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琪


摘 要: 箋紙,有信箋、詩箋之稱。若將彩印箋紙輯成圖冊,則又稱為“箋譜”。歷代箋紙,尤其明清的箋紙,其制作極為典雅。信箋、箋譜非單純的書寫用紙,其中傳統文化的底蘊是無可比擬的。本文從《北平箋譜》說開去,談及幾部箋譜,以饗箋紙與箋譜所蘊涵的文人志趣。
關鍵詞: 箋紙 箋譜 文人志趣
引言
舊時箋紙上的清冷月色,遠水高山、亭榭樓臺寄予著傳統的風雅之致,如今卻成為了小眾收藏和鑒賞的藝術品,而當年制作箋譜的人確實是懷著一份不讓傳統文化藝術失傳的誠心在進行這份事。無論是箋紙本身涵著的意蘊,還是文人在此之上寄托的意趣,都是為我們所敬慕的。
一、《北平箋譜》始末
《西諦書話》中收錄了兩篇關于《北平箋譜》的文章,一篇名為《北平箋譜序》,是鄭振鐸先生當年為《北平箋譜》所做的序,其中說明了他與魯迅先生為何決心做箋譜以及所感;另一篇為《訪箋雜記》,更為詳細地記錄了他在收集箋紙時在北京琉璃廠走街串巷的瑣事,重現了兩位大家為所作工作付諸的努力。
關于《北平箋譜》的成形,在《魯迅書信集》中即有清楚的點明。1933年,魯迅在致友人鄭振鐸信中說:“去年冬季回北平,在琉璃廠得了一點箋紙,覺得畫家與刻印之法,已比《文美齋箋譜》時代更佳,譬如陳師曾、齊白石所作諸箋,其刻印法已在日本木刻之上,但此事恐怕不久也將消沉了。因思倘有人自備佳紙,向各紙鋪擇優各印數十致一百幅,紙為書頁形,色彩亦須更加濃厚,加上序目,訂成一書,……實不獨為文房清玩,亦中國木刻史上一大紀念耳。”兩位喜愛箋紙的文人一拍即合,主意就這樣定下來了。
而制作《北平箋譜》的過程,也實在艱難。鄭振鐸當時在北平教書,課時吃得緊,且薪資微薄,還兼著編輯和校對的活兒,所以尋箋紙的事只能在下班之后到晚飯之前的一會兒工夫,卻又要把每個齋子都找一遍,再細細梳一遍箋紙,從中挑選出精美的箋紙。魯迅先生這邊更不必說,在上海的他盡管與北平聯絡困難,卻仍然以一周一次的頻率與西諦往來書信討論箋譜的事,在付片階段甚至去信給西諦,“‘毛樣請不必寄來,因為內容已經看熟,成書后之狀況,可以閉目揣摩而見之……”可見他對箋譜這事的用心。
魯迅在給西諦的信中寫道“這種書籍,真非印不可。新的文化既幼稚,又受壓迫,難以發達;舊的又只受著官私兩房的漠視,摧殘,近來我直覺得文藝界會變成白地,由個人留一點東西給好事者及后人,可喜亦可哀也。”文人學士的箋紙,既能在其上一展審美所好,又能標其不入流俗,山水風景,清致典雅,箋紙之上,不僅是飄逸灑脫的書法墨跡或巧奪天工的畫工,更承載舊時情趣與品位的風花雪月。
魯迅與鄭振鐸合編的《北平箋譜》中在榮寶齋、淳菁閣、松華齋、靜文齋、懿文齋、清秘閣、成興齋、寶晉齋、松古齋初選400余幅,經魯迅挑選后一共收箋332幅,收有林琴南的山水箋、戴伯和的鶴箋、李柏霖的花卉箋、王振聲的動物箋、齊白石的人物箋、陳半丁的花卉箋、王夢白的羅漢箋以及齊王諸人合作的壬申箋、清繆素筠的花鳥箋等。
《北平箋譜》所涉及的主題范圍
就涉及的題材而言,《北平箋譜》的內容可謂包含方方面面,既有生活中的瑣碎物品也有詩境中的想象之景。《北平箋譜》中的花卉出現最多的當屬梅,之后是菊、蓮花等。“梅”是代表氣節的,“凌風獨自開”,于寒風之中傲然枝頭,是清雅俊逸、有錚錚氣節的代表,為世人所敬重。菊花,頗有烈士風格。其中我頗愛素筠女士的“潭靜菊花秋”箋,十分考究,用筆細膩,簡單的潑墨稍加幾筆葉脈即見精神,象征著高貴的隱士風流。《北平箋譜》中的山水箋多為全景式布局,色彩極為淡雅,訴說著閑情逸致。當時,魯迅看到復刻的樣張時,立即表示“山水箋復刻極佳,想尚有花卉、人物之類,倘然亦殊可觀”。后來又指出“圖則‘浣紗、‘焚香最佳,‘柳枝較遜……”
北平箋譜(部分)
二、箋紙與箋譜之中的意趣
《說文解字》中“箋,表識書也。從竹”。側面反映出在漢朝時“箋”的意思還是注解、注釋。談到箋紙的來源,不可不說薛濤箋。不論箋紙以前被用作什么,從薛濤這里開始,箋紙不僅形制上有了改善,更重要的是帶有了文人氣質。《唐音癸籖》記載:“詩箋始薛濤,濤好制小詩,惜紙長剩,命匠狹小之,時謂便,因行用。”史料記載,薛濤在與文人唱和時便于此箋上寫詩相贈,一時聞名蜀中。詩箋中寄了多少說不清道不盡的情懷,在詩作中我們便可了解一二。王安石“紅筆寄與添煩惱”,歐陽修“紅箋著意寫,不盡相思意。”在文人心中,箋紙不僅是書寫載體,更是寄托情意展懷疏思的意象。
唐代之后,名箋也是代不乏現,五代的碌光箋,宋代的碧云春樹箋,金花箋,元代的彩色粉箋、蠟箋、花箋、羅紋箋等,花樣百出。文人雅士們及其喜愛箋紙,許多名家甚至專門訂做專用信箋,或者擁有自己的箋譜,有的還印有特制的水印和暗記。清初,李漁的芥子園名箋,設店于金陵的承恩寺前,在文人之中十分出名。而乾隆年間的怡王府的角花箋較精美,在紙的下角落刻著精致細巧的彩圖,為時人爭相購買禮贈。清末時候南紙店林立,箋紙和箋譜的制作非常普及化,這也是《北平箋譜》的由來。而明代時的《蘿軒變古箋譜》和《十竹齋箋譜》兩部集大成之作,可謂是中國印刷史和箋紙歷史上的扛鼎。民國時,箋譜藝術依然在緩慢地發展與存續,這主要依靠的是文人雅士習慣制箋的嗜好。鄭逸梅在《藝林散葉續編》中談及不少名人自制的箋,俞平伯素喜箋,尚有方格五行十二格之箋紙木版,右端題“仿蒼頡篇六十字為一章”。傅雷早年的自制箋紙作“疾風迅雷樓”五字,這些自用箋以水印木刻為貴,都是名家的“定制款”,以書齋名號寫與箋尾,較之簡單的印刷品更添一份藝術情趣。還有文人在自制的箋上潑墨書畫,梁思成有“思成用箋”,劉半農有“半農書翰”方格箋,周作人則有“煅藥廬制箋”,蔣維喬有“竹莊白箋”和“常惺惺室箋”……
三、箋紙與箋譜之外的文人志趣
《北平箋譜》以其古色古香、雋永絕倫的風格,充分表現了中國畫的悠遠的韻味,堪稱民國時期藝術水平最高的傳統版畫集。面世后,被文人雅士當作案頭清供,一時傳為佳話。而魯迅、鄭振鐸兩人在形勢緊張、困窘不堪的情況下,依然有志于將傳統的技藝傳承下來,把我國瀕臨失傳的傳統木刻水印工藝從故紙堆里搶救出來,“蓋印行之意,廣布者其一,存之者其少,但力求要印得精到,縱使用費較昂……因為這是‘新古董不嫌其闊也。”后來的《十竹齋箋譜》復刻工作困難重重,兩人中途數次放棄,最后出版時,發起人之一的魯迅先生卻已逝世。這是一部箋譜藝術中精美輝煌的瑰寶,也可以說是“大時代里的小志趣”,寄托著以二人為代表的中國文人之精神。
《補拙齋箋譜》是1989年出版,榮寶齋的畫師王宗光先生所作,它或許也是中國歷史上最后一部懷著文人情懷的箋譜作品了。王宗光先生在上世紀參加了魯迅和西諦先生重刻《十竹齋箋譜》的工作,而他對兩位發揚箋譜藝術的熱誠無法忘懷,“為了緬懷前賢,謹作補拙齋箋稿二百圖,因申欽仰之忱。”主題大多為果中珍、雕蟲志、故鄉情、園丁贊、歲寒友這類由生活牽發的物、事、情。他在箋譜的最后鈐有印章“雨新七十后作”,頗有“廉頗老矣尚能飯也”的氣概,身體力行效仿前輩,拯救傳統藝術文化。
結語
秋樹讀書、晚風漁篴、高山流水以及落葉煎茶都可以概括中國箋紙中的文人意趣。到了如今,箋紙這物件卻又不僅僅這些,里面除了“紅箋謾有千行字”的情懷,更揣著作為流傳百年的傳統藝術的精神。如此,制箋紙、做箋譜這事,就像當年的《北平箋譜》一般,都是大時代里文人傳承中國一方文化的志趣。
注釋:
①數據統計于魯迅、鄭振鐸:北平箋譜,北京:中國書店,2014年6月,第1冊—第6冊.
由于只有筆者一人統計,可能會有疏漏之處,望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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