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然”的誦讀指導與詩歌賞析

一、教學實錄

師 據郭沫若先生統計，李白流傳到現在的900多首詩歌當中，有170多首是寫酒的。而這170多首當中，世人公認寫得最好的，就是今天我們要學的這首詩歌。我想請一位同學先來讀一下，你來讀一下好嗎？【點評：簡潔的導語，突出酒在李白詩歌中的分量，也突出了酒在李白生活中的分量。】（一位女生朗讀。）

師 很好，剛才這位同學讀得很流利。但是，還有一個作者李白的特征暫時沒能讀出來，是什么特征呢？

生 豪放。

師 盡管如此，她能夠突破女生的婉約，已經非常不錯了。詩歌題目有一個字非常不容易念準，她念準了，是哪一個字呢？

生 將。

師 這個字讀“qiāng”，它還有一個讀音，也出現在課文當中，是在哪里？

生 “呼兒將出”。

師 “將出”是什么意思？

生 拿出。

師 “將進酒”就是請喝酒，我們有沒有看出來，這首詩一個直接的目的是什么？

生 勸酒。

【點評：誦讀，巧妙地解決了三個問題：一是讀準字音，“將”字在詩中有兩個不同的讀音，意義也不同，需要強調；二是體會詩歌豪放的特征；三是了解直接的寫作目的——勸酒。】

師 直接的目的是勸酒，勸誰喝酒？

生 岑夫子，丹丘生。

師 勸他們兩位喝酒。同學們有沒看出來，是在哪兒喝酒啊？

生 我猜一猜，“陳王昔時宴平樂”，肯定不是在平樂宮，那么應該是李白在丹丘生家里喝酒。

師 其實啊，注釋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在丹丘生家里面做客的時候喝的酒。那么，我們猜測一下，按照常情推斷，這頓酒誰請客？

【點評：由“勸酒”引出三個問題：勸誰喝？在哪兒喝？誰請客？這三個問題看起來很容易回答，實際上很有思維含量，為進一步討論埋下伏筆。】

生 丹丘生。

師 丹丘生請客。這首詩有元丹丘和岑勛在場，這一點非常重要。也就是說，它和前面的《月下獨酌》是不一樣的，《月下獨酌》是李白一個人自斟自飲，自言自語，而這首詩是三個人一臺戲，賓主盡歡。岑勛，生平不詳，但是根據李白對他的稱呼來看，很尊敬，叫他“岑夫子”。元丹丘是道中高人，又結識皇族人物，李白不管是做官還是尋仙，都跟他有密切的關系。但是這首詩有沒有寫到岑夫子和元丹丘的表現啊？

【點評：這一問很有啟發性，文學作品常有留白，詩歌尤其如此，比如杜甫的《石壕吏》就只寫老婦的答話，不寫吏的問話，這種藏“問”于“答”就是留白，李白這首詩中，元丹丘和岑夫子的表現同樣是留白。這一問，實是啟發學生用想象去補白。】

生 沒有。

師 如果沒有寫到的話，我們能不能猜出來？我猜測元丹丘和岑夫子說了一些話，你們看，能不能把對應的李白的詩句找出來，好不好？元丹丘和岑夫子說，來日方長，痛飲的機會以后還有，今天就不喝了吧。李白怎么說？

生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師 然后元丹丘又說了：連日痛飲，今天我們少喝一點吧！這時李白怎么說？

生 “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師 “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三百杯”要讀出豪氣出來，試試看。“烹羊宰牛且為樂”下一句？

生 “會須一飲三百杯。”

師 很好。這時候元丹丘、岑勛又說：太白，喝得太急啦！我們停一停，歇會兒再喝。這時李白怎么說？

生 “將進酒，杯莫停。”

【點評：這里如果把猜的機會給學生就更好了。】

師 “將進酒，杯莫停”前面還直呼人名，我們要讀得更加誠懇，更加熱切，同學們讀一讀試試看。

【點評：再讀，“要讀得更加誠懇，更加熱切”，要求具體。】（學生齊讀。）

師 最后，人家沒轍了，元丹丘說，不喝了吧，咱們家沒錢買酒了。這時李白怎么說？

生 “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

師 我們剛才明白了，這頓酒是元丹丘請，李白拼命在這兒勸人喝酒，勸人喝酒也罷了，最后還要說，你不要舍不得花錢買酒，這說明了什么問題？哪位同學可以說說看。

【點評：呼應前面“勸誰喝？在哪兒喝？誰請客？”三個問題，突出李白的反客為主，啟發學生思考這一反常現象，為學生回答“這說明了什么問題”鋪設橋梁。】

生 說明了李白很豪爽，有一擲千金的氣概。

生 李白對錢看得比較輕。

師 不僅對自己的金錢看得很輕，對朋友的金錢也看得很輕，說明他們之間的關系非常好。還要注意一點，說明這時的李白如此率真，可能喝酒喝得有點多了。據杜甫講，李白的酒量不算很大，杜甫有一首詩叫《飲中八仙歌》，說到幾個人特別能喝酒的。其中一個人叫汝陽，“汝陽三斗始朝天”，喝了三斗之后才仰面朝天；還有焦遂，“焦遂五斗方卓然”，焦遂喝了五斗的時候才會顯示出一副高蹈不群的樣子。而李白“斗酒”，還有個說法叫“一斗”，“李白斗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

生 “酒中仙”。

師 酒量不大，還這么想喝酒，還拼命勸別人喝酒，這是為啥呀？這個問題先記住，我們后面會涉及。我們剛才找出了四句話，這四句話都是李白對元丹丘和岑勛說的，也是直接勸人家喝酒的句子。我們一定要記住，讀這首詩的時候，一定要讀出“勸”意，眼中一定要有岑夫子、丹丘生，最好再讀出一點“醉”意來。我們一起來試試看，好不好？

【點評：“酒量不大，還這么想喝酒，還拼命勸別人喝酒，這是為啥呀？”為深入討論再埋伏筆。在討論賞析的基礎上提出誦讀的具體要求——讀出“勸”意，讀出“醉”意。】（學生齊讀。）

師 剛才這一遍，感覺同學們已經初步進入了詩歌的境界，下面我們還要再繼續品味。李白特別想跟大家痛飲，但是岑夫子、丹丘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覺得不能這樣喝。我猜測，未必是真的覺得囊中羞澀，要知道，有時李白去元丹丘家做客是舉家前往，不會在乎這點酒錢的。我覺得可能是元丹丘作為主人的責任和作為朋友的關愛，覺得李白這樣過飲傷身。要知道李白后來得了一種病，叫作“腐脅疾”，按照皮日休的說法，是“竟遭腐脅疾，醉魄歸八極”，所以覺得不能這么喝。好，你們不喝，行！那我就唱，就唱出了這一首《將進酒》來。我們下面要看了，李白的《將進酒》是怎么勸動人們喝酒的呢？究竟它有哪些打動人的地方？下面，我來讀一遍，你們假設自己就是岑夫子或者丹丘生，我讀到哪里，你覺得心中一動，也想舉起酒杯，這時你就拿起一支筆來，把打動你的地方畫下來，好不好？

【點評：主人不是囊中羞澀，不在乎錢，賓主關系又這么好，那么為什么不讓客人盡興呢？哦——原來李白身體不好，不能多喝。多么體貼？多么關愛？這是一種什么樣的友情？點出打動人的所在。“我們下面要看了，李白的《將進酒》是怎么勸動人們喝酒的呢？”提出下一步的要求。】（教師范讀。范讀畢，掌聲雷動。）

師 我現在讀完了一遍，下面同學們看看，有哪些打動你的句子，相互討論討論。（學生討論。）

師 剛才同學們討論得很熱烈，哪位同學先來說說看？

生 我覺得您在讀“岑夫子，丹丘生”的時候，真的像在喚他們的名字一樣，讓人很有想喝酒的感覺。還有您在讀句子末尾，例如“暮成雪”“杯莫停”和“萬古愁”的時候，我認為讀得特別好，讓人覺得回到了古代。在字上拉長音，給人一種很穩的感覺。

師 謝謝你對我的肯定，其實我不是非常適合讀李白的詩歌，但是我做到了一點，就是我豁出去讀了，下面你們讀的時候也要做到這一點——豁出去讀。剛才你說的也是我喜歡的幾句話，我們其他同學也來說說看。

生 我喜歡的是“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表現了他在生活中和朋友們一起飲酒，一起交流，人生的灑脫和歡樂。勸朋友和他一起飲酒，抒發自己的感慨和感情，我覺得這一句寫得很有味道。

師 請你來讀一遍試試看，把你所說的“味道”讀出來。

【點評：再一次提出具體的誦讀要求，“豁出去”是要有膽量，“讀出味道”是要有質量，當然，沒有前面的品出味道，不可能讀出味道。】（學生朗讀。）

師 讀得很深情，這里的“得意”是什么得意？是不是官場上志得意滿、躊躇滿志啊？究竟是指什么？

生 不是，是他自己心中有理解，有感懷，又恰恰遇到了理解他的朋友們。“得意”不是官場上的，而是知己間的把臂言歡、暢敘幽情。

師 這句話有兩大誘人喝酒的因素，一個是知己相逢，另一個呢？

生 月亮。

師 這是一種美景。用月亮來勸人喝酒，人閑景美。而現代人怎么勸酒？

【點評：“現代人怎么勸酒”與前面“我們下面要看了，李白的《將進酒》是怎么勸動人們喝酒的呢”呼應，把重點引向“怎么勸”。】

生 喝喝喝。

師 “感情深，一口悶。感情淺，喝出血。”用月亮來勸人喝酒，李白真比今人要風雅得多。就著剛才同學的發言，我還想再問一個問題，作者得出“人生得意須盡歡”的結論，是基于怎樣的認識呢？

【點評：用一個問題引發思考，回應前面的“酒量不大，還這么想喝酒，還拼命勸別人喝酒，這是為啥呀”這一問題。】

生 人生苦短。

師 表現人生苦短的詩在哪里？

生 開頭“君不見”兩句。

師 剛才有好幾個同學喜歡這兩句話，能否請他們來說說看？

生 我覺得“悲”這個字深深地觸動了我的心，因為它跟下面的“盡歡”結合在了一起。我們看到書下的注釋，這個時候的李白已經被賜金放還有八年之久，他在這個時候領略到了人生苦短，所以面對這樣一種復雜的人生，只有喝酒，才能盡歡。

師 其實不僅這一個字，還有連在一起的這兩句話，這兩句話突出感情的字眼就是“悲”，“悲”什么？“悲”的內容就是剛才同學們所說的“人生苦短”。那么，他是怎么表現人生苦短的呢？前一句話是巨大的空間的布局，然后突然來了一句“奔流到海不復回”，不禁讓人想到“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復回”的其實不是黃河水，而是時間，是年華，但是這首詩比“逝者如斯夫”來得急驟、來得猛烈，這是李白的一個特點。但是這句話還不是目的，目的是哪一句？下面一句“高堂明鏡悲白發”，剛才這位同學說“悲”，這個“悲”是猛然間迸發出來的，人的頭發白，從量變到質變，有一天對著鏡子突然發現，我的頭發全白了！這時他可能會想到兩大問題，第一大問題，來日無多，還有一個可能會想到什么問題？我估計同學們這個時候已經有答案了，這和后面的內容有關系。

生 可能是過去的日子沒有珍惜，到現在仍然壯志未酬。

師 這兩句話是有邏輯關系的，過去的日子沒有珍惜，李白在這里可能沒有表達這個意思，但是他確實想到了壯志未酬。他這時得出了一個結論，就是“人生得意須盡歡”，“盡歡”的方式是喝酒，喝酒的方式是暢飲，是“三百杯”。“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請你把這句話讀一下，讀出豪情來。

【點評：賞析到這里，提出“讀出豪情來”的要求可謂水到渠成。】（學生朗讀。）

師 有沒有同學更加細心地在豪氣萬丈之外，隱約地感覺到李白的另外一重意思？有一個字流露出了他內心真實的狀態，哪個字呢？

生 “且”，雖然是“須盡歡”，可以暢飲，很快樂，但是這種快樂也是暫時的。

【點評：問得適時，答得準確。】

師 這種快樂是暫時的，是權宜之計，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是緩解內心苦惱、臨時想出來的一種辦法。為什么李白不能夠徹底地“盡歡”呢？為什么在豪情萬丈的詩句下，又用“且”流露出內心的無奈呢？請同學們討論討論。

生 因為李白此時是被唐玄宗賜金放還已經八年了，李白本來是很想做官的，也想在政治上一展抱負，但是一直不被重用，沒有這個機會。他又是一個浪漫主義的人，向往自由，希望有內心的滿足感、快樂感，想過上閑云野鶴般自由自在的生活，所以心中也是會有矛盾的：是入仕做官，還是自由自在地逍遙于世外？

師 很好，其實你剛才涉及李白人生一個很重要的特征，一方面追求建功立業，一方面追求精神上的自由，以后學習李白詩歌的時候，一定要記住這一點，兩個方面，一對矛盾，貫穿了李白的一生。李白在整個壯年時期，矛盾的哪一個方面是主要的？是建功立業還是逍遙而游？

【點評：“矛盾”二字是關鍵。】

生 建功立業。

師 可剛才這位同學講了，李白當時是被賜金放還，八年了，這時心中會有一種懷才不遇的感慨，到現在還郁積在心中。在詩歌中，哪里流露出了這種感慨？

生 我覺得在第四句“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他認為自己有足夠的才學，只是還沒有遇到合適的時機來一展自己的抱負。

生 我覺得倒數第四行“古來圣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有這種感覺，“圣賢”有一部分就是指一些懷才不遇的人，當然也喻指他自己，他仕途不順，內心積郁，然后他就說“惟有飲者留其名”，又有一種豪放的感覺。

師 其實你們有沒有發現，一個說“天生我材必有用”，還有一個說“古來圣賢皆寂寞”，這兩位同學找出來的詩句是矛盾的。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也是我一直比較糾結的問題，待會兒我們一起來討論。你先說說看，“古來圣賢皆寂寞”其實是用古來圣賢的寂寞來表達自己的寂寞，“寂寞”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孤單？

生 不是，是懷才不遇。

師 “古來圣賢”有哪些是寂寞的，你能想到嗎？

【點評：自然延伸，溫故知新，加深情感體驗。】

生 歸有光。

師 考試總也考不上的歸有光，他是李白后面的哦！說明李白的結論被歸有光驗證了。有沒有李白之前的？其實，翻一下史書，這個名單可長了，“忠不必用兮，賢不必以。伍子逢殃兮，比干菹醢”……李白也列出了一個人，是誰呢？

生 陳王曹植。

師 他為什么想到陳王呢？

生 有才華，但是懷才不遇，最后繼承大業的不是他，還有他特別能喝酒。

師 “古來圣賢皆寂寞”后面一句話，你來讀讀看。

生 “惟有飲者留其名”。

師 這句話什么感覺？

生 其實這句話我沒有怎么看懂，感覺有李白的那種灑脫豪放，但是具體意思不太看得懂。

師 李白說了一句你看不懂的話，說了一句可能很多人都看不懂的話。看不懂本身就可能預示著這句話字面的意思并不是他內心真實的想法，對不對？他說“古來圣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讓我們去喝酒吧，喝酒才能留下我們的美名，做一個圣賢有什么用呢？去喝喝酒吧——這是一種什么態度啊？

生 消極的人生態度。

師 我們對李白做這樣一個結論是非常輕松的，一個消極的人生態度。但是我們沒有李白這樣的經歷，我們有了李白這樣的經歷，可能也會說出那樣的話，但是有時候其言愈冷，其心愈熱。杜甫是了解李白的，“不見李生久，佯狂真可哀”，他是“佯狂”，用“佯狂”來表達內心的一種憤激。你能不能把這種“古來圣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的“佯狂”讀出來？（學生朗讀。）

師 非常棒，讀得特別好。我們先把“圣賢寂寞”這樣一個意思記下來，因為待會兒我們還要討論跟它完全相反的一句話“天生我材必有用”。“天生我材必有用”，你們覺得這句話表達了李白怎樣的心理？

【點評：再留伏筆。】

生 自信。

師 那請你把自信讀出來。（學生朗讀。）

師 很好，她把“必”讀得很重，體現了一種自信，有沒有同學有別的看法？剛才有位同學說懷才不遇，意思和自信是相反的，有沒有同學和他觀點相似？

生 假裝自信。

師 假裝自信是為了真實地表達什么？

生 他的內心很痛苦，但是在朋友面前還是表現出自己很好。

師 在這么好的朋友面前，用得著裝嗎？糾結了吧？李白就是這樣一個讓人糾結的人，李白自己也很糾結，“天生我材必有用”說明還沒有用，將來我一定會有用的，但是李白這個時候多大了？51歲了。也就是說，“必有用”但是卻沒有用，問題出在哪兒？

生 李白自己覺得是有才能的，有才能的人應該是被任用的，而“我”卻沒有被任用，應該是沒有人用“我”，統治階層的人不欣賞、不任用，所以“我”才如此。這是一種憤慨，是對當時政治的一種否定，一種嘲諷。

師 你能讀出這種嘲諷的意味嗎？

【點評：讀出佯狂，讀出自信，讀出嘲諷，都是在學生理解或幫助學生理解的基礎上提出的要求，也只有在理解的基礎上才能讀出相應的效果。】（學生朗讀。）

師 很好，語氣有所區別，但是嘲諷的意思還不夠明顯，再試試看。（學生再次朗讀。）

師 有點意思了，再往那個方面發展，再讀讀看。（學生第三遍朗讀。）

師 很好，覺得自信，就是“天生我材必有用”，覺得憤懣，就是“天生我材必有——用”。同樣一句詩，覺得自信就這樣讀，覺得憤慨就那樣讀，這個就是詩歌的魅力，這個就是李白的神奇。剛才你們兩位同學講得都非常好，你們的觀點我都贊成。一方面，我覺得他是一種自信，這反映了李白的一種矛盾，剛才有位同學說得很好，一方面有儒家的思想，一方面有道家的追求。李白的用是大用，是“申管晏之談，謀帝王之術，奮其智能，愿為輔弼”，目標很明確，做輔弼，做宰相，“使寰區大定，海縣清一”，這些事情都做完了，然后“我”又去干嘛？“我”要跟陶朱（范蠡）、留侯（張良）一樣，“浮五湖、戲滄州”，做一個逍遙的隱士。這就是李白的兩種追求，一個是儒家的追求，一個是道家的追求，前半生儒家，后半生道家，但是這兩種追求事實上他都沒有做到，他不是功成身退，而是功不成、身不退。剛才說的，追求建功立業、追求精神自由這一對矛盾貫穿他一生，給他造成了仕與隱之間一種拉鋸式的痛苦。加上他的奔放不羈，加上他的一種才氣和力道，他就把這個矛盾熔鑄在同一首詩歌當中，熔鑄在他的許多詩歌當中了。有時候是“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有時候是“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有時候是“直掛云帆濟滄海”，有時候是“何須身后千載名”，有時候是“天生我材必有用”，有時候是“古來圣賢皆寂寞”……就是這樣一種矛盾。剛才我們把這首詩歌人生苦短、懷才不遇、圣賢寂寞等諸多感情都細細品味了，而這所有的感情裹挾在一起，造成了一種非常深廣的情緒，這種深廣的情緒，李白用了非常特別的字眼來形容，是什么字眼？

【點評：重音不同，長音不同，表達的情感不同，結合情感詳細分析，讓學生去進一步準確體會什么才是作者此時的真實情感。】

生 最后一句的“萬古愁”。

師 “萬古愁”，不是一般的愁，如何理解“萬古愁”啊？

生 “萬古”是從古到今，所有詩人所共有的，但是，因為他是李白嘛，不僅僅是世人所共有的那么一些，應該還有一種豪放的情感在里面吧！

師 你講了兩個方面，講得很好。我倒是想把你講的反過來說，當我說到“萬古愁”的時候，我倒是要稍微淡化一點他個人的色彩，轉而強調一點共性的色彩。“萬古愁”前面有一句話“與爾同銷”，我要和你一起去化解，說明這愁必定不是他一個人的。他不僅想到自己懷才不遇，還想到“古來圣賢皆寂寞”，聯系到前面的“朝如青絲暮成雪”，是不是只是他覺得自己已經50多歲，來日無多了？古往今來所有人都是這樣。李白這個人，不管人生有多痛苦，他自己有多大的委屈，但是他從來不哀哀怨怨的，他不是那種“梧桐細雨”“落花流水”的，不是那種“曉風殘月”的，他是一種海天茫茫的愁思。為什么能這樣呢？除了個性的奔放不羈，還因為他不僅想到了一己之悲，還想努力化解“萬古愁”啊！他不僅想到了自己青絲成雪，還想到了古往今來世世代代所有的人都是這樣，都面臨這樣一個結局。這就是李白！由于觸及這樣一個高度，這就賦予李白在寫悲傷的同時，有一種豪放。當年李白不知是如何以元丹丘的杯中酒澆化心中愁的，在《將進酒》之后，又不知道有多少人，借李白的《將進酒》，來澆化自己心中的憂愁。這樣一想，古往今來多少人的愁，就在《將進酒》中貫通一氣、綿延浩蕩，你們感覺到了沒有？下面，我想請一位同學再讀一遍，能不能把“萬古愁”的復雜和它境界的高闊表現出來？哪位同學愿意試一試？

【點評：課上到這里，可以說已經完全回答了“酒量不大，還這么想喝酒，還拼命勸別人喝酒，這是為啥呀”這個問題。】（學生朗讀。此處有掌聲。）

師 非常好！他這一讀，李白《將進酒》的“萬古愁”又增添了一分啊！最后一個問題，喝三百杯真的能解萬古愁嗎？李白有詩句，叫作“舉杯消愁愁更愁”，還有詩句“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消愁之道，究竟是在酒醉之中，還是酒醒之后呢？我不想代替同學們思考。還是回顧一下李白的生平吧：13歲立志“濟蒼生，安社稷”，17歲學習縱橫術，欲以此治理天下，24歲“仗劍去國，辭親遠游”，29歲初入長安，無功而返，41歲再入長安，供奉翰林，43歲被“賜金放還”，51歲寫下《將進酒》，55歲為討叛軍入永王幕府，參軍，56歲被判長流夜郎，60歲時，聽說李光弼討伐安史余孽，請求從軍，因病半道返回，61歲卒，留下了《臨終歌》。“大鵬飛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濟”，這真是個徹頭徹尾的悲劇。但是，請記住，酒神精神的潛臺詞是，即使人生是一幕悲劇，我們也要有聲有色地演好這一幕悲劇，不要失去悲劇的壯麗和快慰，這才有了李白的詩歌，叫作“馀風激兮萬世”。下課！

【點評：以讀始，以讀終，評價小結，整節課至此畫上了圓滿的句號。】

二、教學總評

這是一節成功的誦讀指導課。在各種課型中，誦讀指導課是最難上的，這首先需要教師能通過一節課讓學生真正體會作品的思想情感，其次教師自己有誦讀的功底，最后還要有得法的誦讀技巧的指導。做不到這三點，誦讀指導課，容易上得只有泛泛要求，沒有具體指導。

而徐飛老師的這節課不一樣。

首先，師生對話特點鮮明。第一，話題直指詩歌的核心。如這首詩一個直接的目的是什么？詩題“將進酒”就明確了詩歌的目的。第二，問題環環相扣，既有連續性，又有啟發性。如勸誰喝酒？在哪兒喝酒啊？這頓酒誰請客？這三個問題之間是一氣貫通的，同時上接“這首詩一個直接的目的是什么”下連“這首詩有沒有寫到岑夫子和元丹丘的表現啊”“這頓酒誰請客”，啟發學生發現：勸酒的不是主人而是客人這一反常現象，并思考“為什么會這樣”。第三，問題看似淺顯，實則深廣。如“這首詩有沒有寫到岑夫子和元丹丘的表現啊”這個問題看起來很容易回答，結果學生果然上當，回答說“沒有”。表面上看，學生這樣的回答沒錯，詩中確實沒有正面寫岑夫子和元丹丘的表現，但是他們的表現是要學生運用想象去補充的。這就要求學生有從無字處讀書的能力，這個問題有助于培養學生的這種能力。第四，從細微處入手，引導學生體察作者豐富而復雜的情感世界。如“有沒有同學更加細心地在豪氣萬丈之外，隱約地感覺到李白的另外一重意思？有一個字流露出了他內心真實的狀態，哪個字呢？”學生答“且”。“且”這個虛詞，承載的情感是實在的、豐富的、厚重的。教師正是通過這樣的對話把學生一步步帶入詩人的情感世界，學生只有進入了詩人的情感世界，誦讀的指導才是有效的，誦讀才能準確傳情。

其次，知人論世恰如其分。賞析詩歌，常說知人論世，但是如果把握不好“知”和“論”的度、“知”和“論”之間的關系，對詩歌的賞析就可能牽強附會，就可能過度解讀。說這一節課知人論世恰如其分，“恰”是指對詩人生平事跡的介紹都是在恰當的時機介紹恰當的內容。在分析“李白特別想跟大家痛飲，但是岑夫子、丹丘生覺得不能這樣喝”的原因時，先介紹李白和元丹丘的關系不一般，去元家常常是舉家前往，所以元丹丘覺得不能這樣喝不是在乎錢，最后介紹李白的身體不好，結合之前介紹過李白酒量不大，至此，學生便可理解岑夫子、丹丘生為什么覺得不能這么喝了。“分”是指對生平事跡的介紹為解讀詩歌所必要，是幫助學生深入理解詩歌的情感所必需。如在分析李白的無奈、糾結、矛盾的情感時，介紹李白的志向、李白的遭遇，他既想在政治上一展抱負，又在精神上追求自由。回顧這節課，對李白生平事跡的介紹不算少，但沒有一處是多余的。

這節課可以用“渾然”兩字來概括。以誦讀始，以誦讀終，誦讀質量，漸進提升，課堂結構呈螺旋式提升；誦讀指導與詩歌賞析相輔相成，以賞析幫助誦讀，以誦讀加深對詩歌情感的體驗，所有這些都給人渾然一體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