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昊
摘 要: 進入二十一世紀,隨著經濟社會文化等的變遷,武俠小說,尤其是大陸新武俠小說進入了一個嶄新的創作階段,其間,涌現了大量的年輕作家作品,雖經歷了難以創新的瓶頸,具有難以擺脫的局限,但不能否認他們所作出的探索,其中仍不乏優秀、有代表性之才之作。滄月,作為大陸新武俠小說的重要領軍人物之一,她的創作具有鮮明的個人特質,筆者將在本文中以作家滄月及其作品為例,談一談二十一世紀大陸新武俠的創作。
關鍵詞: 武俠 大陸新武俠小說 滄月
“千古文人俠客夢”,盤古開天辟地以來,中華兒女便開始了這一段悠悠的俠客夢,從魏晉南北朝的志怪神異小說,到唐傳奇、宋話本,再到明清武俠傳奇小說、民國鴛鴦蝴蝶小說,現代港臺武俠小說……這一場夢,夢了千年至今未絕。而今,大陸新武俠的年輕作家們用自己的方式,加入屬于網絡信息新時代的特質,融合奇幻、修真、歷史、言情等新鮮元素,標新立異,積極探索,形成了“鳳歌的綜合、滄月的感覺、小椴的技巧、步非煙的想象、方白羽的哲思、慕容無言的現代”①等不同風格,開拓出一道不同于傳統、不同于港臺武俠小說的新路子。其中,作為大陸新武俠小說的領軍人物之一的女性作家——滄月憑借其細膩的情感、華美的筆觸以及其具有獨特魅力的“武俠觀”等特色從中脫穎而出,更具文學評論的代表意義。
滄月江湖的異質性:不同視角下的時空觀和世界觀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睆睦钌屉[的《錦瑟》詩中,在網絡文學論壇“榕樹下”,滄月由此誕生,從此江湖上有了一位慵懶如貓、狡黠如月的俠女。進入千禧年,計算機的逐漸普及和網絡漸漸被越來越多的人所熟知和運用,武俠小說的寫作也隨之煥然新生,滄月作為新世紀成長起來的年輕作家,自然地搭上了網絡這輛“順風車”,以榕樹下、晉江等網絡文學平臺為陣地,開始連載發表武俠作品,如《曼青》、《幻世》等,其中影響力最大并且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便是《聽雪樓》系列,在中學手稿的基礎上,在錄入電腦的過程中重新加工潤色,最終臻于完整。在這一階段,滄月的女性意識十分明顯,打破了以往傳統的武俠小說男性的絕對話語權和一直由男性(包括男性作家和作品中的男性主人公)所掌控的“江湖”秩序。在通常意義上以滄月為代表(還有同屬“云荒三女神”的沈瓔瓔、麗端,以及步非煙②等人)的武俠小說創作被稱為“女性武俠”或“女子武俠”,就是指女性所創作的武俠作品,并且這一現象被認為是大陸新武俠所獨有的:“而在此前大陸新武俠還未有過女性寫作武俠的記錄,她們的出現是武俠小說史上一件意味深長的大事?!雹鄄煌趥鹘y武俠小說皆是男子“一簫一劍走江湖”,滄月的武俠小說多以女性為主人公,以女子的視角進行敘事,再也不滿于被束縛的被動境地,女子舞刀習劍、精于武功行走江湖不再是遭人白眼的異類,相反地,女子不依附于男人,獨立堅韌,有自己的理想和信念,充滿熱情赤誠地去追尋所愛所求,即便是在愛情和霸業中也不再心甘落于下風,在滄月小說中已然為常態。
滄月在網絡上積累了一定的讀者基礎之后,漸漸跟紙質媒體有了聯系,開始在《今古傳奇·武俠版》等期刊雜志上連載小說,并出版單行本。高產的她連連為讀者和文壇帶來驚喜,2004年年底出版的單行本《血薇》,使滄月一躍成為各大權威榜單的暢銷書作者。再到后來奇幻長篇巨制的《鏡》系列的連載問世。提起滄月,“異質性”這個字眼就不能不提起——滄月的武俠小說帶來了許多的新變。除了女性視角的敘事美學,滄月架構起的武俠世界還有著其他特異之處,最為明顯的便是其小說中的時空觀和世界觀。
在歷史上,不論是近現代以前的古代俠客小說還是現當代傳統的武俠小說中,為了確保小說的趣味性、地域文化性和真實性等因素,一個確定或是半確定的時間和空間都是武俠故事發生的必不可少的時空背景,如金庸筆下的江南、南疆,梁羽生筆下的大漠、西域,還珠樓主筆下的蜀山、青城等等,無一不是如此。然而在滄月的筆下,地理位置和時代背景的交代卻不再是必需,我們只知道洛陽有個聽雪樓總部,拜月教宮遠在滇中,漠河有個藥師谷,大光明宮在昆侖山頂……除此之外,這些地方具體是何風貌、處在何方,我們卻不甚了了了。這就是我們所說的“架空”,顧名思義,架空小說,就是指時間、人物、歷史背景等均為、或一部分為虛構或半虛構的小說。架空小說寫作時常保留真實的歷史大背景和重大的歷史事件,模糊準確的時間和空間特征,將真實存在過的歷史人物隱匿于虛擬的時空之中,以另一種姿態,書寫不同于正史或者常識的別樣傳奇,如《雪滿天山》中的狄青等等。并且常常以系列為單位,作品中的人物彼此或認識或有所瓜葛,可以算是“人物再現法”的某種程度的運用,比如在《聽雪樓》系列小說中,《血薇》、《護花鈴》和《荒原雪》在分節中會有不同的人物作為敘述的主人公,并不全是在講蕭靖二人之事,比如在四大護法黃泉紫陌碧落紅塵的分節故事中仍穿插蕭靖二人的言語事件,使他們在不同作品中連續出現,每出現一次,就展示其性格的一個側面,通過他們在各個不同時期的經歷與所表現的特征,更深刻地塑造和勾勒人物形象,使人物的形象更加豐滿真實可感。沒有絕對的時空概念,淡化時空對故事情節的束縛力,使場景和空間較為便宜地轉換,這樣一來,小說的創作也就有了更大的自由度和想象空間。但我們仍需警惕,如此趨勢也有可能會帶來未來武俠小說歷史文化內涵的淡薄和缺席。
另外一個特質便是其夢幻瑰麗的武俠世界觀,在滄月筆下,功夫不再是單純的舞槍弄棒,武林也不再是簡單的刀光劍影,近者如醫術、傀儡術、巫蠱之術等這些有據可查之術,遠到鬼將、宿主、魔瞳等等具有神魔奇幻色彩的奇術,滄月在她的江湖中融合了更多別的元素,甚至借鑒游戲和動漫中的時尚元素,與何何舞等漫畫家合作出版小說漫畫化的單行本,再比如融合網絡游戲中的人物設定、場景選取等,比如小說《墨香》便是為其同名游戲所撰寫的,對此愛玩游戲的滄月也從不避諱。而江湖,也不再僅僅是武藝高強、善用刀槍之人的江湖,在滄月筆下,只要有一顆俠義肝膽、一顆赤子之心,哪怕是不會武功的普通人亦可為俠,譬如醫者、譬如商販皆可為俠,如《七夜雪》中的醫者薛紫夜,她雖不會絲毫武功,更是柔弱的女子之身,但仍不妨礙她為了拯救蒼生,毅然走出藥王谷,與“血魔”抗爭。與傳統武俠小說對武功招式的精美細致的描寫不同,滄月的江湖武林是用其理想和信仰構筑的,不重招式套路的描寫,而專于個人價值的觀照和表達,于是便有了“滄月式的語言”、“滄月式的敘事方式”,華美清麗、細膩動人。“我猜想建筑專業的滄月,心里該是給自家修了一個宮殿。紫禁城一樣的博大,印度王宮式的奢華,吳哥窟一樣的古老。”④滄月本人就是一名建筑師,擅長的便是建造與構筑,它們同樣的華美扎實,不同之處在于一個是實實在在的高樓大廈,另一個則是安放于心中的盛世江湖。滄月的江湖不再是離我們生活遙遠的江湖,而是一個普通人也可置身其中的江湖,而江湖中人的愛恨情仇、悲歡離合似也牽動著我們的情思,拉扯著我們的愁腸。這樣的武俠世界觀打破了武功在江湖上的絕對地位,使“俠之大者,為國為民”的聲音振聾發聵,普通人亦能向俠向善。
滄月的情俠書寫:“她們謀生亦謀愛”
在《滄?!?、《劍歌》等多部作品中,我們不難發現滄月對于李義山的詩和蔣捷詞的偏愛,甚至連自己的筆名都取自其中。這些詩詞多關兒女情長、離愁別緒,在女性作家筆下,愛情是繞不開理不清的永恒主題,滄月自然不能免俗。但滄月筆下的情,是俠情,即便是愛得熱烈痛徹,女子仍不會舍棄自己人格的獨立和意志的自由,并堅守自己的尊嚴的凈土,如若陷入兩難境地,最后便會走上打破男性話語下所編織的綱常禮教的天網、從愛人身邊出走之路。如《聽雪樓》中的靖姑娘、《東風破》中的慕湮和《夜船吹笛雨瀟瀟》中的金碧輝等等皆是此等女子,她們既深情又絕情,即便痛失所愛,即便是死,她們也有要堅持的底線和原則。這等剛烈不折的性子終于不能走向馴化或妥協之路,正因如此,滄月筆下的愛情故事大多為悲劇收場,無法圓滿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聽雪樓》系列中蕭靖二人的雙雙毀滅便是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愛情悲劇。江湖上俠情的悲劇不但賺足了讀者眼淚,這背后的內涵緣故也是值得我們探討深思的。滄月不僅僅寫男女之情,且并不以言情為目的,而是“表現為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人性本原的善,在纏綿深細的感性描寫中,生發出強大的藝術力量。”⑤這從她對愛情以外的感情的描寫便可見一斑,在《七夜雪》中,薛紫夜深藏著少時戀人雪懷的尸體于厚厚的冰層中,時時看望喃喃自語,薛紫夜和雅彌之間奇妙的友情,薛紫夜和明介微妙的姐弟之情,而霍展白和薛紫夜之間的感情則是超越了男女情愛的另一種情愫,接近于親情,相似于知己,但又都不準確,若是非要一說,便是年年相約雪中梅樹下共飲一盞的默契,是即便參商永隔活著的一方也仍會在約定之日來到樹下的牽絆之情,這些不同的感情與俠義一道,完整了薛紫夜的一生,她的一生有多種愛要給許多個人,她的死亡不是宗教般的犧牲奉獻,而是自我人格和意志臻于自我所求的真善永恒,印證了作者的武俠世界觀?!澳晟贂r寫下的文章往往鋒芒畢露,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從來沒有‘妥協這兩個字?!热缏犙?,又比如幻世。然而七夜雪的主題,卻是妥協和放棄。”縱然故事中的人們有著這樣或那樣的愛與恨的糾葛和牽絆,卻不約而同地,在繼續相互糾纏傷害和放棄讓彼此解脫中選擇了后者,“薛紫夜放棄了雪懷,霍展白放棄了秋水音,雅彌放棄了教王,瞳放棄了紫夜……他們都蹚過了那條時間之河,向著彼岸走去?!雹抻谑牵鐪嬖伦约核饰龅哪前悖ㄟ^作品,我們得以一窺作者內心的成長歷程,人總是會長大,不可能永遠年少孤勇,動輒張牙舞爪,稍不稱意便散發弄扁舟,也不可能永遠鮮衣怒馬,嬉笑怒罵,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執拗倔強也只能是少年人的風發意氣,這樣一來,滄月的武俠便終于染上更多的庸常和無奈,也就多了份難能可貴的真實動人以及讀者發自內心的共鳴。
滄月武俠的善惡觀:非俠亦俠
中國人閱讀有個奇特的習慣,在一個人物出現之后,在腦海中生發的第一個問題,不是他來自何方將去往何處,也不是他喜歡什么厭惡什么,而是“他是好人還是壞人?”,當好人受到侵害蒙冤之時,我們會為他揪心難過;壞人罪有應得遭到報應時,我們會拍掌稱快,我們堅信“正義終將戰勝邪惡”。過多地關注情節和結果,往往會使我們忽略更深層的內涵,這樣的讀者思維也會潛移默化地對作家的創作產生不同程度的影響,作者更多地需要關照人物內心和盡量避免絕對的善惡,因為真實的人性是復雜的,一個人也不能單純地貼上好人或是壞人的標簽。隨著作者年齡和閱歷的增長,小說的寫作筆觸、武俠世界觀悄然發生著改變。人物形象更加豐滿,沒有絕對的善惡是非界限,不再能僅用好人或者是壞人來輕易評價,不再存在絕對純白無暇好似神明的存在,即便是正道的第一俠者也會有這樣或那樣的不足和缺憾;也不再有絕對的惡人,即便是無惡不作的邪教掌門也會有不為人知的脆弱、無法言說的苦痛或是令人無法抗拒的魅力。如《聽雪樓》系列中的以正面人物出場的蕭靖二人及手下諸人,若以傳統武俠小說的善惡觀,則大多皆是手上沾滿鮮血的“非俠”,而在滄月的武俠敘事中,“莫要執著于無謂的門派之爭,正與邪只由人的心來決定”⑦,他們不是好人但也絕非惡人,他們以自己的正義信念行事,不為世俗所累,令人又敬又怕又愛又恨?!昂⒆?,你知道人生是什么嗎?所有的過程,只是一個靈魂來到這個世上,受苦,然后死去。但是,由于他的努力,他這一生受過的苦,以后的人都將不必再受?!雹唷秮y世》篇末的這一段話或許可以闡釋滄月的武俠人生觀,這些亦正亦邪之人俠義在心間,為了自己的原則和執念行走于江湖中,可以毀滅卻不可辱沒。人不再是完人或單一人性的人,充分地印證了江湖即人生的寫作理念,武俠既是可讓人暫時從現實中抽離的成人童話,又是從未遠離人生和復雜人性的寫照。
結語
“滄月以武俠小說起步,卻有著不同以往的武俠觀,滄月的江湖是酷烈的,又是唯美的,滄月小說里的俠客也許不具有俠的大義凜然,但更具悲憫情懷,更具人性的深刻性和豐富性?!雹峥梢哉f,武俠小說里寄托著作者的人生理想、審美意趣。從初期的毀滅和決絕到后來的守護與救贖,在破與立的平衡中,滄月成長了起來,對于人性的探究更上了一層樓。她起步于武俠,并取得了較為優異的成績,但仍有缺憾,譬如情懷雖可以撐起二三武俠之作,卻仍是必要不充分條件,傳統歷史文化積淀的不足必然引起武俠小說創作的瓶頸,在今后的創作中是應當關注的。她既具有同時期武俠作者的共同之處,又具有其不同的異質性,這些同與不同構成了她獨具魅力的創作風格。雖然滄月已提筆十數年,但對于一位武俠小說的作家來說,她仍是年輕的,她起步早,創作勤奮,作品數量多,質量高,影響大,雖也許有這般或那般不盡如人意的地方,但是我們仍可以期待,在未來的日子里,她能夠創作出更多精彩的武俠小說作品。正如同為大陸武俠小說的創作者的小椴所說,“在與滄月這個女子的寫作交往中,時常能從她寫的武俠感到俠氣的交鋒,不過她偶然也寫一點‘砍斷馬尾巴,點著當火把這樣滿足男寫手虛榮心的奇文?!睖嬖率莻€總能帶給讀者驚喜的作者。武俠小說可以有不同的形式不同的風格,但唯一不變的內核便是“俠之大者,為國為民”的俠義精神,在滄月等各具特色的大陸新武俠小說的作家的感召下,我們可以期待,越來越多的人們感受到武俠小說的魅力,將大陸新武俠精神發揚光大,大陸新武俠不死而更盛。我們同樣可以暢想未來,會有更多年輕人懷揣著一份武俠夢,執起筆來。
注釋:
①韓云波.2005年中國武俠文學精選.關于2005年大陸新武俠(代序).長江文藝出版社,2006.1.
②步非煙的武俠小說創作仍以男性為主角并且基本遵循男性視角的敘事并贊同男性話語權的崇高地位。因此,筆者認為,從嚴謹的角度來說,步非煙的小說雖然是屬于女性創作的武俠小說,但仍是一般(男性)武俠,與滄月等人的“女性武俠”有所區別,不應劃入“女性武俠”之列.
③鄭保純.論大陸新武俠的當代性回應.西南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4(4).
④沈瓔瓔.《劍歌》后記《華麗緣》.新世界出版社,2006,10(第1版).
⑤韓云波.論21世紀大陸新武俠.西南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4(4).
⑥滄月.《七夜雪》跋.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6,10(第1版).
⑦滄月.劍歌.新世界出版社,2006,10(第1版).
⑧滄月.亂世.滄海.新世界出版社,2007,1(第1版).
⑨陸山花.滄月新武俠小說特異性分析.重慶三峽學院學報,2013(6).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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