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念孫《漢書雜志》紀(jì)、表部分校讀札記

萬楚鈺

摘 要： 清代著名音韻訓(xùn)詁學(xué)家王念孫《漢書雜志》對《漢書》用力頗多，該書校訂古書的訛誤，疏解前人的疑義，對校勘學(xué)的發(fā)展有很大的影響，而對于閱讀或整理古籍也有極大幫助。中華書局《漢書》點(diǎn)校本引此共計(jì)90條，數(shù)量僅次于引錢大昭。《漢書補(bǔ)注》則對王念孫的觀點(diǎn)幾乎全部引用。《漢語大詞典》亦引用其觀點(diǎn)多達(dá)幾十條，足見其重要性。因此，對《漢書雜志》進(jìn)行系統(tǒng)性和專門性的研究顯然很有必要。筆者以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出版的《讀書雜志》為工作底本，參校江蘇古籍出版社（現(xiàn)為鳳凰出版社）2000年出版的《讀書雜志》和《二十五史三編》本《漢書雜志》，考校紀(jì)、表部分有價(jià)值的條目，以求對中華書局點(diǎn)校本《漢書》的疏漏和不足提出自己的意見。

關(guān)鍵詞： 王念孫 《漢書雜志》 紀(jì) 表

文帝紀(jì)第四

宗正臣郢。（冊1/頁108/行4）

文穎曰：“劉郢。”念孫案：此及《儒林傳》“郢”下皆脫“客”字，《史記》同。《諸侯王表》《王子侯表》《百官公卿表》《楚元王傳》及《史記·惠景閑侯者表》皆作“郢客”。（頁471）

按：王說可商。錢大昭《漢書辨疑》：“《百官表》高后二年，上邳侯劉郢客為宗正。又《王子侯》《諸侯王表》并作‘郢客，而《史記·表》與此《紀(jì)》俱作‘郢。王榮商曰：‘《漢書》二名者，多舉其一字。如劉棄疾稱劉棄，杜相夫稱杜相。此類非一。蓋史家便文稱之，非脫也”。①且《漢書》各本無作“宗正臣郢客”者，則此處似未有脫漏。

宣帝紀(jì)第八

廣川王吉有罪。（冊1/頁246/行3）

宋祁曰：“吉，一作去字。”念孫案：一本是也。作“吉”者，字之誤耳。《諸侯王表》及《景十三王傳》并作“去”，《漢紀(jì)》同。（頁483）

按：“吉”當(dāng)作“去”。《西京雜記》卷六：“廣川王去疾，好聚無賴少年游獵，罼弋無度，國內(nèi)冢藏，一皆發(fā)掘。”《太平御覽·禮儀部三十八》引此亦作“廣川王去疾”。又王榮商《漢書補(bǔ)注》卷二：“《漢書》二名者，多舉其一字。如劉棄疾稱劉棄，杜相夫稱杜相。此類非一。蓋史家便文稱之，非脫也。”②由此可知，劉去又名劉去疾，非脫。“疾”、“吉”上古同屬質(zhì)部，班氏或因此二字同韻而通用，后人疑因傳寫脫“去”字致誤。又“去”字篆文作“”，與“吉”字形相似，后人或因形近而誤。此二種推論，未知孰是。綜上所述，王說是，點(diǎn)校本可從。

異姓諸侯王表第一

孝惠七年初置淮陽國。（冊2/頁380/四欄/四格）

念孫案：“初置”當(dāng)依《史》表作“復(fù)置”。《地理志》云：“淮陽國，高帝十一年置。”《高五王傳》云：“趙幽王友，十一年立為淮陽王，孝惠元年徙王趙。”是既徙之后國除為郡，至惠帝崩后，高后復(fù)置淮陽國以封所詐立惠帝子強(qiáng)，不得言初置也。此涉上文“初置魯國”而誤。（頁491）

按：王說可商。朱一新《漢書管見》：“《史記·漢興以來諸侯王表》乃合同姓異姓諸王為一表，故趙幽王之封徙已見上文，至此則可言復(fù)置。《漢書》同姓異姓諸王判為兩表，趙幽王之封徙乃在《同姓諸侯王表》內(nèi)，此處前無所承烏，不得言初置。兩者體例既殊，文義亦因之而變。”③朱說有理，此或?yàn)橥跏险`解體例而致誤。

諸侯王表第二

常山憲王舜 真定 元鼎三年，頃王平以憲王子紹封。泗水 元鼎三年，思王商以憲王少子立。（冊2/頁417/四欄/四格，冊2/頁418/一欄/四格）

念孫案：“三年”皆當(dāng)為“四年”，此涉上文“元鼎三年王勃嗣”而誤。《武紀(jì)》云：“元鼎四年，立常山憲王子商為泗水王。”《地理志》云：“真定國，武帝元鼎四年置。泗水國，故東海郡。武帝元鼎四年別為泗水國。”《史記·漢興以來諸侯表》云：“元鼎四年，思王商元年，頃王平元年。”《漢興以來將相名臣表》云：“元鼎四年，立常山憲王子平為真定王，商為泗水王。”《五宗世家》云：“真定王平，元鼎四年用常山憲王子平為真定王。泗水思王商，元鼎四年用常山憲王子為泗水王。”皆其證。（頁492）

按：王說是。史學(xué)海《漢書校證》：“《國史表》于元鼎四年書泗水思王商元年。《世家》于真定、泗水皆云原定四年為王。”④《水經(jīng)注·淮水注》引《史記音義》：“泗水，國名，漢武帝元鼎四年，初置都凌，封常山憲王子思王商為國。”是其證。元大德本、汲古閣本、殿本、王先謙《補(bǔ)注》本并作“二年”，點(diǎn)校本亦襲此誤。

王子侯表第三

勮俗作“劇”。原侯錯 侯勝容嗣。（冊2/頁439/三欄/四格）

念孫案：“勝容”二字義無所取，當(dāng)是“勝客”之譌。《高祖功臣表》有樊噲?jiān)鴮O勝客，《恩澤侯表》有丙吉元孫勝客，《急就篇》有薛勝客，未有名勝容者。又《高祖功臣表》河陵頃侯郭亭“河陵”當(dāng)作“阿陵”，說見《功臣表》。下云“勝侯客嗣”，“勝侯客”亦當(dāng)依《史》表作“侯勝客”。（頁493）

按：王說是。《漢書新證》陳直按：“《急就篇》云：‘薛勝客。《漢印文字征》第十三、十五頁，有‘王勝客、‘石勝客，又第七、十七頁，有‘趙勝客，第三、九頁，有‘譯勝客等四印。”⑤考《漢書·高惠高后文功臣表》：“元康四年，噲?jiān)鴮O長陵不更勝客詔復(fù)家。”⑥又云：“孝景二年，勝侯客嗣，八年，有罪，免。”⑦亦可為證，則“容”當(dāng)為“客”明矣，點(diǎn)校本似當(dāng)改“勝容”為“勝客”。

臨朐夷侯奴 東海。（冊2/頁442/五欄/七格）

念孫案：《地理志》東海無臨朐縣，此涉下條“東海”而誤也。“東海”當(dāng)為“東萊”，《地理志》曰：“東萊郡臨朐。”《水經(jīng)·巨洋水注》曰：“巨洋水徑臨朐縣故城東。漢武帝元朔二年，封菑川懿王子劉奴為侯國。”是其證。（頁494）

按：王說是，“東海”宜作“東萊”。梁玉繩《史記志疑》有言：“臨朐有二縣，一屬齊郡，一屬東萊。據(jù)《水經(jīng)·巨洋水注》，此侯封于東萊，東海乃東萊之譌。”周壽昌《漢書注校補(bǔ)》云：“屬東海者乃朐縣非臨朐。非傳寫譌增即注郡誤也。”⑧又《論衡·佚文篇》：“東海張霸通《左氏春秋》。”⑨考《儒林傳》：“世所傳百兩篇者，出東萊張霸。”⑩可知張霸乃東萊人，此“東海”亦“東萊”之譌，故“東萊”譌作“東海”并非個例。“海”、“萊”中古同屬咍韻，或因此而誤。王說有理，點(diǎn)校本可采。

胡毋侯楚 二月癸酉封。（冊2/頁453/一欄/三格）

念孫案：“二月”當(dāng)依《史》表作“十月”，自蒲領(lǐng)侯以下二十四侯，皆以元朔三年十月癸酉封，若此侯獨(dú)以二月封，則不當(dāng)列于正月之前矣。（頁496）

按：王說是。《冊府元龜·宗室部·封建第二》正作“十月”。夏燮《校漢書八表》云：“自蒲領(lǐng)以下至胡母，凡二十四侯，俱以元朔三年十月癸酉封。《史》表亦系胡母封于十月癸酉，《表》中‘二字系‘十字之誤。”{11}皆可為證。又考元朔三年二月無癸酉日，則“二月”當(dāng)作“十月”明矣。點(diǎn)校本未采。

高惠高后文功臣表第四

清河定侯王吸。（冊2/頁534/三欄/一格）

念孫案：“清河”當(dāng)依《史》表作“清陽”。考《元和郡縣志》“后漢始省信成縣，置清河縣”，前漢無此縣也。蓋漢之清陽縣本為清河郡治，見《地理志》。因此而誤矣。然下文“汾陰悼侯周昌功比清陽侯”，則此文本作“清陽”，而“清河”乃后人所改也。《水經(jīng)·河水注》作“清河”，則所見《漢表》已誤。《史記索隱》引《楚漢春秋》亦作“清陽侯”。（頁507）

按：王說是。《史記索隱》：“吸以中涓從，為將軍，封清陽侯。”是其證。《西漢會要·方域一》云：“清河郡，高帝置，景帝中三年，立子乘，為清河國，武帝建元五年，國除，復(fù)為郡。”知清河于景帝中三年始為國，高祖時(shí)尚為郡，郡不能封侯，則此不當(dāng)作“清河”，作“清陽”為是，點(diǎn)校本當(dāng)改。

淮陰侯韓信 為連敖票客。（冊2/頁561/二欄/二格）

師古曰：“《高紀(jì)》及《信傳》并云為治粟都尉，而此云‘票客，參錯不同。或者以其票疾而賓客禮之，故云‘票客也。”念孫案：《百官表》有治粟內(nèi)史，掌谷貨。《高紀(jì)》及《信傳》并云信為治粟都尉，《漢紀(jì)》同。則“票”為“粟”字之譌甚明，《史》表索隱引《漢表》正作“粟客”。而師古本獨(dú)譌作“票客”，遂望文生義而曲為之說矣。（頁510）

按：王說可商。《漢書補(bǔ)注》云：“‘票作‘典。《索隱》‘《漢》表作“粟客”，蓋字誤。傳作“治粟都尉”，或先為連敖典客也。”周壽昌《漢書注校補(bǔ)》云：“此二字非官，創(chuàng)立此名，并未他見，即漢初亦不至無制如此，不如依《史記》作典客為正。”“典客”、“粟客”、“票客”，古人皆莫衷一是，未有定論。考《史記·淮陰侯列傳》：“漢王之入蜀，信亡楚歸漢，未得知名，為連敖。”引徐廣注曰：“連敖，典客也。”則似作“典客”為宜。

平嚴(yán)侯張瞻師。（冊2/頁594/一欄/一格）

《史》表“平”作“繁”。或曰：《漢表》作“平”，誤，前有平悼侯工師喜，豈一地兩封乎？念孫案：此平縣即繁縣也。《地理志》繁縣屬蜀郡。“繁”、“平”聲近而字通，若《詩》之“平平左右”，《左傳》作“便蕃左右”矣。見襄十年。（頁515）

按：王說是。《漢書補(bǔ)注》王榮商云：“瞻師玄孫之子為敏，上造敏即‘繁字之脫，是此《表》本作‘繁，傳寫譌為‘平耳。”陳直《漢書新證》云：“‘繁、‘平二字聲近，‘張、‘疆二字聲形均相近。‘平當(dāng)是蜀郡之繁縣，漢封泥有‘蘩侯相印，蓋亦‘繁之異文，非魏郡之繁陽也。”則“平”本作“繁”可知矣，點(diǎn)校本當(dāng)改。

注釋：

①施之勉.漢書集釋.臺北：三民書局股份有限公司，2003：209.

②徐蜀.二十四史訂補(bǔ)（第2分冊）.北京：書目文獻(xiàn)出版社，1996：1005.

③張舜徽.二十五史三編（第3分冊）.漢書之屬.長沙：岳麓書社，1994：344.

④徐蜀.二十四史訂補(bǔ)（第2分冊）.北京：書目文獻(xiàn)出版社，1996：282.

⑤陳直.漢書新證.北京：中華書局，2008：58.

⑥[東漢]班固；[唐]顏師古注.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62：546.

⑦[東漢]班固；[唐]顏師古注.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62：567.

⑧徐蜀.二十四史訂補(bǔ)（第2分冊）.北京：書目文獻(xiàn)出版社，1996：600.

⑨[東漢]王充.論衡.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4：311.

⑩[東漢]班固著；[唐]顏師古注.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62：3607.

{11}[清]梁玉繩等.史記漢書諸表訂補(bǔ)十種.北京：中華書局，1982：212.

{12}[清]王先謙.漢書補(bǔ)注.北京：中華書局，1983：238.

{13}施之勉.漢書集釋.臺北：三民書局股份有限公司，2003：1059.

{14}[漢]司馬遷撰；[宋]裴骃集解，[唐]司馬貞索隱，[唐]張守節(jié)正義；顧頡剛領(lǐng)銜點(diǎn)校；趙生群主持修訂.史記（修訂本）.北京：中華書局，2014：3167.

{15}徐蜀.二十四史訂補(bǔ)（第2分冊）.北京：書目文獻(xiàn)出版社，1996：1046.

{16}陳直.漢書新證.北京：中華書局，2008：66.

參考文獻(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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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東漢]王充著.論衡.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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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北魏]酈道元注，（清末]楊守敬、熊會貞疏，段熙仲點(diǎn)校，陳橋鐸復(fù)校.水經(jīng)注疏.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8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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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施之勉，著.漢書集釋.臺北：三民書局股份有限公司，2003.02.

[22]陳直著.漢書新證.北京：中華書局，2008.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