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金香
摘 要: 節選的《曹劌論戰》一文,涉及春秋時期豐富的禮學觀念:包括諸如齊魯間盟約踐守的要求、統治者和平民的職責領域區分、愛民富民措施的實行、實事求是原則的運用、謹慎懲罰以順應民情的執政指向等,結合文章涉及的人事對當時禮學的觀念進行剖析,有利于對所選文章的深入理解,且對培養學生的美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關鍵詞: 曹劌 春秋 禮學
語文教材中的《曹劌論戰》選自《左傳·莊公十年》,是一篇膾炙人口的佳作,前人對它的敘事特色如戰爭的描寫、人物性格的刻畫等多有論述,也有對事件和人物的考證,這些工作對學生理解文章,無疑有很大的幫助。
然而,對本文的理解還可以往前推進一步。因為在春秋時期,整個社會主要仍然遵循周禮,《曹劌論戰》中所記述的片段,充滿禮學行為的判斷,因此從禮學思想的角度來分析課文,可以加深學生對當時社會的理解。反過來,讀者也能從現實畫面中,增強對周禮的認識。下面依照敘述順序,補充史實內容并作禮學觀分析。
一、十年春,齊師伐我。[1]P182
“十年春”是指魯莊公十年,即公元前684年。交戰雙方是齊魯兩國。交戰前的背景是這樣的:兩年前,齊國發生了內亂。《春秋》記載,魯莊公八年“冬十有一月癸未,齊無知弒其君諸兒”[1]P173,諸兒就是齊襄公。殺君后,無知自立為君。過了幾個月后,“九年春,雍廩殺無知”[1]P179。由于無知被殺,齊國出現了暫時沒有君主的現象。在這樣的情況下,齊、魯兩國訂立盟約,“公及齊大夫盟于蔇,齊無君也”[1]P179,雖然是魯莊公和齊大夫結盟,但在齊無君主的情況下,盟約自然是生效的。春秋時期,盟約的內容,無非是兩國交好,不動刀兵。然而,距春天結盟不久,也就是魯莊公九年,“夏,公伐齊,納子糾”[1]P179,魯國介入了齊國的王位爭奪之中。相隔不久,也就是當年八月,因為魯國想輔佐的齊公子爭奪王位失敗,兩國又動刀兵,“秋,師及齊師戰于乾時,我師敗績。公喪戎路,傳乘而歸。秦子、梁子以公旗辟于下道,是以皆止”[1]P179,乾時是齊地,可見這次是魯國主動攻齊,損兵折將,以失敗而終。次年,齊國興師討魯,教材所選就是從這里開始的。
禮學提倡守信原則,孔子認為:“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2]P6,《周禮》有“詛祝”一職,“作盟、詛之載辭,以敘國之信用,以質邦國之劑信。”[3]對于違背盟約大動干戈的行為,禮學是持完全反對態度的。君子曰:“茍信不繼,盟無益也。《詩》云:‘君子屢盟,亂是用長。無信也”[1]P134,認為盟約只是信用的載體。因此杜預在為這句作注解時說:“不書侵。伐齊,背蔇之盟,我有辭”[4]P146,因為魯莊公對齊主動用兵在先,所以此戰雖然齊主動,但所用的詞語是“伐”,在一定程度上,承認齊的正義性。
二、公將戰。曹劌請見。其鄉人曰:“肉食者謀之,又何間焉?”劌曰“肉食者鄙,未能遠謀。”[1]P182
禮學觀念認為各個階層的社會成員,都應該依據各自的身份、地位等社會關系的角色,履行既定職責的原則。《管子》指出:“是故有道之君者執本,相執要,大夫執法,以牧其群臣。群臣盡智竭力,以役其上。四守者,得則治,易則亂,故不可不明設而守固”[5],知武子說:“君子勞心,小人勞力,先王之制也”[4]P528,孔子提出“不在其位,不謀其政”[2]P72,曾子認為“君子思不出其位”[2]P128,孟子進一步總結說:“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且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為備,如必自為而后用之,是率天下而路也。故曰或勞心、或勞力,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義也”[6],這些見解都認為身份與職責應該一致。在課文的場景中,鄉人以為謀劃御敵是統治者的職責范圍,曹劌則認為保衛國家也是匹夫需要參與的行動。雖然具體的職責認定范圍有差異,但每人都要忠于職守的認識,是一致的。
三、乃入見,問何以戰。公曰:“衣食所安,弗敢專也,必以分人。”對曰:“小惠未遍,民弗從也。”[1]P182
在這個場景中,面對強敵壓境,往日愛民不夠的魯莊公才真正意識到民眾的力量,提出了愛民的想法,希望通過分發財物來換取民眾支持。君主愛民是禮學的重要觀念,貫穿整個禮學實踐之中,“后非眾,無與守邦”[7]P32,認為國君如果沒有民眾就不能守住國家;“夫君國者,將民之與處;民實瘠矣,君安得肥?”[7]P495認為國君與民眾是共命運的。魯莊公將愛民作為戰爭的基礎,符合禮學提倡的觀念。曹劌的回答,指出財物的不公平分配,會造成民眾失去對君主的信任,是禮學要求公平的體現。
四、公曰:“犧牲、玉帛,弗敢加也。必以信。”對曰:“小信未孚,神弗福也。”[1]P182-183
從魯莊公的話中,我們可以讀出一個重要信息:在祭祀這樣的重要場合,魯莊公曾經虛報數目,嚴重違背禮學所要求的實事求是的原則。誠信是禮學的重要原則,如子路問如何與君主相處時,孔子就說:‘勿欺也,而犯之”[2]P128,同樣道理,君主侍奉神明,不誠實就是很嚴重的錯誤了。荀子曾經概括說:“天地為大矣,不誠則不能化萬物;圣人為知矣,不誠則不能化萬民;父子為親矣,不誠則疏;君上為尊矣,不誠則卑。夫誠者,君子之所守也,而政事之本也”[8],對誠信高度重視。
五、公曰:“小大之獄,雖不能察,必以情。”對曰:“忠之屬也,可以一戰。戰,則請從。”[1]P183
這段涉及案件的審理。古代禮、法一體,人們認為圣君當以德治人為主,君王往往被要求“明德慎罰”,謹慎行法。春秋時期記載的史實也表明,執行刑罰是依照預定規則實行的,如“周有常刑,既伏其罪矣”[4]P155、“有死罪三,何以堪之?不速死,大刑將至”等等[4]P720,對照刑律然后審查實際行為,才能做出判斷。因此這段中的“情”字在歷史上有兩種比較有代表的解釋,一種解釋是“情謂實際情況”[1]P183(另一種是“必以情斷之”[7]P144,“必盡己情察審也”[4]P147。因為對“情”一詞的理解有不同,翻譯也有差別,一種是這樣翻譯的:“大大小小的案件,即使不能一一明察,也要根據實情去處理。”也有另一種翻譯法:“輕重不同的案件,雖然不能做到明察詳審,也一定合情合理地去處理。”在這里,“根據實情處理案件”,毫無疑問體現了上文所說的實事求是原則;“合情合理處理案件”,也是符合禮學原則的。禮學認為,禮就是為了順應人情而制定的,“凡禮之大體,……順人情,故謂之禮”[9]P1032,“故禮義也者……所以達天道,順人情之大竇也。”[91]P439“忠之屬也”一句,杜預注認為“上思利民,忠也”[4]P147,想辦法為民謀利,是君主應盡的職責,再次提及忠于職守的原則。
歷史事件中的人和事,總是受一定的思想指導。在面對具體的場景時,結合當時禮學的總體思想來分析具體的人物和事件,才會對歷史有更加深刻的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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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禮記注疏[M].臺北:藝文印書館(影印嘉慶20年江西南昌府學原刻),1960.
基金項目:江西省社會科學規劃項目“先秦禮學傳統與當代價值”(15ZX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