欄目主持/陳祥森
談“新”說“企”
欄目主持/陳祥森

最近,雄安新區和山東辱母殺人案引起人們的熱議。雄安新區作為首都的副中心,京津冀一體化發展新的驅動力,讓人們充滿了期待。而山東辱母殺人案背后折射出企業的艱難。為此,本刊編輯部邀請把酒臨風、夜雨觀瀾、金玉其中三位專家做客“深度”欄目,對這幾件備受關注的事直抒胸臆,發表看法。

專欄小編:歡迎三位專家做客“深度”欄目。兩會后我們都期盼著中央有大舉措促進經濟發展,日前我們看到,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通知,決定設立河北雄安新區。雄安新區是繼深圳經濟特區、上海浦東新區之后又一個具有全國意義的新區。我們還看到,山東辱母殺人案和馬云與劉強東都呼吁繼續為小微企業減稅。對于這幾件事,請三位專家談談你們的看法吧。
把酒臨風:我看到官媒的報道了。設立雄安新區是為了推動京津冀協同發展,打造新的增長極,疏解北京非首都功能。雄安新區與北京城市副中心共同形成北京新的兩翼,有利于加快補齊區域發展短板,提升河北經濟社會發展質量和水平;有利于調整優化京津冀城市布局和空間結構,拓展區域發展新空間,探索人口經濟密集地區優化開發的新模式,因此具有重大現實意義和深遠歷史意義。
金玉其中:習近平總書記明確指示,在河北適合地段規劃建設一座以新發展理念引領的現代新型城區。不論從改革開放的大布局來看,還是從京津冀協同發展的大戰略來看,雄安新區的設立,既立足解決當前問題,又著眼長遠發展大計。雄安新區之“新”,最根本的是城市發展理念之新、發展路徑之新。這將為破解“大城市病”、建設現代化宜居城市闖出新路子、提供治本之策。曾有這么一句話,上世紀80年代看深圳,90年代看浦東。今天我們要說21世紀看雄安。
把酒臨風:今天的雄安新區潛力有多大?有媒體這樣寫雄安新區的發展前景:觀區位,雄安新區地處北京、天津、保定腹地,區位優勢明顯、交通便捷通暢、生態環境優良、資源環境承載能力較強,具備高起點高標準開發建設的基本條件;察定位,作為北京非首都功能疏解集中承載地,責任重大、使命清晰;瞻前景,堅持世界眼光、國際標準、中國特色、高點定位,深化體制機制改革,擴大全方位對外開放,打造擴大開放新高地和對外合作新平臺,眼光長遠、目標宏大。由此看來雄安新區潛力巨大,可以帶動京津冀經濟發展。
夜雨觀瀾:近日媒體報道說,中石油、神華、大唐等近30多家央企已制定相應發展策劃。坊間傳言說,連北大、清華這等金字招牌的大學也可能落戶雄安。果真如此,可以堪稱是前所未有的“大手筆”。但這樣的大遷徙將牽動很多人利益,因此我看難度極大。雄安新區這棵梧桐樹能否招來金鳳凰,單靠行政命令肯定不好使,重要的是要看新區有沒有足夠的吸引力。雄安新區到底怎么建、建成什么樣還沒有答案,若說是千年大計,中國還沒有哪個城市長盛不衰,影響千年,西安、洛陽、南京,這些古都都從興盛走向平凡,況且現在是全球經濟,沿海城市更具優勢,譬如深圳、浦東,都是東臨大海有港口優勢,從而具備了物流和貿易優勢;雄安新區不具備這樣的地理優勢,過大地渲染第一波影響是什么?炒房地產。雄安新區最根本的作用是疏解北京壓力,北京資源有限,發展太快,已經不堪重負。
把酒臨風:最近股市也有了波動,與雄安新區有關股票看漲。比如,“京津冀”本地房企或在該區域有土地儲備的上市公司直接受益;雄縣、容城、安新都隸屬于河北省保定市,保定地區上市公司受到的利好程度明顯;京津冀地區涉及基建類的鋼鐵、水泥、工程機械、港口、高速公路等行業上市公司有望受益;與雄安新區有相關業務合作的上市公司也受青睞。
專欄小編:我們看到官媒說,雄安新區建設肯定不會成為又一個資本拉動的造城運動。雄安新區的定位是重點承接北京疏解出的與全國政治中心、文化中心、國際交往中心、科技創新中心無關的城市功能,包括行政事業單位、總部企業、金融機構、高等院校、科研院所等。這意味著目前在北京的不少行政事業單位、國企總部、金融機構、高等院校將遷到雄安新區。
夜雨觀瀾:所謂京津冀經濟圈,其實就是北京一頭獨大,天津陪坐,河北省吃剩飯冷飯。北京的虹吸效應被賦予了各種功能,人才、資金等等各項優質資源統統被吸到了北京,然而北京不但沒能帶著津冀小伙伴一起飛,反而搞出了一個環京貧困帶不說,自己也落下嚴重的城市病——交通擁堵、霧霾鎖城、房價居高不下。所以,北京要建副中心,北京市政府搬到通州,要建雄安新區,把非首都的功能甩出去。這就把北京過去吃進去但又消化不良的“非首都功能”,放在雄安這個地方。
金玉其中:從上世紀90年代,國家為了進一步促進改革開放,建立上海浦東新區,之后相繼有十八個“國家級新區”落地,最新的一個便是“雄安新區”,而且是一座新發展理念引領的現代新型城區。雄安作為北京非首都功能集中疏解地,大量優質資源的轉移,將改變以往河北產業的被動承接模式,縮小與北京、天津的發展差距。可以說,雄安新區既有政策層面的大力支持,又有自身的洼地效應,前景非常好,重現深圳特區奇跡的概率非常大。
專欄小編:建立深圳、浦東新區是通過行政手段實施的,而后交由市場來發展。這兩個新區都是制造業集聚地,分別帶動了珠江和長三角地區的經濟發展。雄安新區能否像深圳和浦東那樣使資源更好地聚集,依靠什么產業來帶動經濟發展?對此,你們怎么看待這個問題?
金玉其中:雄安新區的設立依靠的是行政力量,但并不意味著對市場的排斥。在用行政命令將一批央屬企事業單位遷入新區后,剩下的就可以交給市場。企業的總部、大學、醫院擴張的部分搬到新區后,一定會帶動更多的資源,這是一個帶動增量遷移的過程。而剩下存量調整則還需要市場的帶動,這也將體現市場在發揮資源配置方面的作用。在這一點上,深圳是個例子,它先是靠中央和各省區投資建立起來,后來形成一定規模,才帶動了資源地持續進入和市場配置。
把酒臨風:現在央企搬出北京的消息炒得沸沸揚揚,我看沒有一家是自愿的。當初央企在京就是行政化因素,既然是行政化導致的,那么還是用行政的強制手段更為奏效。所謂交由市場的做法,恐怕解決不了央企的離京。當前必須通過行政的措施來強制推動,而只有強力將高端資源外遷,才能帶動更多的資源流入雄安。
夜雨觀瀾:雄安新區未來在發展過程中,可以將產業的發展交給市場。我認為,發達國家都把重心放在制造業上,放在實體經濟上,雄安也要著眼制造業。現在互聯網+是一片創業的熱土,也是創新最密集的地方,那么怎樣把制造業和互聯網結合起來,產生高端制造業企業,這才是我們企業家要考慮的事情。前些日子看到有些企業家抱怨互聯網,說互聯網沖擊制造業沒法活了。大家很憤憤不平,天天上班,早上八點上班,晚上六點下班,工作十多個小時,凈利潤只有3%、5%,做外貿的話連3%都沒有,而互聯網企業,每年的凈利潤有20%~30%,百度凈利潤35%、阿里36%、騰訊28%,搞實體企業沒了積極性,都去脫實向虛,做房地產,炒股票。所以,我們要多為企業想想,怎樣給企業創造好的環境,怎樣讓企業多盈利。雄安既然是新區,以“新”開路,接下來我們看看它的產業政策新在哪里吧。
專欄小編:全球接下來的新一輪競爭是制造業的競爭,特朗普要讓制造業回歸美國,誰不撤回美國生產就給誰加稅,現在已經有一些企業答應回到美國辦廠了,包括美國自己的企業,還有日本的、韓國的、歐洲的等等。對此我們應該怎樣做才能把制造業留住新區,留住中國。
夜雨觀瀾:吸引投資,留住制造業,要靠市場和能使企業盈利賺到錢吸引它。中國市場夠大,能否讓企業盈利賺錢就不好說了。那么,我們不妨試試馬云和劉強東所呼吁的減稅辦法。
專欄小編:說到減稅這是個老生常談的話題,也是個頗有爭議的話題,三位專家,你們先來說說你們的觀點吧。
把酒臨風:曹德旺到美國投資辦廠有什么理由?他的市場本來就在美國,他所生產的汽車玻璃本來就是賣給美國通用、福特的。只不過他原來是在中國生產,出口到美國。現在他把工廠建到美國,在美國生產,還是賣給美國的通用、福特,有些還可能賣到中國。他的市場并沒有變,只是把生產場所變了。生產場所一變,他的各項成本就都變了,這里面有些成本跟中國相比肯定是有差距的。比如說能源成本,他用天然氣多少錢?在中國用多少錢?他用電多少錢,在中國用電多少錢?他的勞動力多少錢?這些比較,我覺得都是市場因素。最重要是什么呢?是美國政府也在招商引資。曹德旺花了1000多萬美元買了一塊地,比較便宜,但是因為他雇傭了1100個藍領工人,美國政府又給他補了1700萬美元,相當于那塊地沒要錢,這就是美國政府的招商力度。
金玉其中:美國的稅制跟我們不同,美國的企業稅在美國整個稅收里面大概占20%。他們說減一半稅,實際上最多也就減10%,甚至還不到。因為,他的稅收是按利潤計算的。中國就不行了,主要靠企業納稅來支撐財政,去年我們已經為企業減稅5000多億元,今年還要減稅3500億元,再加上2000億元涉企收費,這個幅度應該說很大了。我們不能和美國相比,美國擁有發行美元的優勢,擁有向全球發行國債的空間,全世界的資金都上美國去了。美國恢復制造業,實際上是要擴大美國的稅基。如果GDP從2%左右提高到3%甚至還多,稅基會擴大近一倍。也就是說,他一邊壓縮政府的開支,一邊擴大稅基,同時還可以發國債,它有足夠的財政綜合實力來實現這個減稅。
夜雨觀瀾:我看到一篇文章講的很好,也正好可以回答這個問題。這篇文章說,美國在大幅減稅,在吸收全世界的資本,在振興制造業,而此時我們還在討論企業的稅負高不高?有的甚至說我們的企業稅負沒有再下降空間了。比如對于曹德旺的中美稅率比較,國內就存在兩種截然相反的意見。現在中央已經作出了降低宏觀稅負的決定,有些人還說我們的企業稅不能再降了,并就此爭論不休。如果美國的企業稅真降到15%的話,對中國的稅收壓力會更大。現在看來,一個國家的稅收不能只用你一個國家的情況來論證。在全球化時代,最佳稅率是對全球特別是你的競爭對手而言的,絕不是單就本國而言的。它一方面要考慮政府的開支,一方面還要考慮到全球競爭。因為,現在的企業不只面向國內,而是面向全球。對于一個封閉的經濟體而言的,出個什么政策,就能起到什么作用。但是當一個經濟體開放了以后,是與若干個開放的經濟體緊密相連的,原來封閉的稅收理論、稅收政策就不再適合新的多個開放的經濟體了。所以不能光讓企業提高產品在全球的競爭力,同時也要考慮國家稅收政策在全球的競爭力。
專欄小編:去年民間投資下滑幅度很大,有人對此評論說實體經濟不好干,所以沒人愿意投資實體經濟,而去脫實向虛,搞房地產投資,搞金融投資了,此種情況確實令人擔憂。最近山東辱母殺人案引起社會關注,這起案件的根本原因是民營企業貸款難。對此問題,三位專家有什么看法?
夜雨觀瀾:我們不討論案件的本身,而是背后的因果。金融危機以后,國家出臺四萬億投資計劃,之后銀行跟進了幾十萬億。那時就是批項目,銀行沒有任何約束放貸,這就提高了杠桿率。通過提高杠桿率,增加和擴大投資,GDP又起來了。GDP一起來稅收也有了,就業也有了。所以,在全世界金融危機狀態下,中國的GDP增長還是達到了8%%甚至10%。可是,這種格局是不能長期維持的。到2015年,經濟發展效率急驟下降。投資產生的GDP下降,投資形成的資產下降,投資帶來的消費下降,再想通過提高杠桿率來擴大投資這條路是走不下去了,所以從2015年開始,我們的經濟開始走下行趨勢。案件中的蘇銀霞就是在這種背景為還清銀行貸款而借高利貸,之后每況愈下,以致后來發生了此案。
把酒臨風:此類案件全國很多,2012年,濟南時報報道了山東鄒平1000億元民間借貸破碎,30多人在糾紛中身亡的悲劇;2013年,四川省內江市父子因高利貸還債壓力大,相繼上吊;2014年,河北獻縣安莊村幾十名催債人提著鋼刀棍棒入村討債,債主放話,不給錢就活埋。現在,山東催債已經膨脹成一個巨大的產業,甚至包含完整的培訓機制。相比之下,被他們死死踩在腳下的欠債人才是真正的弱勢群體。伴隨實體產業凋敝,銀行收緊借貸,民營企業一旦資金不足,立即投向高利貸的懷抱,因此高利貸生意在全國興起,又使欠債的民營企業跌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金玉其中:出現高利貸,這里既有長期存在的老矛盾,又有新問題;既有投資空間壓縮導致的下行,又有融資渠道不暢導致的擠出;既有外部體制機制不順的原因,又有企業自身發展的因素;既有投資動力不足的原因,又有民企轉型能力跟不上的因素。所以,政府要關注企業生存問題,有效從嚴打擊非法高利貸,同時拓展中小企業的融資渠道,降低融資成本,為解決中小企業融資難、融資貴多出些實招。
專欄小編:有學者對我國發達地區中小企業情況作過調查,發現企業負擔較重,很多企業靠借債維持,不少企業在努力創新和以機器代人,但仍難脫困境。
夜雨觀瀾:在經濟下行期民營企業融資渠道有限,融資難問題更為突出。有些企業經營情況較差,債務負擔較重,通過借新債還舊債來維持生存。譬如,曾經作為山東省濱州市鄒平縣支柱企業之一的齊星集團,如今已基本全面停產,其背負了上百億元債務,二級債務在上千億元。齊星集團資金鏈斷裂,36家金融機構存逾70億元信貸敞口。隨著資金鏈的斷裂,齊星集團多個項目因資金短缺相繼停產。一位接近齊星集團的消息人士透露,齊星集團光一級互保圈就達百億,外面二級互保圈更是在百億到千億級別。齊星集團債務的總量不僅僅只限于銀行業,還有很多社會欠債,這個數字大概在40億元左右。齊星的債務鏈中涉及甚廣,不但有多家擔保企業,還有社會融資。所謂的社會融資,其實在很大程度上是“高利貸”。
把酒臨風:齊星集團是大企業,它尚且如此,小企業處境就更難了。所以,我們看到在國家稅務總局與全國工商聯共同召開的“深化稅收改革助力民營企業發展”座談會上,馬云說,大企業享受很多資源優勢,力量越大責任越大,理應是納稅主力;而小企業每天考慮的是生死存亡問題,如何讓小企業活下去、活得好,才是國家稅收杠桿調節真正應該考慮的地方。減負養魚,就會有大量的創業者、小微企業依托平臺發展起來,因為稅收的最終目的,就是促進社會經濟發展和促進社會公平。
夜雨觀瀾:有學者講,高稅率不一定增加稅收,低稅率不一定減少稅收。正如斯密在《國富論》里所說,高稅率會阻止人們購買課稅商品,或鼓勵走私,而政府稅收反而不如稅率較低的時候。政府收入減少不一定是減稅政策產生的效應,也可能是前期政策不當消滅了一部分企業、稅基已然受損的表現,所以不能直接用來證明當期政策的成功,還要做具體分析。
金玉其中:與國際上主要的經濟體相比,近十年來中國金融體系的資源錯配是非常明顯的。幾年前瑞士學者曾用中國1800多個縣市的8000多個數據進行實證分析,結果表明,當貸款占GDP的比例從20%上升到120%時,當地人均收入的平均增長率從2%下降到-4%。近期個別經濟發達地區也因金融“發展過度”導致風險頻發,影響了經濟的健康持續發展。可見過度信貸不僅不能促進當地經濟發展,反而容易誘導金融資源脫實向虛,投機之風盛行,形成社會資源錯配和浪費,拖經濟的后腿。這樣的金融顯然不能稱其為好金融。
專欄小編:無論怎樣講,促進企業發展才能民富國強,不管是建立雄安新區,還是繼續減稅減負,都是為了達到這個目標。當然,現在改革進入攻堅克難階段,譬如政府架構的改革,此次借建立雄安新區之際,進行一次脫胎換骨的改造,減少政府層級,扁平化,削臃腫,設計一個全新的系統性優化框架,實現政府職能的實質性轉變,使行政運行成本真正降低,更好地服務納稅人、服務企業,服務社會。好,今天我們的談話就到這里吧,感謝三位專家的參與,感謝閱讀了本期“深度”的讀者,我們下期再見。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