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憲宇,江蘇省無錫市教育科學研究院副院長,中學語文特級教師,正高級教師,教育雜文作家,江蘇省有突出貢獻的中青年專家,全國教育改革創新優秀教師,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有數百篇文章發表,做過數百場教育教學講座,主要著作有《教育的痛和癢》《教育的懺悔》《教育的錯覺》《教育的覺醒》等。
很少有人夸平原,為什么,憑什么?
人杰地靈,就是指的有山有水的地方。平原,一馬平川,一覽無余,一眼望穿。似乎沒有什么說頭,也幾乎沒有引人的故事。
平原被贊美,還是很久以前的記憶,就是看過的《平原游擊隊》和《平原槍聲》,但實際上,就像《太行山上》,一定說是贊美太行山,《鐵道游擊隊》一定是贊美鐵道,恐怕確實有些勉強。所以平原上發生的事情,也并沒有平原什么事。
即使寫了平原,也必須把高粱、玉米這些障礙感強的莊稼作物拉來,以顯示平原的不簡單錯落。
為什么平原不被贊美,首先要說文人,說什么文似看山不喜平。因此,為了寫出彎彎曲曲的文章,就去看起起伏伏的山。斷崖處,就有了靈感,壁立間,才產生了頓悟。他們寄情山水,冷卻平原。即使尋得一世外桃源,也是心在豆子地里,還是悠然之間心系南山。那么多人寫山,原來不一定是愛山,而是因為尋找崎嶇,滿足人們拐彎抹角的心理需求。平原無故被冷落,只是那些雕蟲小技作怪。文人,確實打壓了平原,他們應該是平原沒有崛起的第一癥結,一大冤家。
有文人的誤導,還有武人的偏好。平地沒風雷,功夫都是在山里練就的,練功念經,無山不行。武功都來自山上,絕招都出自深谷。少林迷蹤拳,武當功夫腿,八卦掌出自紅螺山,功力拳出自九華山。平原沒有功夫,土丘沒有流派,水里出不了大師,有也是水貨。很多人寧愿面對墻壁念經悟道,就是不撇平原一眼。武人們練就了一身功夫,往往是下山,出關,頂多是在平原上或者找一片平坦的地方施展一下拳腳。平原只是他們逞強的舞臺和載體,騰挪撻伐,塵土飛揚,把平地踏成坑才是追求,與平原不共戴天。
而身為平原,歷經星移斗轉,終于還是經不住誘惑,不斷地在改變著自己的容顏,盡量蹩腳地制造著凸凹,為自己修面整容。平原的可悲之處,就是挖個坑,形成水岸。搬幾塊石頭,形成假山。其實,古往今來,滄海桑田,原本這塊平坦的絕對單調的地方,曾經翻江倒海,天翻地覆,因為它們本來就不是這般模樣。也許它們的前身就是無垠的大海,就是聳天的山脈。
但是,現在的身份就是平原。我們對它有眼無珠,對它另眼相看了。這中間,畫師是杰出的代表。畫師們,做畫就叫山水畫,中國畫就叫山水畫,誰人畫過平原畫啊。經過藝術加工的畫作,比真實的山更奇崛,更高不可攀。不管是朦朧,還是逼真,不管是寫意,還是刻畫,都是平原無法比擬的。哪怕是那隨意的潑墨,也讓平原相形見絀。中國的藝術家至少是畫家,從來就是山的附庸,山的追隨。他們愛山愛得唯一,平原冤枉得無地自容。
但這畢竟是藝術家的作品,在生活者們看來,在勞作的農人看來,平原好耕田,平坦有出路。誰敢說,山不羨慕平原,很多住在深谷遠山的人,一輩子局于巴掌大地方。他們渴望擺脫,渴望四通八達。文人、武人、畫匠所不屑的,也許正是我們所要的核心。盡管我們不能以地來劃分人。城里人怎樣,鄉下人怎樣。山里人如何,平原人如何,等等,但除了占山為王者外,平原也許是更多人的向往。
誰來為平原代言,誰來為平原正名。藝術家們、武人大俠們看來是靠不住了。他們不需要平原身份,不需要平原給養。可農人們又沒有那么多心思來夸贊面向的黃土,只有豐收才是最好的期待和表達。
冤家,本身就是由情人轉化的,依據平原的坦蕩、豐富、安穩和透徹的身份和品質,什么冤家都可以化解。
沒有贊美,平原依舊遼闊,依舊無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