實。因此,修改《憲法》使日本成為“正常國家”也就自然變為日本政治發展的一項優先選擇。安倍上臺后,修改憲法的進程加速,這激起了包括中國在內的亞洲國家的極大憤慨。這不僅是在以非武力的方式挑釁中國,而且也是以非武力反擊但卻是不正常的歷史觀在挑戰戰后亞洲安全體系。這樣做連一些日本學者都對日本對在“和平憲法”框架下實現脫胎換骨、成為愛好和平的國家表示極大的懷疑。此外,東海油氣田之爭,也同樣引發了中日之間的相互不信任。日本在地理上是中國一衣帶水的鄰國,文化上最接近中國,但日本卻始終把中國視為敵對之國。從歷史來考察,數百年來,日本總是以小欺大,尤其是日本軍國主義在中國制造的災難,以及一直以來對中國存在著的認識偏見。因此,日本的一舉一動無疑都會牽動中國的神經。
其三,南海問題,南海涉及中國、越南、馬來西亞、菲律賓、印度尼西亞、文萊,以及中國臺灣地區,涉及六國七方的利益。再加上域外大國美國在這里經常攪動南海局勢,使南海問題變得更加復雜。美國在南海的最大利益訴求是所謂的航行自由,當然隱含在其背后的是借助于中國與菲律賓等國的分歧以制衡中國。航行自由按照國際法規定是無害通過。但是,美國不接受12海里的領海權,只承認3海里的領海權。所以,即便美國承認南海諸島是中國的主權,美國也認為它的艦船有權利到中國島嶼3-12海里的海域內活動。美國的問題在于由于只承認3海里的領海而沒有尊重中國12海里的領海權;所以說,美國不是“航行自由”而是“橫行自由”了。另一方面,美國和菲律賓在南海不斷“秀肌肉”,美菲不斷提升在南海地區聯合軍演的規模;菲律賓與美國還達成協議,允許美軍以輪換駐扎形式使用該國5座軍事基地。根據美菲《加強防務合作協議》,菲律賓向美軍開放的5處軍事基地是邦板牙省的巴薩空軍基地、新怡詩夏省帕拉延市的馬格賽賽堡陸軍兵營、棉蘭老島的倫維亞空軍基地、中部城市宿務的麥克坦-貝尼托·埃本空軍基地以及巴拉望島的巴蒂斯塔空軍基地。此外,菲律賓還不顧中國的抗議而向所謂的海牙國際法庭提交仲裁申請。即便是這樣,中國仍然保持強大的克制并向南海周邊國家展示中國的軟實力,以“命運共同體”來實現共贏發展,以文化交流來促進雙邊和多邊合作,在南海地區創新地區公共產品以打造新的合作平臺,以“親、誠、容、惠”的原則來化解相關的爭議和處理與有關國家的關系,等等。
和平發展道路是中國的戰略,中國堅持走和平發展道路的決心沒有改變。在不涉及中國核心國家利益的前提下,中國不會改變和平發展的戰略。但是,中國的和平發展道路并不意味著沒有戰爭,中國在維護國家利益和領土主權方面從來就不會妥協。正如當年鄧小平所說:“如果國際上有人把戰爭強加于我們,我們也不要害怕,無非拖延若干年,打完仗再搞建設。”
2013年9月,中國正式提出了“一帶一路”的倡議。最初,學術界對此有不少分歧。一種觀點認為,“一帶一路”是內外統籌的大戰略舉措,不只是一個經濟發展戰略,更是一個長期的政治戰略,而且還關系到中國未來能否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問題;同時,“一帶一路”也是改造國際秩序的戰略,是中國向世界提供公共產品的戰略。第二種觀點認為,“一帶一路”是中國的“新馬歇爾計劃”,這種觀點認為,金融危機以來,世界經濟處于低迷狀態,發展動力嚴重不足。而中國可以借助于內部的高儲蓄轉化為對外的援助性投資,特別是在發展中國家的基礎設施建設中發揮重要作用。這樣既能解決發展中國家的基礎設施“瓶頸”問題,又能解決中國高儲蓄和外匯高儲備問題。這種援助性投資將給出資國帶來豐厚的回報,同時也有助于遏制正在滋生的保護主義。第三種觀點認為,“一帶一路”是中國的經濟發展戰略設計,是中國資本輸出的重要載體,也是中國過剩產能的對外轉移戰略。諸如此類爭議迄今為止并沒有停止。但筆者認為,上述幾種觀點都有失之偏頗之處。因為它們沒有真正弄清楚“一帶一路”的內涵,而且是把“一帶一路”置于美國的對立面尤其是美國奧巴馬政府主導的TPP(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的對立面來認識的。
“一帶一路”貫穿亞歐非大陸,一頭是活躍的東亞經濟圈,一頭是發達的歐洲經濟圈,中間廣大腹地國家經濟發展潛力巨大。因此,“一帶一路”的內涵就是促進亞歐非國家政策溝通、設施連通、貿易暢通、資金融通、民心相通的;同時,“一帶一路”建設又是一項系統工程,要堅持共商、共建、共享原則,積極推進沿線國家發展戰略的相互對接。如果上述五大領域內的互聯互通能夠有效實施,那么,“一帶一路”通過經濟發展的方式對歐亞大陸秩序進行重組是完全有可能的。但是,“一帶一路”絕對不是針對TPP的,也不是針對美國的。首先,中國一直堅持走和平發展道路,中國制定的任何戰略不可能去挑戰既有的主導國,也不可能去改造既有的國際秩序,而只能作為一個參與者和積極的建設者。同時,中國還沒有能力作為主導國來提供全球公共產品,即便有某些能力,那也只能跟既有的主導國一起來提供全球公共產品。其次,中國在歐亞地區的合作一直倡導平等的原則,尤其是在處于歐亞地區中心地帶的中亞地區,中國與這些國家秉承《上海合作組織憲章》,堅持互信、互利、平等、協商,尊重多樣文明,謀求共同發展的“上海精神”,推進中國與中亞各國的安全合作、經濟合作,以及其他領域中的合作。因此,“一帶一路”不是中國對歐亞地區內部施加政治影響的戰略。其三,如果說“一帶一路”是中國的“新馬歇爾計劃”,那么必須有一個前提:中國有足夠的能力來應對金融危機,且有足夠的經濟資源來維系這種經濟援助計劃。但顯而易見的是,中國不僅沒有這種對外行為能力,而且中國內部還有諸多發展不平衡性問題。內部的發展仍然是中國最重要的任務。換言之,“一帶一路”并非中國的對外援助計劃,而恰恰首先是中國解決內部發展問題的對外倡議。其四,中國確實存在產能過剩的問題,但“一帶一路”優先發展的是基礎設施。中國在基礎設施方面絕對不是產能過剩的問題,恰恰是用中國最先進的高鐵技術來為沿線國家基礎設施建設服務,也就是用先進科學技術來為沿線國家的發展提供技術服務。最后,“一帶一路”是一個開放的倡議,但不是一攬子計劃。所謂開放,就是指“一帶一路”對所有國家開放,只要有具體的合作項目任何國家都可以參與其中。所謂不是一攬子計劃,是指“一帶一路”不是關于全球化背景下的投資貿易計劃,而是基于相關國家、相關企業的相關項目的合作計劃。
那么,TPP又是什么呢?從奧巴馬政府的最初設想來看,TPP肯定是一種全球化新趨勢之下關于全球貿易的一攬子協議。這一協議將有以下幾種超越:透明超越優惠;制度超越政策;服務超越制造;新興產業超越傳統產業;環境超越發展;綜合承諾超越單向承諾;國際規則超越國家主權;公平超越自由;勞工權利超越國家主權。因此,TPP目的就是要通過公平、人權、勞工、環保、爭端解決等一攬子協議來打造全球貿易新體系。凡是想加入TPP的國家就必須無條件接受美國提出的一攬子協議,沒有任何例外。也正因為如此,加上中國經濟發展的嚴重不平衡性,所以中國不能輕易地參與TPP。在這種情形下,中國的“一帶一路”倡議與美國主導的TPP客觀上形成了一對矛盾。而這對矛盾的結果是,中國可能不得不最終要參與TPP的談判,否則中國將被美國重新攔在全球貿易體系、投資體系之外。如果中國不想重新閉關自守的話,參與TPP的談判和加入TPP將是必然的選擇。如果中國堅決拒絕參與,那么TPP就自然地成為封堵中國的政治經濟戰略安排了。
然而,事出意外的是,美國大選特朗普當選。特朗普以民粹主義為旗號,并主張回歸美國曾經的孤立主義軌道,著眼于美國的內部發展。因而,他明確表示將退出TPP。假若像有的人所說的那樣TPP是美國圍堵中國的戰略舉措,那么在未來特朗普政府全面退出TPP以后,中國的“一帶一路”倡議將會得到順利推進,至少可以說,形勢有利于中國倡議的有效落實。因為,在特朗普表示退出TPP以后,澳大利亞、日本都明確表示,沒有美國參與的TPP是沒有任何意義的。這可能也意味著這些國家也將會退出TPP。在此情形下,“一帶一路”倡議,以及包括建立亞太自貿區的倡議都會獲得更多國家的支持。事實上,“一帶一路”的中國方案已經成為世界方案了。也就是說,這一對矛盾可能因美國領導人的改變而化解了。
中國是崛起的大國,美國是守成大國。中國的和平崛起與美國的和平遏制是影響中國周邊安全的結構性戰略矛盾。也許有人會提出質疑:中美不是鄰國,為什么這是影響中國周邊安全的戰略矛盾呢?筆者認為,第一,中美在意識形態領域、在社會制度層面上是直接相對立的兩個大國。第二,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以后,中國周邊的安全體系是美國主導下針對中國的冷戰安全體系,即便是在冷戰結束以后,美國主導的亞洲安全體系并沒有根本改變。但是,在中國迅速崛起的過程中,美國擔心中國會打破美國主導的亞洲安全體系。因此,美國采取遏制性的防范。第三,前面兩個原因也使得并不是互為鄰國的中美關系事實上成為在戰略層面的鄰國關系。人們常說,太平洋足夠大,完全能夠容納中美兩個大國。但是,太平洋也足夠小,就好比是中美之間的一條小溝。
也許還有人問,憑什么說美國會對中國和平遏制,而不是采用軍事手段進行打擊?這個問題實際上就是中國崛起是否會陷入所謂的“修昔底德陷阱”的問題。正如前文所述,米爾斯海默等人認為中國的崛起必然導致中美之間的戰爭,也即中國崛起無法跨越“修昔底德陷阱”。這種論調是基于權力轉移理論而對中國崛起所作出的不客觀結論。權力轉移理論認為,在以下三種情形下,中美之間必有一戰:第一種情形是,當權力發生轉移時,原來的主導國會發動預防性戰爭,也就是在崛起國崛起之前采用武力的方式摧毀它,避免在它崛起之后成為守成國的挑戰者。而對崛起國而言,則可能在即將發生權力轉移之前的某一點時發動對原有主導國的戰爭。第二種情形是,主導國發動遏制性戰爭,即在崛起國處在崛起進程的某一點上,主導國的和平手段已經不能遏制崛起國的崛起,最后只能動用武力來遏制崛起國的崛起。而對崛起國來說則是由于自身已經崛起到一定程度,且原有國際體系已經不能再為其崛起提供新的環境支撐和制度收益,只能動用武力打破原有國際體系來獲得更大的收益,從而實現自身的崛起,特別是在崛起國不滿現狀的力量超過了主導國的力量時,戰爭最容易爆發。第三種情形是爭奪主導地位的戰爭,無論是守成國還是新的崛起國,雙方都想成為新格局中的主導者,最終必然發生戰爭。這三種情形的邏輯為中國崛起和由此帶來的權力轉移而導致中美之間必然有一場沖突乃至戰爭提供了理論依據。
然而,有幾點需要說明的是,第一,中國是美國主導下的現有國際體系的獲益者,中國的崛起得益于中國融入國際體系。因此,中國不會去打破為中國提供制度性收益的國際體系。第二,融入國際體系以后,中國不只是參與者而是積極的建設者。而正是中國作為積極的建設者以后,國際體系就為中國崛起提供持續不斷的資源和制度性收益。第三,中國崛起并非是為了與美國爭奪霸權地位,也絕對不會與美國爭奪霸權而展開戰爭。另外,從美國方面看,美國雖然是既有國際體系的主導者,但美國已經難以獨立地為世界提供公共產品;同時,美國在冷戰后所遭遇的各種非傳統安全威脅,包括恐怖主義、全球氣候變化等,都需要中國的支持。因此,盡管美國不愿意接受中國崛起的現實,但也只能采取和平遏制的方式:既要接受中國融入國際體系的現實,又要遏制中國對美國構成的各種挑戰。
如果單純應對美國的軍事遏制,中國反而有更多的經驗。但是,最難應對的是美國的和平遏制。長期來,中國不僅學會了而且非常嫻熟地掌握了管控戰爭風險的技巧,但中國并沒有掌握在和平之中管控非武力沖突的知識。相反,美國不僅有發動戰爭的嫻熟技巧,也掌握了和平遏制的技巧,包括諸如“離岸平衡”“和平演變”“民主化改造”等手段。不少情況下,美國的這些手段還真的成功了,包括對蘇聯的和平演變,在格魯吉亞、烏克蘭的“顏色革命”等。因此,在21世紀,中國不僅要繼續學習管控戰爭的技巧,更重要的是要學習如何應對美國和平遏制中國的技巧。
總之,周邊是中國和平崛起的戰略依托,處理中國同周邊國家的關系要有智慧,特別是要從中國傳統文化中獲取相應的智慧。在中國和平發展進程中,不能輕易動用武力,兩千多年前老子在《道德經》中就指出:“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為上,勝而不美,而美之者,是樂殺人。夫樂殺人者,則不可得志于天下矣。”當然,和平發展并不排除開展合法性戰爭的可能性和必要性。
注釋:
①刀書林:《中國周邊安全環境芻議》,《現代國際關系》2002年第1期。
②張蘊嶺、任晶晶:《中國周邊安全形勢評估報告(2014-2015)》,《中國周邊外交學刊》2015年第一輯。
③馮紹雷、封帥:《中國周邊安全的新認知:特點、功能與趨勢》,《國際安全研究》2013年第2期。
④仇華飛:《國際格局演變中的中國周邊外交環境》,《同濟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6期。
⑤這就是鄧小平曾經所說的:“中國是聯合國安理會的常任理事國,中國理解自己的責任。”參見《鄧小平文選》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415頁。
⑥關于中國崛起如何突破美國的戰略遏制的問題,一種觀點認為,中國鑒于既有霸權國常采用混合戰略來遏制崛起國的現實,主張中國應采用大戰略來進行應對。參見門洪華:《中國崛起及其戰略應對》,《國際觀察》2004年第3期。另一種觀點認為,中國要超越西方大國成長的歷史邏輯,因而是用和平的方式進入國際體系并打破既有大國的戰略遏制的。參見黃仁偉:《中國和平發展道路的歷史超越》,《社會科學》2011年第8期;胡鍵:《中國和平發展道路:邏輯、經驗、前景》,《探索與爭鳴》2013年第7期。
⑦ 這兩部白皮書分別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新聞辦公室:《中國的和平發展道路》2005年12月22日和 《中國的和平發展》2011年9月6日。
⑧John J.Mearsheimer,"China's Unpeaceful Rise,"Current History,April 2006,p.160.
⑨參見朱鋒、[美]羅伯特·羅斯主編:《中國崛起:政策和理論的視角》,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385頁。
⑩[日]宮澤俊義著:《日本國憲法精解》,董璠輿譯,中國民主法制出版社1990年版,第135頁。
Four Major Structural Contradictions Affecting China's Periphery Security
Hu Jian
China is located in the east of Eurasia on the west bank of the Pacific.This location is naturally linked with insecurity. From the perimeter of the land,terrorism,separatism,extremism,and other transnational criminal activities,which are active in China's periphery,directly threaten China's security.In addition,the Korean Peninsula nuclear crisis,in fact,has risen to China's perimeter security issues.For the around sea areas,China and neighboring countries have dispute over islands of sovereignty and other issues.Therefore,the problem of China's peripheral security shows a trend of diversity and complexity.However,from a strategic perspective,there are four major structural contradictions affecting China's perimeter security,that is,China's opening up and the difficulties trapped chain of islands,the contradiction between China's peaceful development and non-armed provocations of neighboring countries,the conflict between China's"The Belt and Road Initiative"and the United States'TPP agreement,and the peaceful rise of China and the United States to contain the contradiction of peace.Therefore,dealing with China's perimeter security needs China's wisdom.
Peripheral Security;Peaceful Development;Island Chain Trapped Lock;The Belt and Road Initiative;Peace Containment
(責任編輯 矯海霞)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3176(2017)01-054-(8)
*本文是國家社科基金項目“中國軟實力評估與增進方略研究”(批準號:14BKS064)的階段性成果,同時得到“上海市高原學科(上海政法學院)”的支持。
2016-12-1
胡 鍵 男(1968-)上海社會科學院研究員 博士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