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巧夢
摘 要: 曹操被魯迅評價為“改造文章的祖師爺”,他曾撰寫了大量公務文書,其中很多都具有濃厚的文學色彩。曹操公文之所以文學色彩濃厚,主要是受到了當時個人決策的政治體制、崇尚文采的寫作風氣、文學文體與非文學文體界限模糊、曹操個人的多重身份以及指令貫徹執行的需要等因素的影響。對曹操公文的深入研究能夠為現代公文寫作提供借鑒、促進現代公文文風改革,同時也有利于完善文體學、古代文學的研究。
關鍵詞: 曹操 公文 文學色彩
曹操是我國古代著名的政治家,他在處理政務的同時撰寫了大量公文。由于他身份的特殊性、個人的性格等多種原因,其公文顯現出獨樹一幟的風格,具有極強的文學色彩。其文學色彩主要表現為:鮮明的個人情感色彩、善于運用多種修辭手法、極具文采的駢體行文等方面。在此,本文著重研究曹操公文文學色彩產生的原因。
一、客觀原因
(一)體制原因
中國古代是人治社會,個人決策的體制傳統給曹操公文的文學色彩提供了政治基礎。中國古代封建集權十分完備,帝王往往以天子自居,天下人均為其子民,必須嚴格服從他的意志。在這種領導者意志決定一切的體制下,官署機構只不過是單純的辦事機構,公文不是集體意志的表現。
古代公文完全是按照長官的意志發布,沒有現代公文發布應有的制度和法律。誠然,古代也有法律,但是古代法律是為統治階級服務的,帝王不僅可以制定法律而且可以隨意廢止法律。加之古代公文制度建設也不夠完善,就更加強化了領導者處理事務的主觀性。
現代公文可以依法行文或者依制度行文,而古代公文只能依據領導者的意志行文,從而使得公文都不可避免地帶有文學色彩:在下行文中,公文可以展現領導者強烈的個人情感,而上行文中又必須帶有“說服”的性質從而具有文學性。在這種古代體制的大背景下,曹操的公文必然也會帶有文學色彩。曹操是領導者,這使得他的公文寫作中能夠有更多的個人情感的流露。
(二)文學文體與非文學文體界限模糊
首先,中國古代沒有純文學,一直以來都是“泛文學”。文學文體與非文學文體的界限是模糊的,在寫作實踐中則表現為應用文與文學作品不分家。從古至今的文學編撰總集都將文學文體和非文學文體混雜在一起,從較早的《昭明文選》到后來的《古文辭類纂》都是如此。但是,很多學者認為魏晉南北朝時期開始了“文學的自覺”。從魏晉南北朝時期大家的理論專著中我們確實可以看出,文章理論大家們開始意識到了不同文體之間的諸多區別,但是這一分體卻并未觸及本質。如劉勰雖然提出了“文筆之分”,但是也曾云:“今之常言有文有筆,以為無韻者筆也,有韻者文也。”[1]可見這一分體并未觸及文學文體與應用文體的本質。以上的事實證明,一直到魏晉南北朝時期,文學文體和非文學文體一直沒有區分開,就更不用說之前的曹操時期。文體界限不清就會導致公文寫作與文學寫作難以區分,曹操公文帶有文學色彩也就成為必然。
其次,在文學文體和應用文體的寫法上,公文理論大家們極力倡導公文寫作要講究文采,而文學作品要講究社會效應。如:曹丕提出“奏議宜雅”,也就是說奏議這類公文文體也應該同詩賦這類文學文體一樣,要講究文采。同樣,陸機在《文賦》中提出“奏平徹而閑雅”的文學性的要求。劉勰的《文心雕龍》中更是對“文質彬彬”的公文大加推崇,并且在《文心雕龍·章表》中提出了章表這類公文“雅意以其風,清風以馳其麗”“繁約得正,華實相勝”[2]的要求。以《文賦》和《文心雕龍》為代表的文論名作雖是曹操后世之作,但其研究內容囊括了曹操及其之前時代的作品。由這些理論總結我們可以看出,中國古代一直都有文學作品講究實用價值、應用文體文學化的傳統,也就使古代的公文帶有了文學性。曹操的公文與中國古代公文是個別與一般的關系,理所當然,曹操公文文學性的產生也有這方面的原因。
(三)以大賦為代表的時代寫作風氣的影響
《文心雕龍·時序》有言:“文變染乎世情,興廢序乎時序。”[3]每個時代的政治環境、文化氛圍等都有差別,而公文作為處理政事的工具,比起詩歌等文學作品,更鮮明地帶有了時代的印記。西漢時期,漢帝國如日中天,由此培養出漢賦作家昂揚向上的精神和才華橫溢的浪漫主義氣質。西漢的大賦以鋪陳夸飾為重要特征,文辭華美,善用典故,既要有詩歌的韻律美,又要有散文的氣勢,西漢的大賦對后世的公文寫作產生了深遠的影響。魯迅曾評價曹操的公文為“清峻”、“通脫”[4]。所謂的“通脫”是指思想上不守陳規,內容上富有革新精神,想寫什么就寫什么;“清峻”則是指表現形式上不拘一格,想怎么寫就怎么寫。雖然公文是一種程式化很強的文體,但是曹操的公文善于突破這一點。不僅如此,在曹操的公文中,尤其是上行文中明顯受到了大賦的影響。曹操的公文善于運用“鋪陳排比”的修辭手法、駢體行文講究音律的協調等等,這些都證明其文受漢賦的影響,使得曹操的公文文學色彩濃厚。
(四)督促指令貫徹執行的需要
曹操作為實際上的最高決策者,在下發下行文時,為了下屬切實貫徹實行自己的指令,他在公文中往往展現自己強烈的個人情感,這種領導者鮮明的個人喜惡無疑是有利于引起下屬的重視,讓他們“不打折扣”地實行命令。曹操作為公文的寫作者及公文意志的決策者,其個人情感的抒發不僅沒有影響公文的發布,相反,真正達到了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效果。如曹操的《軍譙令》,此文是在曹操大敗袁紹等后,為安撫人心、鼓舞將士的征戰信心,發布的安撫死傷戰士家屬的令。在這篇令中,曹操抒發了對舊土人民遭受戰亂侵害的無限同情和哀傷之情,“使吾凄愴傷懷”[5]一句毫不掩飾,直抒胸臆,情感之真摯使人動容。“魂而有靈,吾百年之后何恨哉!”[6]一句更是將自己的哀傷之情表現得一覽無余。這篇公文沒有冷冰冰地下達命令,在抒發自己感情的同時讓百姓感同身受,更能起到安撫人心的效果。同時通過自己哀傷情緒的表達,使下屬體會到了自己對于此事的重視。可以說曹操哀傷的個人情感抒發得越強烈,越有利于指令的貫徹實施。
在現代公文中,公文的撰寫者只是代筆寫公文,他們只需要客觀地陳述現象寫出具體的要求即可。這樣寫的好處是不受主觀情緒及判斷的影響,政令更加理性和科學。但是,現代公文并沒有領導或者說集體意志的展現,下級不能從中體會出此指令受重視的程度,難免會出現“打折扣”執行的現象。曹操公文則彌補了這個弊端。領導者個人情感的強烈表達,使得下屬不敢怠慢,有利于公文的實行和貫徹。
二、主觀原因:個人身份的多重性
曹丕在《典論·論文》中提出“文以氣為主,氣之清濁有體不可力強而致。”[7]可見,文章的特色與作者本身有著密切的聯系,這在公文中也不例外。曹操雄才大略,是政治家又是文學大家,曹操的個人身份的多重性必然會影響曹操的公文寫作風格。
作為文學大家,曹操有很高的文學素養,且成就斐然,尤其是曹操的詩歌歷來被人們稱道,他的詩歌不僅內容深刻,而且具有很高的藝術價值。由此可以看出,曹操有著極高的文化素養,在此基礎上進行公文寫作,自然會使其公文帶有一定的文學色彩。這一點從曹操公文公文善于運用多種修辭手法中便可窺見。曹操的公文非常善于運用文學性的表達方式,并且收到了形象生動,說服力強的良好效果。
曹操在公文中最常使用的修辭手法,當比喻莫屬。據《三國志·魏志·武帝紀》中記載,曹操攻打劉備,久攻不下,曹操想撤兵,出令:“雞肋。”曹操巧妙運用了比喻的修辭手法,將嚴肅的公文寫得詼諧幽默。當然,在曹操公文的文學性表達技巧上不止比喻這一種。曹操在公文寫作中還善于運用對比反襯、排比、反問等修辭手法,礙于篇章限制,在這里只就最常用的手法進行分析。
同時,作為著名的政治家,曹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挾天子以令諸侯”,成為實際上的最高統治者,但是“托名漢相,其實漢賊”的種種流言對于曹操的統治、求賢、完成統一大業都是極其不利的。因此,在曹操呈送漢獻帝的上行文中,為了不背上漢賊的罵名,曹操的上奏要充分展示對漢獻帝的尊重,為此往往寫得文辭華美、情真意切。這么做并不是為了讓漢獻帝采納他的意見,而只是為了掩人耳目。劉勰在《文心雕龍·章表》中也說“表體多包,情偽屢遷。必雅義以扇其風,清文以馳其麗。”[8]指出了公文尤其是上行文必須要文采斐然。這是因為上行文為了顯示對上的尊重,尤其是為了顯示自己的文采以獲得上級重用,往往都精心構思,措辭華美,因而常用駢體行文。如曹操《請爵荀彧表》,這篇上行文是在請求漢獻帝封荀彧萬歲亭侯,該文多為對偶的四六句式,駢體行文,講求音律的整飭和諧,極具文采,典雅華美而不空泛。
加之曹操地位很高,很多公文會被載入史冊,為了給后人樹立他的執政形象以及展現個人才華,名垂青史,曹操在撰寫公文時也必然會對公文的文學性十分考究。經過上述的分析我們得知,由于曹操身份的特殊性使得曹操在撰寫公文時比較注重個人的情感和文采。
曹操公文的文學色彩是多種因素綜合作用的產物,在當時的社會發揮著積極的作用。今天我們分析曹操公文的文學色彩也具有重大意義。
首先,我們研究曹操公文的文學色彩,是為了從中汲取精華,解決現代公文寫作的問題,同時從古今公文的差異中得到啟示,避免現代公文寫作走入極端。
現代公文要求嚴肅、規范、去個人情感,公文寫作過分強調應用價值和形式的標準化、規范化,于是出現了寫作模式固定化、語言上官話、套話多的現象。很多人寫公文只是簡單地用“模版”套內容,導致公文千篇一律。研究曹操公文的文學色彩,可以幫助現代的“筆桿子”們在公文寫作中適當地使用一些文學手法,增強公文的可讀性,并且做到文學性與實用性相得益彰。
現代公文倡導新文風,習近平總書記對毛澤東公文的生動文風大加推崇,他指出“翻開《毛澤東選集》,鮮明樸實的文風撲面而來,生動活潑的語言引人入勝,深入淺出的論述讓人茅塞頓開。”[9]并提到“空洞無物、官話連篇的文風,不僅群眾不愛看、不愛聽,就連干部聽了也要打瞌睡。”[10]生動形象的公文文風更易于被人們所接受,讓百姓聽得懂、聽得進、喜歡聽,從而能加強其實用價值。研究曹操公文的文學色彩可以學習曹操公文生動形象、真情實感等優勢,促進公文文風的改革。
同時,通過對曹操公文文學色彩的分析,尤其是對文學色彩產生原因的深入研究,我們更加明確現代公文寫作和古代公文寫作存在很大的不同。在當代公文寫作時,也要避免走入另一個極端,即把公文寫成文學作品,這是許多中文系出身的公文寫作者非常容易出現的問題。
其次,研究曹操公文的文學性,對于完善文體學意義重大。自古至今,大多數研究者們都認為應用文體沒有什么文采,對該研究嗤之以鼻。我們研究曹操公文的文學色彩就是對這種傳統思想的一種糾正,曹操的公文帶有很強的文學性,并不是嚴肅、生硬的。這說明文學文體與非文學文體并不是勢不兩立的,現代的文體學研究不應該把應用文排除在外,只有消除偏見才能使文體學全面發展。
最后,研究曹操公文,對于古代文學研究同樣就有很重要的意義。公文作為一種公務文書比起一般的文學作品更能反映社會,更密切地與政治相聯系,更具研究價值。古代文學如果忽視了曹操公文研究就會變成“半截子”研究。
參考文獻:
[1][2][3]王云熙,周鋒.《文心雕龍》譯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04:431,226,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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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8]胡元德.情感化:古代公文的重要特征[J].現代語文,2006.3:2,2,226.
[7]胡元德.古代公文風格簡論[J].現代語文,2004.12:66.
[9]習近平.努力克服不良文風,積極倡導優良傳統——在中央黨校2010年春季學期第二批入學學員開學典禮上的講話.人民網http://theory.people.com.cn/GB/11604837.html,2016.04.19.
[10]申孟哲.習近平文風求“短、實、新”多次引用古文經典.中國江西網.http://news.jxnews.com.cn/system/2014/01/17/012910629.shtml,2016.04.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