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佳佳
摘要:展示生命、歌頌生命,是沈從文湘西小說的靈魂。牧歌式的文體則是沈從文最擅長的文體,《邊城》是其中最為完善的作品之一。本文從《邊城》中所體現出的牧歌情調、人與自然的和諧以及強大的生命之力三個方面對其審美特征進行分析。揭開掩蓋在牧歌情調背后的更深層次的生命之意。
關鍵詞:《邊城》;牧歌;自然;生命
一、牧歌情調下的“美麗”與“憂傷”
牧歌本是表現牧人田園生活情趣的一種文學體裁。多被運用于詩歌創作當中,詩人常常借這種體裁將鄉村生活的淳樸恬靜與都市生活的腐化墮落進行對比描寫。這種體裁發源于古希臘,忒奧克里托斯(公元前3世紀)是西方牧歌的創始人。羅馬詩人維吉爾在公元前37年發表了他寫的《牧歌》,詩中用淳樸的語言描寫了理想化的田園生活。文藝復興時代,牧歌成為受人喜愛的體裁,不僅有古典式的牧歌,還出現了利用牧歌主題的田園小說和田園戲劇。后來,人們逐漸習慣于用“牧歌”代指這一類風格的文學作品,并常把它與“情調”、“氣息”等詞搭配,表達那些抒情氣息濃厚的鄉土文學作品中所包含的獨特韻味。來自西方的“牧歌”相比中式的“田園”更具有浪漫的氣質,更適于抒情表達。而將“風俗美”、“人情美”、“人性美”完美糅合在一起的沈從文,無疑是中國現代作家中創作“牧歌式”小說最具代表性的一位。
湘西淳樸獨特的風土人情、人與自然和諧相依的關系、健康優美的生命形式,這些作家在作品中描繪的一幅幅幽美的田園畫卷,抒發了隱藏在作家記憶中的真摯情感。早在《邊城》出版的當年,汪偉的《讀<邊城>》中就提出了沈從文創作的“牧歌情調”理論,他認為“《邊城》整個的調子頗類牧歌,可以說是近于‘風的,然而又覺得章法尚嚴,針線尚密,換言之,猶嫌雅多于風”①。這是第一次用“牧歌情調”來形容《邊城》的整體風格。之后,這種觀點得到了劉西渭的贊同,他在《<邊城>與<八駿圖>》中提出:“《邊城》便是這樣一部idyllic杰作。這里一切和諧,光與形的適度配置,什么樣人生活在什么樣空氣里,一件藝術作品正要人看不出藝術的。一切準乎自然……這是一顆千古不磨的珠玉。在現代大都市病了的男女,我保險這是一服可口的良藥”②。在這里,劉西渭所指的牧歌是自然而和諧的。夏志清則稱贊沈從文的《邊城》是“玲瓏剔透牧歌式的文體,里面的山水人物,呼之欲出”③。沈從文的湘西世界與牧歌情調緊密相連。湘西世界由牧歌情調建立起來,而牧歌情調也由湘西世界得到了最好的升華體現。這其中,蘊含的是作家愛與美的生命哲學,更包含了對鄉土、家園的守望。湘西世界正是作家建立的理想的精神棲息地。在他所創造的“桃花源”的背后,隱藏的是深深的隱憂。都市的不斷擴大,對“桃花源”是一次又一次的逼近,強迫其與都市接軌、融合,面臨著毀滅。湘西世界的美也由此而逐漸被壓縮,這也就使得“牧歌”變成了幻景。正如沈從文在《<看虹摘星錄>后記》中所說的那樣,“美麗總令人憂愁”。
二、“鄉下人”與自然
剛剛來到北京的沈從文,看到如此繁華的大都市時,產生了自己是“鄉下人”的心理,這種自我意識在之后占據了他,并延伸到他的創作當中。他自己也常稱自己是個“鄉下人”。沈從文熱愛苗族文化,在他的作品中多有對苗族風情的描寫。這也就說明了他為什么要對抗紛雜的都市。他渴望的是回歸單純質樸的、沒有遭受都市文明浸染的“湘西世界”;渴望的是回歸淳樸善良的社會人際關系以及人與自然和諧共存的生存狀態。在都市人看來的“野蠻人”,在他眼中,反而擁有著高貴的靈魂。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遭受著歷次政治運動打擊的沈從文陷入狂迷狀態,不斷地念叨著:“回湘西去,我要回湘西去”,故鄉給他留下的溫暖記憶可見一斑。《邊城》中青翠的山巒、幽深的竹篁,清澈透明的溪水、鋪滿瑪瑙石的白河。這樣觸目動心的景色在都市中是無處可尋的,是反世俗的,也正是沈從文作為“鄉下人”苦苦追求的。
“鄉下人”的純凈也正是由于自然的浸染。在《邊城》中有這樣一段對翠翠的描寫:“在風日里長養著,把皮膚曬得黑黑的,觸目為青山綠水,一對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養她且教育她。為人天真活潑,處處儼如一只小獸物。”湘西的山山水水、人情風俗都是離不開自然的,翠翠的美也正是美在她是由自然養育的,是來自于自然、與自然相統一的。在《邊城》中,作家多用客觀視角對景物進行描繪,以大片堆積出的事物描寫營造出意境。在《邊城》的開頭處,“這官路將近湘西邊境到了一個地方名為‘茶峒的小山城時,有一小溪,溪邊有座白色小塔,塔下住了一戶單獨的人家。這人家只一個老人,一個女孩子,一只黃狗。小溪流下去,繞山岨流,約三里便匯入茶峒的大河……”簡潔的語言,將小說的主要場景描繪了出來,小說的整體意境也隨之形成。另外,在描寫人物情緒時,很少用對自然景物的描寫來襯托情感的變化:“天已快夜,別的雀子似乎都要休息了,只杜鵑叫個不息。石頭泥土為白日曬了一整天,草木為白日曬了一整天,到這時節皆放散一種熱氣。空氣中有泥土氣味,有草木氣味,且有甲蟲類氣味。翠翠看著天上的紅云,聽著渡口飄著生意人的雜亂聲音,心中有些兒薄薄的凄涼。”“凄涼”并非是“物”在“心”中的投射,只是主人公內心直接的感覺。自然并未因翠翠的內心而失去其本真的顏色,但是在這樣的描寫下,反而更能襯托出翠翠的“自然”,表現出一種人與自然的和諧美。
三、自然生命之力
《邊城》是一曲優美的牧歌,更是對生命之力的贊歌。在沈從文的理念里,最為理想的生命形式應該是“神性”,他將“神性”注入到人物身上,對他們進行描寫。翠翠仿若自然孕育的孩子一般,清靈動人。《邊城》中描寫了愛情的悲劇、命運的悲劇,但是在這些悲劇后蘊含的是生命強大的力量。對青年男女而言,愛情就是生命,他們為愛投入極大的熱情,如果不能與愛人攜手人生,那就不如一起共赴死亡。雖然愛情以悲劇收場,但是兩人在精神上卻都是極為滿足的、絕不后悔的。在《邊城》中,天保深愛著翠翠,在得知弟弟與翠翠兩情相悅時,選擇遠走以成全弟弟;但儺送卻因內心的負疚之意使翠翠陷入了無望的等待。盡管沒有得到好的結局,但是其中翠翠對愛人的脈脈溫情、堅強守候令人動容。“這個人也許還會回來,這個人也許永遠不回來了……”翠翠的堅忍正體現了生命的強大,她只能用時間慢慢堅守自己的愛情。翠翠除了愛情之痛,還承受了親人相繼離去之痛。在夜里大雨時,爺爺還在保護翠翠,告訴她“不要怕”,但到了天亮后,白塔倒塌,爺爺已經離去。曾經翠翠最為倚靠的支柱,已然倒下。這或許是湘西傳統文化受到了現代文明的沖擊,才使得牧歌被附上了悲哀的曲調,讓讀者夢醒。但是其核心的湘西人文風情內涵并未改變,天保、儺送也并非因現代文明而選擇離開。盡管美好的夢在此失落,但是翠翠卻在一件件變故中不斷地成長了起來。冬天,白塔重新修好,翠翠也逐漸恢復。盡管“那個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夢里為歌聲把靈魂輕輕浮起的年輕人,還不曾回到茶峒來”,但是翠翠已不再是那個小女孩了,她已經獲得了成長。
展示生命之美,歌頌生命之靈,是沈從文湘西世界所要表達的重中之重。作家張揚生命之美,將他的理想與人物、故事、現實相交融,以此展現出湘西的自然美、人情美、風俗美。翠翠的悲劇,是在牧歌情調下的邊城因湘西向現代文明的靠近而產生的兩種文化的交織、兩種價值觀的并行,以及仍然純樸的湘西人的本性而產生的時代的悲劇。就像是唱給爺爺的挽歌,歌聲還在,卻已留不住遠行的人,而被留下的人則必須成長。
注釋:
①汪偉.《讀<邊城>》,劉洪濤、楊瑞仁編《沈從文研究資料(上)》,天津人民出版社,2006:17.
②劉西渭.《<邊城>與<八駿圖>》,劉洪濤、楊瑞仁編《沈從文研究資料(上)》,天津人民出版社,2006:202.
③夏志清.《中國現代小說史》,劉紹銘等譯,復旦大學出版社,2005:146.
參考文獻:
[1]沈從文.邊城[M].長江文藝出版社,2012.
[2]趙學勇,魏巍.1979—2009:沈從文研究的幾個關鍵詞[J].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2010(6).
[3]劉洪濤.<邊城>:牧歌與中國形象[M].廣西教育出版社,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