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科研要兼具敏感性和“鈍感力”

【摘要】一線教師做教科研，要兼具敏感性和“鈍感力”。較強的敏感性使研究常遇觸媒，頻獲啟發，擁有資源，建構基礎；而一定的“鈍感力”則有利于凝神聚力，專注焦點，由表及里，走向深入。具有一定研究能力、素養與基礎的教師有必要在“敏鈍兼修”的前提下，注重“鈍感力”的培養。

【關鍵詞】一線教師；教科研；敏感性；鈍感力

【中圖分類號】G451 【文獻標志碼】B 【文章編號】1005-6009（2017）14-0054-03

【作者簡介】馮衛東，江蘇省南通市教育科學研究院（江蘇南通，226000）副院長，正高級教師，江蘇省特級教師。

一

這里說的“教科研”是中小學教師的教科研——“我們自己的教科研”。作為一名在一線教學崗位工作近二十年而后又于教科研專業領域“深耕”十余年的“老同志”，我對教師教科研問題有很多話可說，也說了很多話，如果要“一言以蔽之”，則是“做我們自己的教科研”。做我們自己的教科研，要兼具敏感性和“鈍感力”。

當然，這不是說，大學教師、科研機構的研究者不必具備這“性”與“力”，而是說，相形之下，這兩者更是一線教師的短項，因而尤有提出來并加以凸顯的必要：在敏感性上，我們普遍弱一些，弱很多；關于“鈍感力”，更多人或者從未有過相關意識，或者壓根兒沒聽說過這一概念。不過可以“望文生義”，大致明白其含義：它是我們真正進行研究、進行真正研究并使之最優化地服從、服務于自我實際工作所不可或缺的一種耐性、一種定力。較強的敏感性使研究常遇觸媒，頻獲啟發，擁有資源，建構基礎；而一定的“鈍感力”則有利于凝神聚力，專注焦點，由表及里，走向深入。任何個人或群體，只要以研究為志業，只要從事研究之事，都必須兼具這兩者；而在“教師作為研究者”的命題日益成為人們共識的當下，比起其他研究者，我們更有必要強化、兼具這兩者。在一定意義上，它們正是教師職業有無專業性的“分水嶺”，也是其專業實現較好發展的必備因素、必由之徑。

二

敏感性的重要不言而喻。有哪一項關于常態事實的質疑，有哪一類關于工作思路的創意，有哪一種關于事業局面的創造，有哪一個關于科學研究的成果，不是因了人們思維的敏感性而起？誰在細水微瀾中看見巨濤的潛伏，誰在草蛇灰線中發現運動的痕跡，誰在悄然靜態中察知動態的趨勢，誰在顯性現象中覓到規律的隱蹤，誰就是敏感穎悟的人，誰就是預見潮流的人，誰就是智慧多多的人，誰就是領袖群倫的人。說千道萬，敏感性是當今時代人們開創局面、創造未來的必要條件，也是開展好教科研并切實發揮教科研作為“教育第一生產力”之作用與功能的先決因素。僅有敏感性，未必能成就教科研，成就創造的教育，而沒有敏感性，則只能讓教科研成為日常教育實踐活動的擺設，成為創造教育的累贅。與其說，我們呼喚教科研行為的創新性、時代感，毋寧說，我們期待教科研實踐活動能倍加敏感，能富含敏感性——

敏感性是對某些教育問題或亂象的一種“不自在感”。倘若對各種教育積弊、頑疾熟視無睹，習焉不察，甚至優哉游哉，怡然自樂，那么，他確乎為一個“自在之人”，但他的教育觸覺神經便在這溫水煮蛙的心境中壞死，個人的教育生命亦庶幾枯竭。我常提醒自己，“不要過得太愜意”，要對周邊有關教育的事物、事件、事實保持必要警惕。看一堂初二年級班會課《我心飛翔》，教師讓學生們反思過往日子，一名女生為自己初一時一下課便找同學聊天、玩耍，沒把課間十分鐘用來做題、記英語單詞而真心難過、真誠悔過，贏得教師滿心歡喜、無限憐愛……為此我很“不自在”，痛感“休息時間學習化”對學生和諧身心發展之妨害，并思考、研究怎樣幫助教師引導學生明白“不會休息就不會工作”的道理，學會勞逸結合；還寫下、發表隨筆《孩子，我難過著你的“難過”》，引發一些讀者熱烈反響。“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不自在感”使得我們對每日置身其中的教育生態有距離，能旁觀，生警覺，持異見，而這恰恰是“實踐+反思”型的研究者生成靈感、引發后續自我常態研修行為的一條可行之道。

敏感性是在“不自在”中尋求更大“自在”、自由的一種生命自覺。研究是一種透視，過往含糊的東西能看清，混沌的行為遭解構，合理的現實受質疑……可以說，折騰、不安生、不自在是研究與研究者的宿命；而我們正是在如此的“折騰”中，才有了生命意義與價值的喚醒、激活與放大，也才有了“立己達人”愿景成真的可能和希望。20年前，我在農村高中任教，其時教育氣候不太好，師生間的民主空氣普遍較為淡薄，不少教師視通俗文化如洪水，一味堵塞，使很多學生心生逆反。作為一名青年教師，對此我常有反感，常想著應該給學生留出一個通道，開出一些口子，讓他們學會理性對待、理智享用通俗文化。于是在班會課、作文課，我讓學生唱通俗歌曲，辨流行文化，擷精華成分，師生間代溝消失了，代之以彼此的平等關系、共鳴情感。與此同時，我進行了將通俗文化轉化為積極因素、給予學生多樣精神營養方面的研究，并寫下《從語文教育的角度看師生與通俗文化新潮》，該文在省第三屆“五四杯”青年教師論文競賽12個一等獎中占得一席。孟子說：“生于憂患，死于安樂。”研究的敏感性關乎師生和諧，學生幸福；它必定生成于教師的“憂患”情結，或者消弭于耽于安樂而無所思的惰性之中。

敏感性是在某些看似無關的因素之間形成的聯結關系，它還是一種“黏合劑”。教師作為研究者，要善于聯想，聯想就是熔鑄整合，推陳出新，在這個意義上，敏感性就是創造性或創新性。多年的研究生活使我變得越來越習慣于由此及彼的聯想。以前不久初步完成的一所新校文化設計簡案為例，它原來校名中有一“灶”字，灶為燒鹽之所，這是一個很好的“喻象”：教育不正如在海水中煉制出精鹽？于是，在設計學校辦學理念時，我們有了“教育即冶煉”一說；在校本課程建構中，形成“綠化納（‘氯化鈉’諧音）課程”的品名及框架：“綠”即生態的，“化”即潤澤的，“納”即廣取的（變“教材為學生的世界”，為“世界是學生的教材”）。我們希望通過這一課程理念與品名，一方面將此前碎片化的課程行為進行結構化或組織化處理，一方面在今后自覺開發、拓展更多生態、潤澤和廣域（跨界）的課程，它們將如人體所不可缺少的鹽分，無跡可求地溶入學生精神生命中。這是一項系統性研究的開端，它正是萌生于一種敏感性聯想之中。

完全可以講，沒有敏感，就沒有教育的困惑、思考和批判，沒有教育的重構、創新與開拓；優化我們的研究行為，創新我們的教育生態，也不妨從教師研究敏感性的培養開始。

三

日本著名作家渡邊淳一有《鈍感力》一書，曾風靡一時。在作家筆下，“鈍感”是一種隱忍、包容、專注的處事風格，是人們贏得美好生活的手段和智慧。事實也是這樣，“敏”與“鈍”可以并立共存。

有時反思自己的研究生涯，不免心生感慨：我也許既成在“敏感”，常能在一塊石頭中看到風景，時不時有一些獨屬自我的體悟與心得；也憾于“敏感”，猶如小熊掰玉米，且拾且棄，所以所獲有限，也未能精準鎖定一個有特色又有效益的研究方向，更未能形成較好的研究體系。好在覺醒不算太晚，眼下除了一如既往摸索與建構個性化草根研究方法，我更致力于“以優教促真學”問題的探索，而其他所有的學習與思考都如百溪自流，卻匯集于此。對更多問題的“鈍感”使我能騰出時間與精力從事更有內涵及發展空間的聚焦研究，并漸有一種走向專業、趨于成熟的感覺。

客觀地說，就教師的研究行為而言，更多人是“敏感”不足而“鈍感”有余的。（此處“鈍感”與上節“鈍感”有所不同，指對一些有“研究潛質”的因素反應不敏捷、較遲鈍，因而容易錯過、漏掉，而未能使研究的“潛質”付諸實行和“兌現”）基于此，我們一方面還是要倡導廣大一線教師通過各種專業修為不斷提高自我的“研究敏感度”；另一方面，則要吁請業已具有一定研究能力、素養與基礎的同行“敏鈍兼修”，修得一定的“鈍感力”，進而以“有涯”的精力在“無涯”的源頭活水中掬取最優質也最解渴的一捧，潤化研究行為，滋養教育生命。

——不是所有的教育事實或現象都值得我們“敏感”，也不是所有的“敏感”都是有益而無害、能成為后續教育及研究行為之正能量的。北大名師錢理群談導師王瑤先生，說他極有才情，也極度敏感，一天花幾小時讀報紙，從中分析各種形勢、動向，還伴隨著對自己及周圍人命運的種種揣想。結果是，“看得太透，就什么也不想做了”，年輕時一年一本書，到后來寫不出來，臨終前，反復叮囑學生：“不要再分析了，不要再瞻前顧后，沉下來做自己的事。”錢教授所談雖非教科研，而道理卻完全相通，在如此“敏感”的“分析”中，我們曾有的一點教育才情很可能與日俱退，隨時而淡。

——不是所有的教育理論或領域都需要我們“捷足先登”，率先“置頂”的人有可能忽略了一路最美麗的風光，最動人的場景。“核心素養”是當前最“熱”的新詞，認真學習它，充分了解它，努力理清它，固有必要，但在對其基本概念等還含混不清之時，就以課題為平臺，或以論文為載體，去研究諸如“學科落實”之類的問題，則未免操之太過急，趨新卻落俗。老實講，當下如管涌般見諸報端刊間的相關文字有真知灼見者不是很多，而無關痛癢的清談玄議則占據了許多篇幅，這一類“研究成果”沒有也罷。

——不是所有的教育舊話或老題都必須為我們所擱置，存而不議；“朝花夕拾”式的研究也別有風味和價值。教育事關太多，紛繁復雜，但常識性的東西無非就那么一些，把它們弄透、刷新、做實，便是很好的、上乘的教科研。十年前，我分管教科研不久，有一位縣區教育局長跟我說，如果把“七五”“八五”“九五”課題翻出來，一定會發現，有許多我們實際上并沒有真做，仍然大有研究之必要。正如朱永新先生所言，別人只說，我們在做，即為一種創新。前幾天，看一篇用“遺忘規律”理論指導學生進行文言文記誦的文章，其中用了對比實驗、量化分析等手段，較為務實地得出幾點結論，覺得頗為受用。這樣的研究太少了，一線教師的研究理當如此，回到事實，回到“地面”。

——不是所有的教育信息或觀念都能夠被我們所采用，并立馬轉化，助成我們“轉型升級”。認識一位省外專家，他幾乎每一天乃至每一刻都能捕捉一些最新教育資訊，然后很快整合出若干東西，它們不無價值，卻也有限。南通“二李”（李吉林、李庾南）則不然，分別用了近40年，持之以恒實踐與研究情境教育、“自學·議論·引導”教學法。她們既是開放的，也常處于“屏蔽”狀態；一方面“轉益多師為吾師”，另一方面則埋下頭來，專心致志做“我的研究”。有學者說，她們如今都已進入自我探索領域的“3.0版”，不能不說，“鈍感”在其間也功不可沒……

四

敏于事者捷于研，鈍于“變”者精于研。如果說，“捷于研”是通過研究實現專業快速拔節時期的行為特征，那么，“精于研”則是提升研究品質、實現專業精進時期的應然追求，前者是后者的基礎，后者是對前者的躍變，它們相得益彰，也相反相成。福建學者翁乾明說得好：“敏感力使人舉輕若重，鈍感力使人舉重若輕。”“舉輕若重”需要依靠高度的研究悟性，“舉重若輕”則要仰仗超俗的教育定力，它們都難以達成，而后者可謂一種教育“化境”，殊屬不易。尤其是在今天這樣一種浮躁的教育空氣中，“五色令人目盲，五聲令人耳聾”，很少有人愿意如孔子所說的那樣，“吾道一以貫之”，潛下心來，就一個名號也許不太響亮、形式也許不夠眩目的問題進行真正的研究、長線的研究和深入的研究，而這樣的研究恰恰才最有生命感，最具“度人力”。劉勰在《文心雕龍·養氣》中說：“水停以鑒，火靜則朗。”（水靜下來以后才能當鏡子照，火靜下來以后才顯得明朗）意思是，只有靜下來，才能思考問題；那種躁動冒進的人，很難登上學問的高地。在“行色匆匆”的研究活動中，也讓我們的節奏能稍停片刻，讓我們的心境能沉靜更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