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以文學與文化學相結合的研究視角,探討了郁達夫性寫作所延伸的文化內涵和意義,用文學現象映出國民性文化的價值彰顯。通過郁達夫寫作中的性描寫這種具體形式的表述,多角度探討其作品中的角色感、進一步對性文化的藝術呈現及生命意識做了重新的闡釋和演繹。
筆者將回歸郁達夫作品文本,透視其性寫作指向中自我與他者在陳述狀態的心理邏輯軌跡,關注其創作靈感所閃現的“異性崇拜”,以郁達夫異地生活體驗和弱國子民的身份作為開端,漸次展開自傳體小說的書寫范式,以個人作為符號標志比況跨文化講述,將國人對“性”的禁忌以及對身體話語的封閉送到一個道德邏輯的審視現場,重新證實了衛道士的虛偽性,構成了批判和控訴的文學表達,生發了它的現實意義和歷史作用。
關鍵詞:郁達夫;性描寫;異性崇拜;藝術價值
作者簡介:張慶玲(1991-),女,漢族,河北邯鄲市人,海南大學人文傳播學院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專業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6)-35-0-02
郁達夫不是現代文學中最杰出的作家,卻是現代文學史上最難以讓人忘懷的個案之一,同時也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最具復雜性的作家。“五四”小說到了郁達夫才呈現出真正意義的身體敘事,給予讀者更強烈的性想象波動和心靈上的悸動。
在郁達夫的小說作品中,有四分之三都涉及了“性”,愛與欲的母題貫穿在他的創作始終,對其評價褒貶不一,能不能專業性看待郁達夫小說中的性描寫,是理解其作品的關鍵。時間已悄悄過去近一個世紀,也許文學中的性在今天看來,早已不再大驚小怪,但就當時的文學發生來看,它所帶來的影響實屬一次不小的“地震”,而且它的余震一直構成了當今文學主要表達方式的一種,達夫小說中的性描寫延續至此已經衍生了更多的性指向和更豐富的性心理文化描述。
郁達夫性描寫在現代文學中被言說的首要意義在于其標示的否定性。由于中國傳統禮教文化長期存在導致人們談“性”色變,性包裹著種種禁忌,受到了重重的壓抑。“正人君子”避而不談性行為、性沖動,甚至將性與 “色情”“下流”等詞義相關成為一種集體意識。由此,性成為一種文學主題被書寫、表達則意味著對于社會狀態和時代現象的否定和抗爭。正如福柯所言:“性遭到了禁止,被剝奪了存在權與發言權,那從談論性受到壓制這種行為本身就近乎于肆意違法。于是,誰談論性,誰就在某種程度上擺脫了權力的束縛,動搖了法律,就或多或少的超前享有了未來的自由。”
一、性描寫中的欲望與身體敘事
人的身體歷來是政治文化關照的焦點,不同時期作家及世人對身體的功能、表征、制約的闡釋以及對性欲望和沖動的理解是一種時代精神的映射及2轉述。五四最大成功在于“個人的發現”,郁達夫作品中性欲描寫也代表了文學精神步入現代后對個人人生、生命的關注,是對個體生命形式的自然抒寫的開拓式表達。中國古代以來刻進人們心中的“存天理、滅人欲”的話語蒙布進一步被掀開,“欲望”在郁達夫筆下成為自然性抒發并伴有自覺喚醒的力量。
在不同時期的中國文學中都閃露出作家及世人對于人類欲望的關注,《金瓶梅》出現在明代中葉,這一時期古老的封建社會日趨衰亡,傳統的道德規范已失去維系社會人心的力量,對金錢的崇拜和對財富的貪求增長,人欲橫流。《金瓶梅》中充斥大量不堪入目的淫穢描寫,人性欲望在書中肆虐奔波,作者對丑惡的世態人情作了淋漓盡致的暴露并展現了人性的失落,靈魂的扭曲,心理的變態和行為的丑惡。
不同于《金瓶梅》以及其后的世情小說,《沉淪》于社會普遍性沉默中發聲,性作為一種原欲被言說,這時言說的“性”帶有一定意義的否定性,在現代文學中這種否定性體現在中國長久以來對“性”言說禁忌的抗拒,以及對人體欲望本能的合理性肯定。其次,性被置于廣袤的生命層面中,體現在郁達夫作品中的性渴望、性沖動、性掙扎是一種靈與肉的斗爭,而不是粗暴的性事吞吐。
郁達夫對于性欲望及性沖動的大膽描繪以及對自我身體意識的表露正是五四強調人性蘇醒這一精神品質的個人化體驗和實踐。它的大膽直露嘲笑了虛偽道德對性的遮蔽,也開啟了現代文學對欲望與身體的進一步思考和理解。
二、性描寫中的異性崇拜
郁達夫筆下的女性十之八九晶瑩可愛、純真爛漫、富有性感魅力,而男性形象身體孱弱、精神敏感,并且有一定的自卑、抑郁心理。男主人公在這些女性面前總是熱血沸揚、焦躁不安,表現出一種特殊的心理狀態。在一定意義上,郁達夫作品中大量性描寫體現了他對女人的崇拜情緒。《沉淪》里男主人公在日記表白到:“知識我也不要,名譽我也不要,我只要一個能安慰我體諒我的‘心。……你若能賜我一個伊甸園內的‘伊扶,使她的肉體與心靈全歸我有,我就心滿意足了。”
異性崇拜是人在性別本源認知上缺乏個我自信把握和理性認識的一種表現,郁達夫從小跟隨孤母成長的經歷一定程度上加重了他對異性的審美唯度,社會轉型期的五四時代,由于社會價值的不穩定導致自我價值立場的模糊,當事人往往陷于迷惘之中,其價值的肯定已經不能通過自性而獲得,通常是借他性或異性來肯定自我。留學日本及它國的很多中國青年人包括青年作家郁達夫由于一種對于民族的失落感、對異鄉獨居的離群感、在人際中失歡感造成他們缺乏自我的認知和自信把握,迷失了自我。這就導致了他們傾向在異性身上尋求安慰,在妓院中追尋欲望的實現。一旦連此種欲求都備受挫敗,便將僅余的一點自尊也消失殆盡,像《沉淪》的“我”一樣走上自我毀滅的道路。
郁達夫異性崇拜的還表現在人物描寫盲區的存在。作品中凡是女性出場必將其衣著、舉止、神態細致描摹,而男性出場則大多不做如是描寫。《秋柳》中作者塑造了四位不同特點的女性,海棠愚實卻惹人愛惜、碧桃率性活潑、荷珠妖嬈、翠云美麗,她們雖是妓女卻左右著于質夫的喜樂,使精神敏感脆弱的他歌哭無常。
除此之外,郁達夫筆下的男性形象以及其情感反應方式也傾向女性化。《秋柳》中的他們是躺在“鹿和班”床榻上傷感流淚、耍牌取樂之人,他們失去了馳騁疆場、笑傲江湖的豪氣,在夜晚來臨時糾結著去留的道德問題,而不是激情奮發的斗士。除此之外在《茫茫夜》中郁達夫有一段曖昧的同性戀描寫,對男性吳遲生寫到:“講這一句話的,是一個十九歲前后的纖弱的青年,他的面貌清秀的很。他那柔美的眼睛,和他那不大不小的嘴唇,有使人不得不愛他的魔力……”郁達夫運用情調陰柔、動作幅度小、情感呈現細膩的柔媚之語來寫男性的感情,可以在一定程度看出其女性化審美向度和作者的異性崇拜情緒。
異性崇拜在不同時代的不同階層的人身上普遍存在,郁達夫作品中閃現的異性崇拜書寫豐富了文學主題的延展和對類群化社會心理的深層挖掘。郁達夫通過描寫與異族女性苦悶而憤怒的交往消解了男性權利話語,同時也體現了中國民族在時代化背景下扮演的身份角色。
三、性描寫中的國家(社會)角色
就國家社會的政治話語來看:“國家”“社會”自古以來大多都與“雄性”“男性”相連,乃至近現代國際上出現的女權運動、女性主義寫作都在致力于反對男權社會倡導女性權利,發出女性聲音。但是在語用中,國家卻常常與“母親”“她”“孕育”相關。我們不談論這兩種現象的來源以及復雜原因,單從社會心理這一方面可以看出,國家和社會在文學中扮演的角色既有男性性質的“權利”“力量”,同時也指向了母親類型的“歸屬”“來源”。
郁達夫小說中的國家形象貧窮、羸弱,他把主人公在作品中的脆弱、自卑、憂郁病癥有意識的與國家的災難聯系在一起,可以說是國家的“騷亂”導致了性的“騷亂”。《沉淪》中青年主人公走向沉淪的邊緣時啼血般自白道:“祖國呀祖國!我的死是你害我呢!你快富起來,強起來吧!你還有許多兒女在那里受苦呢!”
貧弱的國家形象消解著中國民族在異族中的權利、力量,同時也消解著留日學生的驕傲與自尊。就像他曾在在自傳《雪夜》中提到的那樣,“……而國際地位不平等的反應,弱國民族所受的侮辱與欺凌,感覺得最深切而亦最難忍受的地方,是在男女兩性,正中了愛神毒箭的那一剎那。”郁達夫的敏感將這種卑弱放在了身為男性的自己面對異性(特別是象征弱者的女性)身上。要求他人尊重自己與自我權利的心理便無法得到滿足,這是處于青春期的人們很容易出現的“心理失常”現象。而且,由于過分的虛榮,“他”對自己弱國子民的真實身份簡直有點兒“諱莫如深”,甚至連日本酒店里的侍女隨便地問他“你府上是什么地方”時,竟然“一聽了這一句話,他那清瘦蒼白的面上,又起了一層紅色;含含糊糊的回答了一聲,他吶吶的總說不出話來。可憐他又站在斷頭臺上了”。
《茫茫夜》《秋柳》《銀灰色的死》等郁達夫作品中的環境描寫充斥著“晚秋”“暗夜”“清冷”這樣的詞匯和書寫。“我住在上海覺得苦的很。中國的空氣是同癩病院的空氣一樣,漸漸的使人腐爛下去。”主人公好像永遠生活在一個濕答答沉甸甸的苦悶的社會里,在那里渾渾噩噩,振作不起。
中國語境中在困苦和挫折之時人們往往會產生對天地的感慨和母親的呼喚。在郁達夫《沉淪》等作品中祖國更像是一位偉大的母親形象,他們在異國他鄉備受挫折和打擊,渴望回歸到祖國母親的懷抱,得到身體的歸屬以及心靈的撫慰。在《銀灰色的死》《沉淪》中主人公在冷漠的社會中選擇沉淪式的自殺,在《茫茫夜》《秋柳》的結尾于質夫都被淹沒在黑夜和暗黑的燈影里。這兩種湮沒式的消亡反映了五四時期青年在國家沒有給予他們生活的庇護、生存的保障,也沒有提供給他們生命價值的實現條件情況下的茫然和強烈的不安、無歸屬感。
弗雷德里克·詹姆森認為:“第三世界的本文,甚至那些看起來好像是關于個人和利比多趨力的本文,總是以民族寓言的形式來投射一種政治:關于個人命運的故事包含著第三世界的大眾文化和社會受到沖擊的寓言。”郁達夫小說這些有關個人情欲狂熱迷亂與苦悶壓抑的性意識敘述,正是這樣一種政治權利和時代命運的文學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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