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動態對等”看《壇經》偈頌的英譯
——以神秀惠能對偈及“五祖偈”為例

宋 穎

（廣東松山職業技術學院 外語系， 廣東 韶關 512026）

從“動態對等”看《壇經》偈頌的英譯
——以神秀惠能對偈及“五祖偈”為例

宋 穎

（廣東松山職業技術學院 外語系， 廣東 韶關 512026）

以尤金·奈達的動態對等理論為視角，選取黃茂林和蔣堅松兩個《壇經》英譯本中的惠能神秀對偈及“五祖偈”為對比語料，分析兩位譯者在偈頌音韻處理、重現深意及傳遞意象中所呈現的動態對等的差異性。

動態對等；《壇經》偈頌；神秀偈；惠能偈；五祖偈

自黃茂林先生翻譯的首部英譯《壇經》本于1930年出版以來，翻譯學界對《壇經》的版本、語法、思想及其影響進行了卓有成效的探討［1］。高秉業于1977年在《英譯<六祖壇經>版本的歷史研究》一文中列舉出六種英譯本，詳細介紹了譯者的背景、英譯版本源流，并對譯本的差異性與選用的源文本做了分析［2］。常亮對《壇經》的十五種英譯本按譯者身份、出版時間、翻譯原本和譯者所屬地進行了分類［3］。關于《壇經》英譯策略，孫元旭探討了黃茂林英譯本的翻譯方法及難點；宋偉華比較分析了黃茂林與Dwight Goddard譯本［4］及Christmas Humphrey譯本［5］。2012年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了由蔣堅松新譯的《壇經》英譯本The Sutra of Huineng（以下簡稱蔣譯）［6］，論述了《壇經》偈頌的英譯策略，強調翻譯時需尋求詩歌元素在其意義、意象、結構、風格、韻律等的動態平衡［7］。

《六祖壇經》是一部由中國禪宗六祖惠能的弟子法海記集、記錄六祖惠能（638-715）傳道與弘法機緣的佛經經典，也是唯一一部由中國僧人著述，被稱為“經”的佛典。1930年，黃茂林《壇經》譯本印行于歐美各地，向西方哲學愛好者或修行者傳遞了新的禪定修行方法。《壇經》譯介對中國禪文化在域外的傳播中起重要作用。

本文選取兩種英譯本作語料對比分析，一是1930年，由黃茂林翻譯、上海有正書局出版的《壇經》英譯本Sutra Spoken by the Sixth Patriarch Wei Lang on the High Seat of The Treasure of The Law（以下簡稱黃譯）［8］。黃茂林居士早期在香港活動，精通英文，時常與英國人研究小乘佛教，后皈依太虛法師，信大乘佛教。黃譯本結構較簡單，宏觀結構包括：譯著前言、壇經英譯文；微觀結構為純“翻譯型”譯經，無注解。二是當代譯者蔣堅松于2012年翻譯的《壇經》英譯本The Sutra of Huineng（以下簡稱蔣譯）［6］。蔣堅松師從翻譯家劉重德先生，翻譯理論研究與實踐成果豐碩。該譯本是漢英對照本，是迄今為止的最新譯本，結構為譯經-詮釋型（顧瑞榮今譯，蔣堅松英譯），英譯文在正文外附錄語言與文化的注釋。兩譯本歷時跨度近一個世紀，翻譯風格和措辭有明顯的差異，具有對比分析價值。

《六祖壇經》里的偈頌有30余首，分四言、五言、六言和七言，短的4行，長的近60行，其中不僅蘊含深刻的禪宗教義，佛教文化和中國傳統文化，還具有鮮明的漢語佛經散文和韻文文體特征［7］。五祖弘忍傳法偈為禪宗衣缽繼承立文字之證。雖然神秀、惠能有共同的師乘和思想淵源，但是他們的禪風殊異，并形成了所謂的“南頓北漸”，其對偈體現了般若佛性。

美國語言學家Nida提出，翻譯的形式有兩種，一種是形式對等，一種是內容對等。形式對等的特征是，“原文的形式特征一成不變地復制到目的語文本”；“用接受語言復制出與原語信息最貼切的自然對等，首先是意義對等，其次是文體對等。”［9］即接受語讀者在閱讀譯文時與源語讀者閱讀原文時反應相等。動態對等理論為“形式”與“意義”的翻譯重心找到了靈活的平衡點，與《壇經》主張“得意忘言”相契合，避免了追求“形式對等”的翻譯而忽視“禪意”傳遞的動態需求。

《壇經》是中國化、平民化、簡明化的佛經，它的語言除了一些佛教詞語，大體上是通俗，簡潔，略帶古語色彩的口語［7］。崇尚簡潔是佛經詩歌的特點，但由于語言和文化的差異，譯入語讀者較難領會偈頌蘊涵的佛理與禪境，鑒于《壇經》傳播的交際需要，譯者應切合經文偈頌的含蓄特點，以少總多，用有限的文辭傳達深遠的禪意［7］。以下是神秀、惠能對偈及五祖傳頓教衣缽偈，試從音韻、修辭和意象方面對比分析黃譯本和蔣譯本的傳譯效果：

身是菩提樹，

心如明鏡臺。

時時勤拂拭，

勿使惹塵埃。（《壇經·神秀偈》）

Our body ’s just the Bodhi tree，

Our body is the Bodhi-tree，

And our mind a mirror bright，

Carefully we wipe them hour by hour，

And let no dust alright.（黃譯）

Our mind a mirror set on stand.

We wipe them ev’ry now and then，

Lest dust should ever there go land.（蔣譯）

神秀偈原韻律為“ABCB”，即尾韻押隔行韻（alternate rhyme）。兩位譯者都在神秀偈的韻律上取得了對等效果，黃譯中第二、四行“bright”，“alright”押尾韻，蔣譯第二、四行在“stand”和“land”上押尾韻。而且二位譯者都在第一第二句選詞“body”和“Bodhi”，“mind”和“mirror”押頭韻，譯者用抑揚格對應原文的平仄。再看“惠能偈”。

菩提本無樹，

明鏡亦非臺，

本來無一物，

何處惹塵埃？（《壇經·惠能偈》）

There is no Bodhi-tree，

Nor stand of a mirror bright.

Since all is void，

Where can the dust alight?（黃譯）

The Bodhi is not in fact a tree，

And nor’ s there mirror nor its stand.

By nature all is vain and void，

So where can ever dust go land?（蔣譯）

在對惠能偈翻譯的音律處理上，兩位譯者沒有完全形式對等。惠能偈原韻為“ABCB”，“樹”與“物”，“臺”與“埃”。在翻譯對尾韻的處理上，兩位譯者沿用隔行韻，黃譯在二、四行“bright”和“alright”上押韻，蔣譯在二四行“stand”和“land”上押韻。蔣譯在第三行選詞“vain and void”，形成了押頭韻的效果。可見，兩位譯者在音韻處理中，采取動態對等的翻譯方法避免因韻失義，靈活地為英語讀者在譯入語中追求同等的音韻賞析效果。再看“五祖偈”：

有情來下種，

因地果還生。

無情即無種，

無性亦無生。（《壇經·五祖偈》）

Sentient beings who sow the seeds of enlightenment，

In the field of Causation will reap the fruit of Buddhahood.

Inanimate objects void of Buddha-nature，

Sow not and reap not. （黃譯）

You sow among the sentient kind，

A field of cause has fruit to yield.

For seeds’vails not the other kind，

And nothing nature-void does yield.（蔣譯）

五祖偈中原韻律為“ABAB”，隔行交互押韻，“種”與“種”，“生”與“生”。在對尾韻的處理中，兩位譯者策略不同：蔣譯“kind”和“kind”，“yield”和“yield”交互押韻，遵循其“格律詩體”譯“格律詩”的原則［7］；黃譯則舍韻取意，尾韻均未與原偈對等。

劉勰《文心雕龍·神思》說“使玄解之宰，尋聲律以定墨;獨照之匠， 窺意象而運斤”;胡應麟在《詩藪》中提到， “古詩之美， 專求意象”。Nida提出：“翻譯是兩種文化的交流，對于真正有效的翻譯而言，熟悉兩種文化甚至比掌握兩種語言更重要，因為詞語只有在對應文化背景中才有意義。”［9］動態對等翻譯借用譯文語言背景文化知識來理解譯文，原文中的諸多因素，如語言表達方式都被轉換成譯入語讀者熟悉的語言表達形式。《壇經》偈頌的意象是作者對佛理知覺化與情緒的對等物、心與物、情與景、意與境的交融結合。因此，熟悉禪宗文化背景才能更準確地傳遞偈頌意象的情與理。

五祖傳衣缽偈是凝智傳法之偈，神秀和惠能對偈是禪宗“漸”、“頓”修行方便法門，也是惠能得五祖弘忍傳衣缽的決定作品之一。這三首偈都運用了大量的修辭手法，如比喻、反問、對偶、設問、映襯、引用等［10］。其中又以比喻手法使用最為頻繁，因比喻手法有助于形象，淺顯地向大眾講解佛理。三首偈均為對偶，即字數相同，結構相似，且兩兩相配。如神秀偈“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就使用了借喻和比擬的手法。借喻，即不出現正文和比喻詞，直接將比喻作為正文來描寫，不見“拂拭”之物，但見“莫使有塵埃”的效果，而比擬的手法通過將心比作可以抹擦的物品來體現。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是明喻，以菩提樹喻身，明鏡臺喻心，菩提為本心之覺，明鏡是本心之照［10］。雖自性如明鏡般清亮，無奈沾染塵俗，為了保持清凈的佛性，需要勤于修行，拂去妄念。佛教歷來有鏡喻的說法,《華嚴經·普賢行愿品》卷十二：“心如凈明鏡，鑒物未嘗私。”《六祖壇經箋注》中注解為：“眾生心者猶如明鏡。”有學者提出“臺”不是虛字，明鏡臺應為置鏡的梳妝臺。禪宗主張“得意忘言”，佛經“鏡喻”，“臺”字的使用似乎是為與“埃”構成尾韻而添加。蔣譯“Our mind a mirror set on stand”， 將“明鏡臺”直接譯成“mirror set on stand”，黃譯“And our mind a mirror bright”，省略“臺”，將心喻為明鏡，突出mirror“bright”的特點。動態對等理論中的意義對等為譯者的首要追求，追求形式對等時應建立準確傳遞原文的意義，及本體和喻體描述的一致性，或在譯入語中用讀者接受的修辭方式達到動態的修辭效果。蔣譯“mirror set on stand”似為韻失意，而黃譯“bright”對心性常凈的表達更為貼切。可見，翻譯須重視對佛經中修辭的本體、喻體的考證，以期在譯入語中實現對等的修辭效果。

五祖偈，采用了對偶中的“反對”修辭手法，“有情”對“無情”，“下種”對“無種”，“有情”對“無性”，“還生”對“無生”。蔣譯用“the sentient kind”與“the other kind”，“sow”與“vail”，“sentient kind”與“nature-void”均起“反對”修辭效果，佛禪的肯定又否定，虛實相間，修辭趣味躍然紙上。黃譯中，“sentient beings”與“inanimate objects”，“reap”和“sow”對應，未達工整“反對”之效，但有感的眾生與無感知的客體亦有鮮明對照作用。

神秀偈中的“惹塵埃”，蔣譯為“dust go land”，黃譯為“dust alight”，朗文詞典中，alight表附著時與“land”意思等同，詞典中示例“if a bird or insect alights on something， it stops flying and stands on it”，此處二位譯者選詞生動，似塑造塵埃飄落，最后附著于地面的栩栩如生畫面，保存了原偈的意象。又如神秀偈“時時勤拂拭”中的“時時”，黃譯為“hour by hour”，蔣譯為“now and then”。英漢大辭典中，“hour by hour”的解釋為逐時，又如“day by day”逐日，它有逐漸轉變之意；一個僧侶不斷拂拭明鏡臺，希望它一塵不染的積極意象瞬時構建起來。而now and then釋義為偶爾，有時。“拂拭”一詞本無程度頻率之分，“勤”字則彰顯了神秀對悟佛法、見本性的期望。因此，黃譯為“hour by hour”的逐時進取所塑生動意象更靈動地與原文對等。

五祖偈中，“有情來下種”，“種”為情愛貪念的業力種子，借喻十二緣起支的“貪愛”，“因地果還生”借喻“即業”，即有因有果。蔣譯遵循格律要求，呈示出有感的眾生緣起造業，輪回招致因果，無物質和精神的緣起，也就無真實的幻滅。意境平素澄明，無感情色彩，塑造出語中無語，又語中有語的禪境，與原文意境更貼切。黃譯以“sentient beings”與“inanimate objects”對應，有靈有感的眾生對應無感知的客體，將“心”的靈動意像烘托而出。

南齊永明之際，佛經的轉讀引發了“四聲說”及“永明體”詩歌的出現，中國詩歌從 此走上格律化道路。佛經偈頌給中國詩壇帶來清新之風，促進詩歌語言的通俗化，靈動的韻律使佛禪奧義的傳達詩意盎然。基于頌詠需求，偈頌須取得朗朗上口的效果，因此，譯者在翻譯中如何平衡“韻”與“意”，得其意而不失其韻，還是為韻失意，是值得斟酌的問題。

在中國文化交流“走出去”大背景下，《壇經》英譯研究越來越受到重視。“黃譯”和“蔣譯”沒有完全追求形式對等，避免了因韻而失義，直接地傳遞了“禪意”的動態需求，使譯入語讀者獲得同樣的佛學啟迪，實現了原作生命力的延續。

［1］吳玢.建國以來關于《壇經》的研究綜述［J］.華中人文論叢，2012（2）:146-151.

［2］高秉業.黃譯《六祖壇經》版本的歷史研究［M］//廣東新興國恩寺.六祖壇經研究：第四冊.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03:340-349.

［3］常亮.《六祖壇經》英譯本的總結與歸納［J］.中外文化與文論，2016（1）:204-214.

［4］宋偉華.《壇經》黃茂林英譯本與Dwight Goddard英譯本比較［J］.中國科技翻譯，2013（1）:19-22.

［5］宋偉華.語料庫驅動的《六組壇經》三譯本比較［J］.韶關學院學報，2014（1）:80-84.

［6］惠能. The Platform Sutra（《壇經》）.顧瑞榮，今譯;蔣堅松，譯.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12.

［7］蔣堅松，陳惠.實踐劉重德教授的譯詩主張——《六祖壇經》中偈、頌的翻譯［J］.中國外語，2009（2）: 90-94.

［8］Wong Mou-Lam. Sutra Spoken by the Sixth Patriarch， Wei Lang， on the High Seat of “The Gem of Law” Dharmaratha［M］.Shanghai: Yu Ching Press，1930.

［9］尤金·奈達.翻譯理論與實踐［M］.上海：上海外語出版文化，2004:12.

［10］張子開.敦煌本《六組壇經》的修辭［J］.敦煌研究，2008（1）:50-52.

A Comparative Analysis of English Versions of Gathas in The Platform Sutra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Dynamic Equivalence”:
A Case Study of Shenxiu, Huineng and the Fifth Patriarch

SONG Ying
(Foreign Language Department, Guangdong Songshan Polytechnic College, Shaoguan 512126, Guangdong, China)

The gathas of the Platform Sutraserve the needsofdelivering the essence of Chan Buddhism,and the ideological values and translatologicalvalues of such poetic languages can be studied under the increasingly extending of Eastern Learning to the West. Selected three representativegathas translated by Wong Moulam and Jiang Jiansong respectively, this paper compares the English translations in rhymes, rhetoric devices and image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dynamic equivalence, and finds that the translatorsdelivered differing versions in accordance with dynamic demands.

dynamic equivalence; gathas of The Platform Sutra; gatha by ShenXiu; gatha by Huineng; gatha by the fifth patriarch

H314.9

A

1007-5348（2017）04-0042-04

（責任編輯：明 遠）

2016-11-08

2016年廣東松山職業技術學院科研項目“禪宗偈頌英譯對比研究——以《壇經》為例”（2016SKYB012）

宋穎（1989-），女，廣東韶關人，廣東松山職業技術學院外語系講師，碩士；研究方向：翻譯理論與實踐、典籍翻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