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黨員吸納原則是黨的組織策略的一個重要方面,直接關系到黨員的質量和結構并進而影響著政黨的活動效能。在政黨適應性視角下,民主主義革命時期,中國共產黨黨員吸納原則經歷了從“精英建黨”到“寧缺毋濫”的謹慎吸納原則、“數量上的增加可以改善質量”的變通吸納原則、“左”傾機會主義主導下的唯成分吸納原則、“大膽發展而又不讓一個壞分子侵入”的辯證吸納原則四個階段。這一嬗變歷程啟示我們:黨員吸納原則要根據黨的中心任務轉換和外部環境的變遷作出適應性調整,這種調整是在堅持馬克思主義組織原則前提下既保持一定彈性又維持在一定限度之內的調整,其內核就是堅持黨員的先進性標準。
關鍵詞:政黨適應性;中國共產黨;黨員吸納原則;歷史嬗變;民主革命時期
中圖分類號:D23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7408(2017)04-0054-05
作者簡介:彭世杰(1982- ),男,湖南平江人,中共嘉興市委黨校基礎理論(統戰理論)教研室講師,法學碩士,研究方向:黨史黨建、馬克思主義中國化。
一定數量的黨員是現代政黨組織資源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持續吸納新的社會成員入黨是一個政黨存續壯大的必然要求。吸納黨員過程中所秉持的原則,在很大程度上決定著黨員質量的高低和黨員作用的發揮程度,進而決定著政黨力量的強弱和組織目標的達成。民主革命時期,中國共產黨黨員吸納原則的嬗變,既是黨在各個歷史階段的基本綱領、基本路線、基本政策在組織建設領域的一種投射,也與黨所處的歷史方位、階段性政治目標的調整、黨員隊伍狀況的變化密切相關。梳理回顧黨員吸納原則的演變軌跡,分析中國共產黨塑造和完善自我的動態歷程,有助于從歷史的維度更好地把握黨的組織發展進程,深化對黨員的先進性和純潔性的認識,更好地搞好黨員隊伍建設。
一、政黨適應性:研究黨員吸納原則的一種可能視角
黨員吸納原則是政黨組織建設的一個重要問題,直接影響著政黨能否在與外界的資源交換中獲取有利于自身發展的新鮮血液,因而是一個關系到政黨新陳代謝是否順暢的重大課題。與資產階級政黨不同,無產階級政黨都堅持非常嚴格的黨員吸納原則。馬克思、恩格斯在創建世界上第一個無產階級政黨——共產主義者聯盟之時,就提出加入者應當是“不知疲倦的、無所畏懼的和忠實可靠的先進戰士”,“最堅定的共產主義者也是最勇敢的士兵”;[1]列寧曾表示,“徒有其名的黨員,就是白給,我們也不要?!盵2]可見,嚴格標準吸納黨員,是無產階級政黨一貫的組織原則。就中國共產黨而言,黨員吸納原則主要包括對入黨申請人的資格條件(年齡、國籍、社會成分)、政治表現(思想、立場、作風方面的現實觀照)、組織發展的程序(入黨介紹人的數量和資格條件、候補期及其期限)等方面的規定和規范。黨員之于政黨,猶如細胞之于肌體。正因為“在黨的建設中黨員的意義和作用這一問題,占有頭等重要的位置”,[3]中國共產黨始終重視黨員隊伍的發展,適時調整黨員吸納原則,認真把好黨員“入口關”。
從政治系統論的角度來看,黨員吸納原則的調整和改變,可以視為政黨為實現自身發展依據外部環境變化和自身政治目標任務變化在組織方面所作出的調試和適應,而在這一框架下提出的政黨適應性理論(The Theory of Party Adaptation),無疑為研究和詮釋黨員吸納原則問題提供了一種可能的理論視角。政黨適應性理論最早是20世紀80年代由西方學者提出的,并逐漸成為解釋政黨調適、政黨轉型等問題的普適性理論范式。政黨適應性是指政黨在發展過程中所積累的回應環境挑戰的能力,是政黨協調自身發展與社會發展之間張力的能力,是政黨組織發展的動態過程。[4]塞繆爾·P·亨廷頓(Samuel P.Huntington)是最早提出適應性問題也是最具代表性的學者,他認為,適應性是“后天獲得的組織性”,“就是適應環境挑戰的能力和存活能力”;適應性是環境挑戰與時間考驗的一個函數,“環境提出的挑戰越多,年代越久,適應力也就越強”。[5]有學者通過系統梳理,認為對政黨適應性問題的研究主要存在三種視角:一是外部因素視角,認為外部環境如社會經濟環境、政治文化、法律制度等是誘發政黨組織變革的主導因素,代表性學者如帕尼比昂科(Panebianco)、卡茨和梅爾(Katz and Mair)、維爾(Ware);二是內部因素視角,認為政黨組織的內部因素如政治目標的調整、政黨領袖對外部環境刺激的察覺及回應等變量對于政黨變革具有關鍵作用,代表性學者如阿爾賓遜(Albinsson)、威爾遜(Wilson)、哈默爾和瓊達(Harmel and Janda);三是內外部因素視角,認為政黨的變革是內因與外因相互作用的結果,代表性學者如沃林茨(Wolinetz)、石山(Ishiyama)、迪克森(Dickson)。[6]從馬克思主義唯物辯證法的視角來審視,強調政黨適應性的外部因素與內部因素的共同作用,無疑是一種更加客觀、理性、可取的研究取向。具體而言,黨員吸納原則的發展嬗變是政黨組織策略的適應性的一種具體體現,如果政黨無法從社會中吸納到認同本黨核心價值、愿意維護本黨核心利益的黨員,就會影響政黨力量的增強和政黨功能的實現。因此,積極適應社會環境的變遷,適時調整黨員吸納原則,是政黨發展壯大的內在要求,也是政黨建設必須關注的永恒主題。
二、調整與適應:民主革命時期中共黨員吸納原則的歷史演進軌跡
在政黨適應性視角下,從黨的創建前后到新中國成立,黨員吸納原則發展演進的軌跡,折射出黨在與外部環境的互動中在組織策略方面所作出的調整,這種調整也是黨力圖使自己的組織成員與政治目標和革命環境之間達到適應狀態的一個動態歷程。
1黨創建前后到1924年中央擴大執行委員會會議前:從“精英建黨”到“寧缺毋濫”的謹慎吸納原則,黨員數量穩步增長且質量普遍較高。作為一個以馬克思列寧主義為指導思想組建的政黨,中國共產黨在成立之初就非常重視黨員的質量問題,以無產階級先進分子的高標準來發展和吸納黨員。早在1920年,蔡和森、毛澤東就主張,要吸收堅定信仰馬克思主義的“真同志”入黨。黨創立之時的58名黨員中,大多是集中在北京、上海、長沙、武漢、濟南、廣州等地有志于運用馬克思列寧主義改造中國的知識精英。中共一大通過的中國共產黨第一個綱領規定了入黨的條件,包括“承認本黨黨綱和政策,并愿成為忠實的黨員者”,“在加入我們的隊伍之前,必須與力圖反對本黨綱領的黨派和集團斷絕一切聯系?!盵7]1-2可見,當時吸納黨員最注重的是政治傾向和政治立場,即對黨的綱領、政策的思想認同,以及在這種思想認同基礎上的排他性行動認同。這次會議還決定:“為了把好的可靠的同志吸收進來,決定接受黨員要特別謹慎,嚴格審查。”[8]559據張國燾回憶,“對于甚么樣的人才可以參加共產黨這一點,我們的想法大體是主張寧缺毋濫。”[9]這表明,黨在建立之初就非常注重隊伍的質量,秉持十分謹慎的黨員吸納原則。
這種謹慎發展的原則是建黨初期在吸納黨員方面的主要基調,并且在黨的二大、三大通過的黨章中得以完善,特別是在組織發展程序方面。一是關于入黨介紹人的要求。黨的二大通過的第一個黨章規定,入黨時“須有黨員一人介紹”;[7]5黨的三大進一步提出,“須有正式入黨半年以上之黨員二人之介紹”,[7]10這就意味著無論在入黨介紹人的資格條件還是數量上,三大都比二大提出了更嚴的要求。入黨介紹人承擔著引導入黨申請人接納黨的政治主張和綱領政策、對入黨申請人的政治品質進行鑒定和提供擔保的責任,這對在當時險惡生存環境下從源頭上保證黨的隊伍質量、維護黨的組織安全無疑具有積極作用。二是關于黨員的候補期。這是在三大黨章中首次提出的,“候補期勞動者三個月,非勞動者六個月,但地方委員會得酌量情形伸縮之?!盵7]10根據社會身份設置不同期限的候補期,考察新黨員的思想品行和政治覺悟,根據候補期的表現來決定是否轉為正式黨員,這在組織程序方面為保證黨員質量提供了另一種保障。三是關于組織審批程序。二大黨章規定,須經地方執行委員會、區執行委員會、中央執行委員會層層許可、報告、審批之后才能成為正式黨員;三大黨章雖然將審批權限有所下放,但仍規定“經小組會議之通過,地方委員會之審查,區委員會之批準”。[7]10這也從一個方面凸顯了當時在發展黨員的組織程序上的嚴密性。四是關于黨員的成分。黨的二大召開時,黨員人數由58人增加到195人,但以知識分子黨員居多,因此會議提出中國共產黨“應當是無產階級中最有革命精神的大群眾組織起來為無產階級利益而奮斗的政黨,為無產階級做革命運動的急先鋒”,[8]90并決定要深入到廣大群眾特別是工人當中去發展黨員;為了吸納工人入黨,二大黨章簡化了審批流程、下放了審批權限,規定只需地方執行委員會向區、中央執行委員會報告即可。但是由于吸納黨員的標準和要求非常嚴格,在實際工作中并沒有吸收很多的工人入黨,“在京漢鐵路工人罷工爆發時,全路共產黨員還不到50人?!盵10]
由于堅持寧缺毋濫、謹慎吸納原則,黨在成立初期黨員數量發展比較穩定,以這一階段召開的四次黨的全國代表大會為時間節點,黨員人數依次為58人、195人、420人、994人。應該說,在險惡的生存環境下堅持嚴格的黨員吸納原則是十分必要的,因為任何異己分子的侵入對黨的生存發展可能都是致命的;當然,也正因如此,黨吸納了一批真正信仰馬克思主義和共產主義的志同道合者,黨員質量普遍較高。
21924年中央擴大執行委員會會議到大革命失敗前:“數量上的增加可以改善質量”的變通吸納原則,黨員數量快速增長的同時隱藏著黨員質量問題。政黨組織目標的改變影響著政黨的策略選擇。隨著第一次國共合作的深入開展,黨的領導權意識逐漸覺醒,黨意識到要實現自己在大革命中的領導權,就必須擴充黨員數量壯大黨的組織。因此,1924年5月中央擴大執行委員會會議通過的《黨內組織及宣傳教育問題決議案》指出,“我們的黨過分嚴守,閉關主義”,“在大產業的工人里擴大我們的黨,是現時的根本職任之一”。[8]214之后,黨開始把快速增加黨員數量作為組織發展的首要任務。為了方便吸納黨員,中共四大決定“有三人以上即可組織支部”;針對有些地方存在的“經過社會主義青年團后入黨”的做法,提出“有階級覺悟的分子,多應直接加入本黨”。[8]381在社會成分方面,四大將發展工人黨員作為首選,同時也注重吸收農民、知識分子以及非勞動者中的優秀分子和革命分子入黨。
為了進一步加快黨員的發展,1925年8月,中央發出第53號通告,提出了“介紹新黨員之變通辦法”:“本校第四次大會所修正之章程第二條新生入學時,須有正式入學半年以上之同學二人介紹,當此本校極須發展之際,此條規定頗不便適用;茲擬暫行變通辦法:新生入學時介紹二人中只須有一人是正式同學,且不限于入學半年以上者。惟新生入學時必須經過入學儀式,并立即編入某一支部。各地候補同學,凡在此次運動中能活動且誠實無過者,宜盡量縮短候補期,改為正式同學?!盵8]450出于保密的需要,通告中所說的“同學”即為“黨員”,“新生入學”即為“入黨申請人入黨”。這就意味著當時中央對吸納黨員的條件和手續作了變通:一是在入黨介紹人方面,改變了三大、四大黨章規定的兩名黨齡半年以上正式黨員的要求,只要求一名入黨介紹人是正式黨員,且沒有黨齡半年以上的資格限制;二是在候補期方面,提出可“盡量縮短”。及至1925年10月,中央召開擴大執行委員會會議,將三大以來黨章規定的候補期期限縮短為“工人農民候補期一月,智識分子三個月”。[8]474這些實際上都為吸納新黨員創造了便利條件。
到1926年4月,黨員數量由四大時的994人增加到11萬人,一年多的時間增長了10多倍。但是,當時中央仍然認為黨員數量跟不上革命需要。1926年10月,陳獨秀在給各級黨部的信中要求,“黨員數量上的增加,乃是第一個重要問題”,進而提出“我們的黨在明年春天第五次全國大會以前,黨員應發展到四萬以上”,因為在他看來,“數量上的增加可以改善質量”。[11]635到1927年4月中共五大召開時,黨員人數已經增加到57963人。應當承認,在當時的歷史環境下,中央和黨的主要負責人對迅速吸納黨員以壯大黨的組織的迫切要求是出于公心、可以理解的,而為了完成這一任務采取的主要措施就是簡化入黨程序,在沒有采取其他措施來嚴格黨員準入門檻的情況下,就不可避免出現黨員質量問題。一些投機分子趁機混入黨的隊伍,“不僅是一般知識分子,小商人,大商人,甚至許多擁有重兵的高級軍人也來敲C.P.的門”。[11]514大革命失敗后,許多立場不堅定的黨員公開登報脫黨甚至叛變,在一定程度上就是由于對黨員吸納原則把握不嚴所導致的。
3大革命失敗后到瓦窯堡會議前:“左”傾機會主義主導下的唯成分吸納原則,知識分子入黨受到嚴格限制。政黨所處外部環境的變化是導致政黨組織策略變化的重要誘因。“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后黨所面臨的惡劣的生存發展環境,迫使黨對前期工作進行系統思考和經驗總結。臨時中央把大革命失敗和黨內右傾機會主義產生的組織根源歸結為黨的領導機關和黨員的知識分子化,“黨的指導機關里極大多數是智識分子及小資產階級的代表”,“許多工會之中,指導者的黨員也不是工人,而是學生,智識階級?!盵12]基于這樣的認識,臨時中央開始片面強調黨的領導機關和黨員的工農化,在吸納黨員方面的“唯成分論”傾向逐漸在黨內占據主導地位。
由于國民黨的大肆屠殺,工人黨員的比例由1927年4月時的538%下降到1928年6月六大召開時的10%,農民黨員的比例則由187%上升至76%。這引起了黨的高度警覺,當時有人據此認為黨已經失去了無產階級先鋒隊性質。為此,中共六大強調要吸收廣大積極的產業工人入黨,改變工農成分的比例,以建立黨的無產階級基礎。為了吸引工人入黨,大會通過的黨章對吸納工人黨員和其他社會成分的黨員在組織發展程序上作了區分,規定“工廠工人須經黨員一人介紹”,而“農民手工業者,知識分子及各機關下級服務人員,須有黨員二人之介紹”,“各機關高級服務人員,須有黨員三人之介紹”。[7]30顯然,相比其他社會階層,工人的入黨條件要相對寬松。大革命失敗后,黨的主要力量轉移到農村,由于遠離城市,黨能夠吸納工人黨員的地理空間實際上非常有限,而吸納農民黨員的地理空間則大為拓展了,這是兩種成分的黨員在比重上一升一降的現實根源。但是,臨時中央堅持城市中心論,并將吸納新黨員的重點聚焦在城市產業工人和農村的所謂“鄉村工人”。在當時中國工人階級本身數量少且遠離黨的組織活動范圍的情況下,工人黨員的比重不但沒有上升,反而下降了。針對“工人黨員的成份僅占全黨百分之七,重工業工人中黨的發展極弱”的狀況,1929年6月黨的六屆二中全會進一步放寬了對工人入黨的候補期的要求,規定“在產業工人群眾中發展黨員不要經過候補期”,而“知識分子入黨,必須從斗爭中選擇,必定要有較長期的候補”。[13]
如何解決保持和鞏固黨的無產階級屬性與工人黨員增長緩慢、占比不斷下降之間的悖論和矛盾,黨的領導人如毛澤東、周恩來、蔡和森等都進行過深入思考。毛澤東認為,決定黨的性質的不僅僅是黨員的成分,根本上還是黨的指導思想和黨的綱領。他在1929年12月古田會議上闡述了“思想建黨”的主張,并據此提出了“以后新分子入黨條件”,即“(1)政治觀念沒有錯誤(包括階級覺悟);(2)忠實;(3)有犧牲精神,能積極工作;(4)沒有發洋財的觀念;(5)不吃鴉片,不賭博”。[14]可以說,這初步探索了通過加強思想建設來保持黨的先進性的問題,遺憾的是,這一主張當時并沒有得到廣泛認可和普遍推廣。
在“左”的思想路線的主導下,中央一再要求向產業工人敞開黨的大門。1930年8月、1931年3月、1931年5月,在不到一年的時間里,中央專門就組織發展問題相繼通過了《中國共產黨的最近組織任務》《中央關于發展黨的組織決議案》《關于蘇維埃區域黨的組織決議案》,三個文件的核心要求就是到城市工業、大產業中去征收黨員,使“大企業中的工人開始一天一天加快的不斷的加入到黨里來”。[15]盡管中央也明確要求要保證黨員質量,但各地為了完成發展黨員指標而開展的大規模“突擊入黨”中,不可避免會出現對黨員吸納原則的放松;一些地方甚至出現了“松”“嚴”不同的雙重原則,對非工人出身者設置苛刻條件,對工人出身者卻不惜降低標準。而且,六屆四中全會以后,黨員吸納原則的“唯成分論”進一步發展蔓延,在此基礎上的所謂成分改造,把許多經過革命實踐考驗的、兼具理論知識和革命實踐經驗的優秀知識分子干部排擠出領導崗位。這種以社會成分作為吸納黨員的主導原則的主張和做法,忽視了當時中國國情的特殊性和黨的革命實踐的特殊性,其結果就是吸納黨員的視野被局限在狹小的范圍之內,很多有志加入黨的隊伍但非工農出身的先進分子被拒之門外。
4瓦窯堡會議到新中國成立:“大膽發展而又不讓一個壞分子侵入”的辯證吸納原則,重視吸收知識分子和其他階層的優秀分子入黨。遵義會議以后,隨著“左”傾錯誤在黨內的逐步清除,中央根據中日民族矛盾上升成為社會主要矛盾的現實情況,著力調整黨的政治路線和組織路線。這種調整始于1935年12月召開的瓦窯堡會議。這次會議提出,黨要肩負領導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使命,“需要數十萬至數百萬能戰斗的黨員”;而要吸納更多的新黨員,就必須徹底摒棄過去長期存在的過分強調黨員出身的“唯成分論”,“能否為黨所提出的主張而堅決奮斗,是黨吸收新黨員的主要標準。社會成分是應該注意到的,但不是主要的標準”。[16]這就在事實上否定了關門主義錯誤,把政治標準確立為吸納新黨員的主要標準,成為黨員吸納原則問題上一次具有重要意義的根本性轉變。
在對黨員身份條件放寬的同時,是入黨手續的嚴格和黨員教育的強化。譬如,針對一些在革命過程中脫離組織的黨員要求恢復黨籍或重新入黨的情況,中央于1937年12月發出通知,要求“各要求人和各黨部必須將其具體材料交中央組織部考查清楚,提交黨務委員會最后決定,經中央書記處批準方認為有效”。[17]414到1938年5月,考慮到當時處于戰爭環境、交通不便,才交由各省委和軍隊中各師務委員會審查和決定。這實際上體現出當時在吸納這一特殊類型黨員上的謹慎態度和嚴格原則。
同時,隨著全面抗戰的爆發,黨的政治主張在更大范圍內得到宣傳和認可,要求入黨的革命分子也愈益增多,而抗戰初期4萬多名黨員的隊伍規模也難以適應抗戰事業的需要,因此,“大量的發展黨員”[18]成為當時黨加強自身建設的一個重要現實課題。為此,1938年3月,中央專門作出《關于大量發展黨員的決議》,強調要“十倍百倍的發展黨員”,同時又堅持既謹慎又務實、既包容又不關門的黨員吸納原則。一是將黨員發展對象的社會成分擴大到“積極的工人,雇農,城市中與鄉村中革命的青年學生,知識分子,堅決勇敢的下級官兵”;二是強調必須經過必要的組織發展程序,“不是采用不經審查的拉夫式的辦法”,“必須經過支部一定黨員的介紹與一定黨部的審查”;三是對新黨員候補期重新作出區別性規定,“工人雇農不要候補期,貧農、小手工工人一個月,革命學生革命知識分子、小職員、中農、下級軍官三個月,但在特殊情形之下得伸縮之。”[17]466-467同年10月,毛澤東在六屆六中全會的講話中提出,“‘大膽發展而又不讓一個壞分子侵入,這才是正確的方針。”[19]524但是,黨員發展過程中還是出現了一些瑕疵。當年年底,黨員數量增長到50萬,這其中,有些是在降低要求、不符合組織發展程序的情況下加入的,同時也混入了一些階級異己分子和投機分子。中央敏銳地意識到這一問題,于1939年8月作出《關于鞏固黨的決定》,一方面要求“清刷混入黨內的異己分子(地主富農商人),投機分子,以及敵探奸細”;另一方面強調“整理緊縮嚴密和鞏固黨的組織工作”,“進行個別的慎重的經過審查的征收新黨員”,“糾正追求數目字與采用突擊方式的錯誤,只求精不求多”。[20]這實際上將黨員吸納原則的總體基調定在以穩定數量和提升質量為主。在此之后,黨員數量增長保持在一個比較正常的水平,1940年時80多萬,1945年七大召開時121萬。
抗戰時期,由于大批知識分子涌入延安,中央對吸納知識分子入黨給予了特別關注。1939年12月,毛澤東在為中央起草的《大量吸收知識分子》中提出,“應該大量吸收知識分子加入我們的軍隊,加入我們的學校,加入政府工作”,在知識分子的政治表現方面,特別強調“應更多注意其忠實的程度,以保證黨的組織更加嚴密”。[19]618-620可見,對待知識分子入黨,采用的是既敞開大門又嚴格把關的務實包容的原則。
理論上的清醒是政治上堅定的前提。黨的七大圍繞黨員出身與黨的性質、組織入黨與思想入黨等問題作了徹底的理論闡揚,“我們黨員的社會出身不能決定我們黨的性質”,“決定的東西,是我們黨的政治斗爭與政治生活,是我們黨的思想教育、思想領導與政治領導,而我們黨的總綱及黨的組織原則,則保障了無產階級的思想和路線在黨內占居統治地位”,[21]從而在理論層面肅清了“唯成分論”的思想根源。作為民主革命時期最好的黨章,七大黨章對黨員吸納原則作出了更加合理、詳實的規定。這部黨章將黨員發展對象分為四類,即“(甲)工人、苦力、雇農、貧農、城市貧民、革命士兵;(乙)中農、職員、知識分子、自由職業者;(丙)除甲乙兩項所舉各種成份以外之其他社會成份的人;(丁)脫離其他政黨加入本黨者”。[7]45-46苦力、城市貧民作為社會成分的提出,更加符合當時的社會狀況,也標志著入黨成分的細分化趨勢。針對不同類型人員入黨,在入黨介紹人的資格條件、批準黨委的級別、候補期的期限等方面作了區分性的規定,反映出黨在認識上的深化、成熟化和操作程序上的細化、規范化。另外,與之前的黨章相比,增加了一些新的要求,如規定年滿十八歲者才能被接收為黨員,首次對入黨介紹人的職責、候補期的作用、候補期期滿后的組織處理程序等都作了比較詳細的論述。可以說,七大黨章是以往探索實踐的一次系統總結,標志著中國共產黨在黨員吸納原則上的基本成熟。
解放戰爭時期的黨員吸納原則基本保持穩定,在黨員的資格條件、組織發展程序、候補審查等方面都已實現制度化。由于這一時期解放軍的發展壯大,革命軍人中有志入黨的人增多,中央對革命軍人入黨在吸納原則上進行了變通。1948年5月《中央關于革命軍人入黨辦法的規定》將申請入黨的革命軍人區分為勞動者出身、非勞動者家庭出身的知識分子、剝削者三類,根據其入伍年限、是否經過戰爭考驗、在整軍“三查”中的表現等情況,作出不同的組織發展程序要求,其中最大的特點就是對經過戰爭考驗的革命軍人縮短候補期,因為“在戰斗部隊或前方機關,經過戰爭考驗,則實際上已有候補期作用” 。[22]由于黨堅持既務實又靈活的黨員吸納原則,因而能在最大程度上把志同道合者吸納到黨內來。到1949年10月,全國黨員人數達到4488萬,為黨在新中國全面執政奠定了牢固的組織基礎。
三、反思與鏡鑒:民主革命時期黨員吸納原則嬗變的現實啟示
歷史是最好的鏡鑒。民主革命時期黨員吸納原則的嬗變歷程,反映出黨對這一問題認識的不斷深化和漸趨成熟。這其中,既有艱辛的探索,也有慘痛的經歷,既有經驗,亦有教訓。對于當前擁有88758萬黨員的中國共產黨而言,如何從社會各階層中吸納先進分子到黨內來,依然是一個需要面對的重大課題。民主革命時期在黨員吸納原則方面的經驗和教訓,對于今天推進黨的組織建設、打造高素質的黨員隊伍仍然有著重要的現實啟迪。
第一,黨員吸納原則不能僵化刻板,應該根據黨的中心任務轉換和外部環境的變遷作出適應性調整。作為一種制度化的政治組織,政黨要維系自身的存在和發展,就必須根據外部環境和自身中心任務的變化而不斷改善自己的組織策略。民主革命時期黨員吸納原則的嬗變,既是一種外部因素刺激下的組織原則和組織程序的變革,也是一個使命型政黨為完成特定時期歷史任務所作出的內在的、自覺的調整,體現了“外適應”與“內適應”的統一。這種調整和變革,盡管在某些特定時期確立的黨員吸納原則也并非全然合理,但總體而言反映了黨在環境挑戰面前強大的適應性和高度的行動自覺。正如劉少奇所指出的,“我們黨之所以是創造性的馬克思主義的政黨,就是我們不僅在思想上、政治上從來不受任何死的公式束縛,而且從來不把黨的組織形式以至任何組織形式,看成是不可改變的死的公式。”[21]317正是這種在吸納黨員方面的靈活的組織策略,推動了黨從小到大、從弱到強,從一個數十人的革命小黨,發展成為擁有上千萬黨員的執政大黨。
第二,黨員吸納原則的適應性調整要堅持馬克思主義的組織原則,同時也應保持一定的彈性和限度。政黨為實現自身的發展壯大,具有擴充黨的組織、增加黨員數量的內在張力,而政黨自身使命的實現和戰斗力的增強,又必須以黨員的質量作為保障。這就要求政黨在吸納黨員時要調和好黨員數量與黨員質量之間的辯證關系,對于馬克思主義政黨而言,就是一方面要堅持無產階級的建黨原則,另一方面使黨員吸納原則既保持一定彈性又維持在一定限度之內。譬如對候補期的規定,一大黨綱、二大黨章并沒有要求,三大黨章首次對新黨員作出候補期的規定,而且對勞動者和非勞動者的候補期期限有所區分。在后來不同的歷史時段,又根據不同對象和情形對候補期期限酌情伸縮。從歷史發展的縱軸來看,關于勞動者的候補期期限,三大黨章規定為三個月;1925年8月中央第53號通告提出“宜盡量縮短候補期”;五大黨章取消了候補期;及至1938年3月,中央《關于大量發展黨員的決議》又對勞動者進行了細分,規定“工人雇農不要候補期,貧農、小手工工人一個月”;七大黨章則對勞動者的候補期又作了進一步的細分。這種彈性的規定,反映出黨在這一問題的認識上越來越明晰,所作出的規定也越來越符合實際。當然,所有這些頗具靈活性的規定,都沒有也不能超出一個限度,那就是認同和擁護黨的綱領、遵守黨的紀律、愿意忠實為黨工作。
第三,黨員吸納原則的適應性調整應該考慮成分問題,但必須始終把堅持黨員的先進性作為其內核。黨員吸納原則涉及到很多方面,但絕不能片面將其中個別因素的作用無限放大。譬如對于黨員的社會出身,黨很早就注重吸收各個階級的先進分子,但是也曾片面強調黨員成分的工農化而陷入“唯成分論”的泥淖。從實踐來看,彭湃、夏明翰等早期干部,都是剝削階級家庭出生,但是為了捍衛信仰而選擇慷慨就義,表現出堅定徹底的革命性;相反,大革命失敗后因強調黨的領導機關工農化而被選進黨的領導機關的工人干部,如向忠發、顧順章,卻在關鍵時刻叛變投敵。這實際上從正反兩方面證明,社會成分不能作為吸納黨員的主要標準,思想是否先進、能否為黨的事業奮斗到底才是最重要的衡量標準。因此,無論什么時候,黨員吸納原則都應該將先進性作為最根本的內核。這種先進性,用任弼時的話來講,就是“用無限的忠實性和堅定性”為無產階級的利益服務,并且“要使得為黨的利益服務的精神完全是出于覺悟性、自動性和積極性,且絲毫不受任何所謂‘要盡的義務所驅使,所催迫,所束縛”。[23]總而言之,吸納黨員既要看他的社會成分,但又不應拘泥于他的出身,主要考察他在思想作風、工作能力、行為方式、道德品質等方面所表現出來的先進性,在為黨工作方面的覺悟和意志,在團結、聯系、服務群眾方面的帶頭、骨干和橋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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