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名唱
摘 要: 小說《雙鳳奇緣》中有關戰爭的描寫,從數量上看,占了全書近四分之一,從內容和結構上看,是全書主線和推動情節發展的重要因素。小說對于戰爭場面的描寫,融合了多種元素。敘事上緩急相間,語言風格多樣,傳遞了積極的思想內涵,但同時也不免有消極因素。在戰爭描寫上也存在著虛實關系處理不當和寫作手法創新不夠的問題。
關鍵詞: 《雙鳳奇緣》 戰爭描寫 藝術特色
清雪樵主人所著《雙鳳奇緣》是一部以昭君出塞這一題材為基礎、進行加工再創造的長篇章回小說。該書多年來為學界所忽略。只在研究昭君出塞小說的流變時被簡單提及。但該書仍有值得挖掘處,尤其是其中關于戰爭的描寫。
一、多元化的戰爭場面描寫
《雙鳳奇緣》序言:“嘉慶十四年春月上浣之三日雪樵主人梓定”,此時明代以來的英雄傳奇、歷史演義、神魔小說均得到了成熟的發展。“四大奇書”珠玉在前,《雙鳳奇緣》出其后,對它們的繼承和借鑒便成為可能。繼《西游記》后,又有《封神演義》出世,神魔小說的體系更為完善。縱觀《雙鳳奇緣》中各場戰役,不難發現這些戰斗場面在題材上,融合了多重因素。
1.雙重因素的融合
小說中大部分戰斗場面繼承了以往歷史演義小說的寫法。一場戰斗,作者往往先用一首詩或一段駢文來介紹對戰雙方將領的衣著容貌,再寫各自的兵器、動作、語言,表述戰果。無論從外形描寫、兵器運用還是戰術等方面看,均可看出《雙鳳奇緣》與《三國演義》的雷同之處。同時,作者善于運用各種形容詞、擬聲詞來生動表現戰爭場面,使人有身臨其境之感。
作品中的戰爭描寫突出特點還在于它加入了神魔因素,形成了其別具一格的藝術風格。如一無以法寶殺趙英和鐵鴉關漢兵,作品將不同法寶的特點和效果表現了出來。全書斗法的高潮在一無對戰賽昭君、九姑仙女時,雙方各出其寶,各顯其能,如賽昭君有變作夜叉的神通。這種寫一個人能突然變成某種怪物或者其他人的寫法,則是繼承了以往神魔小說的寫作傳統。此外,小說中的陣法也與《封神演義》相似度很高,這不能不說是《雙鳳奇緣》的作者對以往神魔類作品進行了借鑒和吸收后創作的結果。
2.多元化描寫的原因
小說中的戰斗場面,既有純粹的智謀、動作描寫,同時又添加了神魔因素在內。而放眼全書,更包含了其他類型的文學題材。一方面,小說題材的多元化自古有之,一篇作品中可能既包含了正史所記載的內容,同時又夾雜著一些“迂怪妄誕”之語,難以簡單將其劃為某一類。這種現象并非到《雙鳳奇緣》成書時才被創造出來,該書的作者也不過是遵循了歷代小說的創作傳統。
另一方面,作者選擇了以歷史演義為本,但沒有拘泥于歷史真實,反而采取虛實相間的寫法,融入神魔色彩,很好地表達了作者豐富的情感與開闊的思想,這也是作者在前代小說創作已達到一個頂峰之后不得不進行的求新求變。另外,由于神魔小說本身的特點尚“奇”重“幻”,決定了小說作者可以充分發揮想象,同時也能滿足讀者,尤其是廣大市民階層的審美需求。
二、戰爭的敘事特色
1.緩急相間的寫作手法
小說中戰爭部分的描寫,并非一直聚焦在動作、場面上,在緊張的戰斗過程中,作者還穿插著寫到了其他情節,這樣就與緊鑼密鼓的戰爭描寫形成了對比,緩急相間、動靜結合,給讀者營造出了一種不同的氛圍。作品中這樣的“閑筆”主要集中在對第一次戰爭的描寫中,在緊張的戰斗過程中插入了對李陵、金花公主和蘇武三人的鋪敘,寫完緊接著又進入戰爭方面的敘事。但這些內容的插入,并未影響作者對主題的表述。寫李陵不屈、公主貞烈,以抒情的筆調,既表達出了作者的價值觀,即宣揚忠孝節義的思想,又為這場戰爭增添了不少凄涼悲壯、可歌可嘆的色彩;蘇武和番,是承接前文的必然情節,同時又為后文番王加緊攻漢的情節奠定了基礎。這一部分也融入了景物描寫,運用詩歌刻畫牧羊城上的大風大雪。小說將戰場廝殺的壯美與人物精神的崇高美相結合,張中有馳,富有節奏感,既傳達了作品的思想內涵,又凸顯了其別有風格的美學特征,增添了作品的美感。
2.多種風格的語言運用
小說語言雅俗并存,風格多樣。作為長篇白話小說,通俗語言占了大多數,無論人物語言,還是動作、心理活動的描寫,無不明白曉暢。作者在文中還常運用“話說”、“且言”、“不表”等詞,顯然是受到講史話本的影響。究其原因,首先,雖然明清時期印刷術和出版業已經很繁榮,但對廣大的底層勞動人民而言,買書閱讀仍然不是他們的主要選擇,一是因為他們的經濟收入主要要滿足生活需求,精神消費占據的比例自然不大;二是他們中還有一部分人并不識字,即使得到了紙質書也不能閱讀。因此為了滿足這一部分人的精神需求,說書、演戲這些活動依然存在。而創作者尤其是下層文人,在創作時就很難拋開這些能夠吸引廣大讀者的因素。另外,有學者考證,本書作者的身份“大概是一位為書坊寫作以謀生的下層文人”,故本書語言通俗易懂,充滿民間氣息,這既符合作者的身份、文學素養,又能迎合當時大眾的口味。
其次,作者還穿插運用了對仗的文字和詩歌,語句整飭,使行文更有氣勢。全書每一回都以一首絕句開篇,在戰爭描寫的過程中,作者常常以詩或刻畫人物外形,或摹寫人物動作,或渲染環境,或表達情節。詩評的運用,前代小說已有之,《雙鳳奇緣》中詩詞句的恰當運用,為文章增添了雅正的色彩,也更形象地表達出了作品的內容。
三、戰爭凸顯的思想內涵
戰爭是《雙鳳奇緣》的一條主線,在全書中占據著重要地位。作者花費了不少筆墨來描寫戰爭,這既是推動情節發展的必要,同時作者也將個人的價值觀融入其中。作品中的戰爭部分傳達出來的思想內涵主要有三個方面:
1.忠義報國的思想
小說中李氏一門為保國安民,全家幾乎死傷殆盡。滿朝文武無人迎敵,老將李廣毅然承擔起這份責任;李虎、百花夫人戰死疆場;李陵被擒,面對勸降,誓死不屈。作者在書中,改變了歷史上李陵投降的結局,將其寫成撞石自盡,全忠全義,符合時人的審美要求,也是社會所有成員的行為準則。作品如此大力宣揚忠孝節義、舍身報國的思想,是有其淵源的:第一,《雙鳳奇緣》作為一部以歷史題材為本進行加工的小說,從創作手法、寫作本旨來看,必定會受到前代優秀作品的影響。從遠的看,歷史演義的開山之作和不朽經典《三國演義》中,正是借擁劉反曹的情感傾向表達了作者對名將賢臣、治世之君的向往與渴望。《雙鳳奇緣》中亦是通過描寫戰爭以及戰爭中的人物來表現這種“褒忠殛叛”的創作思想,而這一本旨正與《三國演義》是吻合的。第二,一部作品所包蘊的內涵與它所產生的時代背景是息息相關的,《雙鳳奇緣》產生于清代中期,而此時的社會已經經歷了各種思潮的洗禮,從程朱理學的一統天下,到陽明心學的橫空出世、泰州學派的旁逸斜出,而后王學發展漸入歧路,因此主張恢復傳統政教觀、重視士人社會責任感的思潮又復起,到清中葉理學仍為官方正統學說,且更偏重于求經考證,興起乾嘉學風。《雙鳳奇緣》誕生于這樣一個時代里,它涵蓋了封建正統思想就不難理解了。作者多次借書中人物之口來表彰李家忠烈,這是對這種不屈不撓的行為的贊賞,也展示了歷來士人所追求的氣節。而作者的這一創作觀被統治階級認為觸犯了他們的種族尊嚴,雖寫漢朝事,但有影射清朝之嫌,故難逃被統治者禁毀的命運。
2.鮮明的女性意識
明末清初動蕩的社會環境、個性解放的時代潮流,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女性的社會地位,為女性直接參與社會政治、經濟生活創造了條件。此外,重視女性、創造非傳統女性的形象也與歷來的小說發展軌跡分不開,在楊家將系列小說中,就有女將出征的故事情節。《雙鳳奇緣》塑造了幾位智勇雙全的女性將領,她們敢于親歷沙場、上陣殺敵,有著一般傳統女性甚至男性所不及的膽識和謀略。她們在作品中占據著重要的地位,代表著那個時代人們的新女性觀。同時,這些女將上陣殺敵多是為救親人或是報仇,如李家二位女將因要救李陵、李廣而自請出征,賽昭君要雪前恥報姊仇而出征,這也傳達出作者快意恩仇的創作思想。
3.宿命論和因果論
小說成書于乾嘉年間,是我國封建集權制度達到頂峰的時期,在這一社會背景下創作出來的作品必然帶有那個時代的烙印,思想上也會不可避免的有其消極的一面,主要表現在作者宣揚了宿命論和因果論的思想。如李廣頂現白虎,嚇退孫云得以逃走;番僧一無贈番王四句偈語,將昭君和番王日后的生活在此道出,意在說明人生皆有天命,不由人力而為。作品中有此思想并非偶然。首先,從社會文化背景來看,這與在我國根深蒂固多年的佛教思想有很大關系。佛教自漢末傳入中國后,漸漸融入我國人民的生活之中,變得“中國化”。隋唐時統治者奉行儒、釋、道三教并行的政策,使佛教有了更好的發展環境和空間。加上佛教自身所具有的特點,能使勞苦大眾信仰而能獲得心理安慰,從而相信天命、安分守己、認同自己的生活處境,因此佛教既獲得了平民百姓的認可,也得到了統治者的推崇。其次,這也與我國歷代文學的發展有關。如唐朝出現了通俗文學俗講和變文,這類以講唱佛經故事為主的文體,不僅擴大了文學的傳播和影響,同時也在為市井民眾講解的過程中,宣揚了佛教的理念,故“因果報應”、“宿命”等概念也漸漸為大眾所接收。在明清時期,就有不少作品中參雜著儒、釋、道三教成分在內,間以神靈斗兵斗法情節。此外,這也與小說家的創作觀念和審美追求有關。小說家們強調“事不奇則不傳”,佛教“三世因果、六道輪回”說環環相扣,使得作品有一層神秘的色彩。《雙鳳奇緣》的序文中多次提到“奇”字,且作者對“奇”的定義也有獨到的見解,在這種創作思想的指導下,我們就不難理解作者在行文中增添那些充滿神秘色彩的情節了。
四、戰爭描寫的不足之處
與同題材的作品其他相比,《雙鳳奇緣》未能獲得學界重視,在眾多明清小說中也沒能脫穎而出,原因在于它有幾處明顯的缺陷。
1.虛實關系處理不當
戰爭中出現的人物既有歷史上真實的人物,又有作者虛構出的人物。對于前者,作者多以改變歷史的寫法去處理。李廣、李陵、蘇武均生活在漢武帝時期,作品將他們都寫成了漢元帝時人。李廣并無子李虎,與李陵為爺孫而非叔侄關系;蘇武與猩猩一節更與史實不符。這樣時空錯亂的寫法并非沒有先例,清初呂熊的《女仙外史》就是一例:唐賽兒、朱棣皆為歷史人物,但作者將唐賽兒起義事提前至朱棣登基時,為湊成嫦娥與天狼星的恩怨故事,其間亦雜以神魔傳奇色彩和三教教義。《雙鳳奇緣》即秉承了這一創作手法。這樣的寫法并非完全不可取,但其弊端在于容易削弱作品的感染力。李漁在《閑情偶寄》中曾提到現實題材和歷史題材的創作是不同的,前者可以完全虛構,而后者不可以,這是為了防止熟悉歷史的人說它不真實,因而達不到應有的教育效果。雖然李漁的見解并不全面,然而《雙鳳奇緣》的作者在虛實關系上確實沒有做到很好的處理,因而容易使得讀者過于聚焦在這些混淆的人物或情節上,作品的藝術效果和作者想要傳達出的忠孝節義的思想也必將被減弱。
2.寫作手法創新不夠
首先,在具體的戰爭場面的描寫中,作者沒有很好的處理不同情節或人物之間的同異。優秀的作品往往能夠將同類型的戰爭寫出其不一樣的特色,重視細節,同中求異。而本書在這一方面上尚有欠缺。戰爭場面雷同現象較為明顯;關于法寶法術的描寫也大同小異,且與《封神演義》等以往的神魔小說多有雷同之處,因而作品缺乏獨創性;書中描寫的謀略也不多,不外乎拖刀計、埋伏計這些老生常談的計策,沒有鮮明的特色,難以吸引讀者。另外,作品的藝術表現力不強,雖然語言運用有雅有俗,但描寫的仍不夠細致凝練,且亦多出現雷同情況。而這些不足之處也與作者本人的生活經歷有關,作者是生活于清代中期市井之中的一名下層文人,沒有關于戰爭的經歷,他的作品也多為滿足下層民眾的精神需求而創作,加上作者本人藝術修養的程度并未達到文學大家的水平,因此《雙鳳奇緣》在描寫中就存在著這樣或那樣的不足,使得作品內容干澀,不夠飽滿,也就導致該書終難成為能與《三國演義》、《西游記》、《封神演義》等相提并論的名著。
注釋:
①劉娜.《雙鳳奇緣》研究[D].重慶:西南大學,2014.
②李沂秋.談明清通俗小說的禁毀[J].臨沂師范學院學報,2001,23(5):70.
③劉娜.《雙鳳奇緣》研究[D].重慶:西南大學,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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