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聞到了下雨的味道

這是我工作的第二年，這天烈日炎炎，暑氣熏蒸，學生開始陸陸續續地來學校報到了。坐在教室里吹著電風扇的我，活脫脫是一只熱鍋上的螞蟻，多么希望早點結束這項工作，早點回到辦公室吹空調。我急躁地看了一下手表，都接近十點了，這位同學怎么還沒來報到？渾身黏黏糊糊的我，怒火在胸中翻滾，就在這時，一對父女終于出現在教室門口，父親淳樸憨厚，面帶笑容，女兒卻一頭蓬垢的黃發，一雙大眼睛無精打采地耷拉著，一半清澈，一半迷離。這位同學身穿背心和小短褲，一雙粉色的小皮鞋倒是別致，可是這種天氣穿皮鞋，孩子，不熱嗎？好吧，我不用生氣，也犯不著指責，一看這樣的造型，肯定是問題學生，我無力地嘆了口氣，心里卻嘀咕著：估計煩心的事還在后面呢！

這位最后報到的小女孩，她叫佳佳。

開學第一天，我滿懷希望、開開心心地走進教室，每位學生都在翻看著嶄新而又陌生的語文書，剛從幼兒園步入小學的他們，滿臉疑惑，個別小朋友還可以咿咿呀呀地讀出來了，其他小朋友也跟著這樣的腔調讀起來。突然，一個瘦小的身影沖進來，粉色的小皮鞋奪人眼球，氣喘吁吁，大聲地叫起來：“我坐哪里啊？”是佳佳，進門不向老師問好，在教室還大聲講話，我微笑的臉龐瞬間扭曲成暴怒的獅子，“佳佳，開學第一天你就遲到，還沒禮貌，你就坐到最后那張課桌吧！”我對她劈頭蓋臉地批評著。這時，佳佳在我的腦海中已經留下了問題學生的印象，在其他小朋友看來，佳佳更是一個沒禮貌、沒規矩、不整潔的壞孩子。

一個月后，其他任課老師反映，佳佳自控能力太差了，上課太隨便，注意力嚴重不集中，不舉手就站起來回答老師的問題，而且她的回答和老師的問題八竿子打不著關系，寫作業不按照老師的要求，最氣人的是，她還說臟話，拿別人的東西，亂扔垃圾……總而言之，老師們眼中的佳佳哪里都是缺點，處處都有問題。

有一次，我正在全神貫注地上課，學生也聽得津津有味。佳佳又跑進了教室，滿頭濕發，一臉雨水，又是氣喘吁吁地叫起來：“老師，外面下雨了，好大好大！”她一邊說一邊做著動作，眼睛瞪得圓圓的。我又要氣又要笑，她又來了一句：“老師，你帶雨傘了嗎？”我忍不住了，訓斥道：“趕緊回去坐好！下次上課再遲到，就站在門口！”聽到我的訓斥，佳佳圓圓的充滿驚訝的眼睛瞬間失去了神采，灰溜溜地回到了座位上。

這樣的上課情形，這樣突如其來的聲音，這樣與課堂完全不搭邊的回答，比比皆是。很多任課老師已司空見慣，可作為班主任的我，想了很多，思考了很久，是不是佳佳的智力有問題？為了拯救班級，拯救課堂，拯救佳佳，我找到了佳佳的父母。從父母處了解到，佳佳在上大班之前，是一個陽光向上、積極開朗、聰明伶俐、喜歡看書、熱愛勞動的女孩。可就在大班時，噩夢來了，佳佳開始不愛說話，行為異常，一驚一乍，完全變了一個人。她爸爸說，經醫生檢查，佳佳患上了一種行為怪異病，一直吃著藥保持治療，如今病情已經好轉了許多，但智力沒有問題，希望老師幫孩子保守這個秘密，以免招來其他小朋友的歧視。佳佳爸爸的一番話，轉變了我對佳佳的態度，原來，佳佳生病了，每天還要吃著一大堆苦口的藥，孩子的生活原來這樣艱難。為了證明孩子的智力沒有問題，佳佳爸爸還發來了一段檢測佳佳智力的視頻。視頻里的佳佳滿頭電線，手拿鍵盤，醫生說一句，她就按一下，看著看著，我的雙眼濕潤了，雖然不痛，但我看著很心疼，孩子太不容易了，我要幫助佳佳。

那段時間，我每天冥思苦想，到處查找資料，翻閱書籍，尋找點子，希望幫助佳佳重拾自我，真想看看以前那個聰明伶俐、陽光向上、人見人愛的佳佳。我不再用討厭的眼神看著佳佳，經常微笑著跟她說話，因為她喜歡說話，所以我就每天花幾分鐘跟她聊上一段。老師的態度真的會影響學生的判斷，看著我這樣對佳佳，時間一長，其他小朋友也不知不覺地對佳佳改觀了，開始跟佳佳交朋友，玩游戲的時候也帶著佳佳一起玩耍。現在想來，假如新生報到那天，我不是懷揣著憤怒之情，也不會讓自己戴上有色眼鏡看佳佳，更不能輕易給學生下結論；假如開學第一天，我不那么劈頭蓋臉地批評佳佳，佳佳在同學們心中也不會是沒禮貌、沒規矩的印象；假如那次下雨天，我感受到了佳佳對老師的關心，轉而感謝她、表揚她，小朋友們應該會對佳佳另眼相看，佳佳也許會相信自己……

以前，佳佳上課都是被老師遺忘的，所以她很隨意，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從那天起，我每次上課都會讓佳佳回答問題，當她的回答不符合提問時，我會不厭其煩地重復一遍，當她依然回答不出時，我就一個字、一個詞、一句話地引導她把問題回答完整。這樣的引導過程真的很艱難，但是我從佳佳焦急的眼神中看到了希望，她想進步！記得課文《陳毅探母》中有這樣一句，“你也五六十歲了”，這句話真的難住了佳佳，讀了好幾遍都是“你也五十六歲了”，我就不慌不忙地講了講這兩句話的區別，還請小朋友一起讀這句話，多次練讀，最終，佳佳終于讀會了這句話。佳佳笑了，我們也笑了。我想，這樣的教學過程，溫馨而有意義，糾正與引導的過程，也是化解困惑與培養情感的過程。

我知道佳佳是個好動的女孩，每次最后一節興趣活動課，我都會和小朋友一起做各種各樣的游戲。小朋友們特別喜歡傳話游戲，小朋友將自己想說的話貼著第二個小朋友的耳朵悄悄地告訴他，哪一組速度最快且一字不錯即獲勝。一開始，佳佳總是聽不清別人說什么，或是聽清了卻又傳錯了，以致佳佳組一直都未獲勝，所以小朋友都不愿意和佳佳一組。于是，我加入了佳佳那一組，站在佳佳的前面，負責傳話給佳佳，我建議第一個傳話人將話說得簡單點，我傳給佳佳時，把句子分成幾部分慢慢地告訴她，又多說了幾遍，佳佳開心地傳給下一個人，因為簡單，因為重復，最終佳佳組取得了中等的成績。就這樣，不斷地游戲，不停地訓練，佳佳組的成績不斷提高，所有小朋友都對佳佳投來微笑。當佳佳組取得冠軍時，佳佳激動地上下蹦跳，小朋友的歡呼聲響徹整個操場。我抱了抱佳佳，這擁抱，是鼓勵，是稱贊，是欣賞，欣賞她每一個微小的進步。

佳佳很喜歡看書，以前被孤立時，她就一個人趴在課桌上亂翻，一言不發。現在，她經常跑到班級讀書角認真地閱讀，讀到精彩的地方還和旁邊的小朋友說上幾句，這是多么美麗的班級風景。佳佳已經脫胎換骨，老師們和同學們眼中的佳佳逐漸開朗，慢慢活潑。我把家里幾本帶拼音的課外書也送給了佳佳，她很有禮貌地說了聲：“謝謝！”我笑了笑說：“認真看哦！等你看完了，講給全班同學聽！”在這樣的要求下，本就愛表現的佳佳看書更認真了，一支鉛筆在書本里不停地舞動著，完全徜徉在書海中。一個星期后，佳佳講故事的時間到了，在熱烈的掌聲下，佳佳很自信地走上了講臺，由于病情還未完全恢復，佳佳的語言還斷斷續續的，但佳佳在努力說好每一句話，講好每一段故事，她講得眉飛色舞，小朋友們聽到有趣的環節也會輕輕地笑一笑，整個班級都洋溢著快樂和諧的氣氛。

有一天，天空烏云密布，轟隆的雷聲混雜著下課鈴聲，我正在辦公室里寫教案，一聲“報告！”打斷了我的思路。好熟悉的聲音啊！好像是佳佳，抬頭一看，果然是佳佳，她現在懂禮貌多了。我說：“請進！”佳佳皺著眉頭，急急忙忙地跑到我面前：“老師，外面要下雨了！”我假裝不知道地問：“你怎么知道要下雨呢？”佳佳一本正經地說：“因為我聞到了下雨的味道！”頓時，整個辦公室的老師都驚呆了，都夸佳佳會說話，會想象，一年級的學生說出這樣的話，不簡單。聽到夸獎，佳佳喜滋滋地回去了。而我卻呆住了，想起開學初的那個雨天，那個滿臉雨水的、莽撞的佳佳，欣慰地笑了。

下雨的味道，是濃郁的丁香味，是甜蜜的糖果味，是溫暖的幸福味，使我久久不能忘懷。佳佳聞到了下雨的味道，而我卻看到了一朵花苞正在慢慢綻放。

（劉原媛，昆山市張浦中心小學校，215300）

責任編輯：趙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