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世勇 張健明?
供給與需求關系問題是市場經濟最為重要的理論命題之一。習近平(2016)指出當前我國經濟發展問題突出,矛盾的主要方面在于供給側結構性改革,而醫療衛生體制的供給側結構性改革顯然是當前中國醫改的重點,面對提高供給質量、實現醫藥市場供求均衡的問題,新醫藥體制改革實施近七年來,學術界圍繞醫療衛生付費機制、醫療服務供需關系調整、醫藥流通體制機制改革等,展開了深入的研究。在醫療衛生付費機制方面,專家認為制度設計暗含著對既得利益者的妥協,應建立全國性的醫療總預算以降低改革的實施成本,在就診活動中患者、醫生和醫保均缺乏控費動機,公正的基準價格要比患者所能夠接受的醫療服務價格高了約26%;在醫療服務供需方面,公立醫院管理者效用函數中有多重目標,而管理者與醫生之間存在著多任務委托代理關系,醫生有誘導需求,產生過度需求的動機,政府應該制定嚴格的制度來約束醫生的行為,所以,在新常態下,應該整合公立醫院的價值發展,注重公益性、經濟型、公共性等多元社會價值訴求,推動更多的公立醫院走向法人化,但是,當前醫藥體制改革缺乏系統性,公立醫院定位模糊,民營醫院境地尷尬,這就要建立一套能被該領域參與人普遍認可,具有均衡行動選擇的規則安排。
當前,我國基本醫療保險實現了制度全覆蓋,公立醫院改革卻成了一個難啃的骨頭,醫保付費改革步履維艱。這就需要從理論和實踐層面,對醫藥衛生體制改革做出系統梳理,緊密圍繞醫藥衛生體制改革的供給側開展研究。傳統經濟學的供給研究,從數量方面展開,通過設定最優稅收方案,增加產出,實現新的供求平衡,如供給學派的拉弗曲線、薩伊定律、供給誘導需求等理論,針對學者從理論上把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歸結為供給學派的新自由主義經濟學觀點,習近平指出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同西方經濟學的供給學派不是一回事,我國的主要問題不是需求不足,而是供給的產品質量和服務沒有跟上需求的變化,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旨在提高供給質量來滿足社會需求。
基于以上思考,本文先對醫療衛生領域供給側的范圍做了劃定,進一步從供給的能力、水平、方式、動力四個方面分析了當前醫療衛生領域供給側面臨的問題,在此基礎上,圍繞醫療質量、服務水平等方面,提出了醫療衛生領域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路徑。
一個完整的市場中包括了供方和需方,從而形成供給側和需求側。醫療衛生領域包含了基本醫療衛生領域和非基本醫療衛生領域,基本醫療衛生領域具有公益性,政府對基本醫療衛生領域的供給應該承擔主要職責;非基本醫療衛生領域具有盈利性,政府不直接承擔非基本醫療衛生領域的供給。對于基本醫療服務,政府不僅要建制度、強監督,更應該提供直接的財政支持;對于非基本醫療服務,政府應該減少干預,充分發揮市場活力,提供制度供給和管理監督功能。
醫療衛生領域所涉及的市場復雜和相關利益主體眾多,既包括由醫生和患者組成的醫療服務市場,又包括由參保人和保險人組成的醫療保險市場,還包括由藥商(生產商和經營商)組成的醫藥流通市場,如表1所示。

表1: 醫療衛生市場的供需兩側
由此可知,醫療衛生領域供給側至少包括了以下幾個市場中的供給方:醫療服務市場中的供方、醫療保險市場中的供方、醫藥流通市場中的供方。
一是醫療服務市場中的供方。醫療服務市場由醫療服務需求方(患者)、醫療服務供給方(醫生和醫院)組成,患者根據身體狀況和健康愿望提出醫療服務的需求,在醫療服務市場中,向醫生或醫院購買醫療產品或服務。按照供給類型可以把醫療服務供給方分為公立醫院和私立醫院;公立醫院又可以按照等級分為三級、二級、一級醫院。政府根據醫院等級提供不同水平的醫療資源配套,高等級的醫院擁有相當多的醫療設備、醫療檢查設施,低等級的公立醫院,則擁有少量的醫療設備、簡易的醫療檢查設施。由此,高等級的醫院集聚了先進的設施、留住了大量的人才、產生了擁擠的患者,而低等級的醫療機構則由于設施簡陋、人才凋零、缺醫少藥,患者門可羅雀。
二是醫療保險市場中的供方。醫療保險市場中用人單位、個人、政府是籌資的主體,醫療保險機構、醫院是費用支付的主體,在共付性質的保險制度中,還包括了參保人和醫療保險機構共同支付。在籌資過程中,患者根據身體特征、收入、教育程度、財政政策等進行參保決策,政府對城鎮居民、農村居民、公職人員提供參保補貼,用人單位根據勞動關系為其雇傭者履行醫療保險籌資義務。而在醫療保險基金的支付中,醫療保險機構向定點醫院根據看病、用藥量提供適度的醫療保險費用補償,或者由參保人直接發生醫療開銷后,向醫療保險機構申請零星報銷。
三是醫藥流通市場的供方。在醫藥市場中,由于藥品的流通、銷售環節較多,所涉及到的供方較為復雜,既有藥品生產商、又有藥品經銷商,既包括了藥品銷售的終端醫院、又包括了藥品直接使用的終端醫生,而藥品的需求方則是患者。由于信息的不對稱性,對于何種病情應該使用何種藥品,患者不具有專業的醫學、醫藥知識,難以做出有效的判斷,往往由其診治醫生做出購買決策。而醫生選擇藥品或者服務項目,除了考慮到患者的實際需要外,往往還考慮到醫院政策和保險制度,一個注重聲譽的醫生往往受到外部因素的干擾較少,而在一個以營利為核心、缺乏有效監管的醫療機構執業的醫生人員,往往受外部因素的干擾較多,比如在魏則西事件中①魏則西事件:大學生魏則西在2014年前體檢出滑膜肉瘤晚期,通過百度搜索找到武警北京總隊第二醫院,花費將近20萬元醫藥費后,仍不治身亡。,醫院、醫生并沒有根據其實際的病情需要做出決策,而是在利潤最大化的驅使下,誘導了魏則西家屬,增加了醫藥和醫療服務需求。
總之,醫療衛生領域供給側可以界定為:醫療服務市場中的醫院和醫生,醫療保險市場中的醫保機構、醫生,醫藥買賣市場中的藥商(既有藥品生產商,也有藥品經營商)、醫生等供給主體,為滿足患者看病需求,所提供的供給行為與結果的總稱。所以,醫療領域的供給側結構性改革要求對以上醫療服務供給結構進行優化,供給質量進行提升,使得醫療衛生領域供給更加精準有效。
我國公立醫院改革、藥品流通體制改革、醫療保險制度改革存在的根本性問題之一是混同了公益性的基本醫療衛生服務和盈利性的非基本醫療服務。結果是一部分人占用了大量基本醫療服務資源,享受著高等級的非基本醫療服務;大量的人卻是被排除在基本醫療服務范圍之外。這種混同均衡(pooling equilibrium)②這里的混同均衡(pooling equilibrium)意味著不同支付能力的人選擇相同水平的診療服務,沒有甄別出基本醫療服務和非基本醫療服務。導致公共基本醫療供給缺乏公平、私人非基本醫療服務供給缺乏效率。從醫療衛生領域的供求兩側思考不難發現,傳統改革大都偏向于需求側:一是改革費用支付方式,引導醫保資金需求,控制醫療費用的快速增長,改革藥品付費制度,把按服務項目付費的后付制轉變為按照人頭付費、病種付費的預付制;二是擴大醫療保險覆蓋面,將城鎮居民、農村居民納入到醫療保障體系中來,進一步滿足患者的醫療需求。三是改變醫療需求主體的劃分依據,把依據機關事業單位、企業單位劃分需求主體而形成的公費醫療、勞保醫療制度,改革為基于醫療需求方戶籍特征、就業特征的城鎮職工醫療保險、城鎮居民醫療保險、新農村合作醫療保險制度。但是,針對醫療衛生領域供給側的改革,進展相對緩慢,矛盾較為突出,從而帶來了一系列問題:
一是醫療服務機構供給能力不足。直接表現為有限的供給潛能未得到充分發揮。在公立醫院內部,三甲醫院供給能力不足和低端醫院供給能力不足并存。三甲醫院主要體現在供給數量不足,三甲醫院的排隊現象較為普遍,即使在新醫改實施近七年以來,上海市采取了家庭醫生制度、分級診療制度,但看病難問題依然沒有得到有效的解決。調查發現,在上海兒童醫院門診排隊等待的時間平均超過4個小時,中山醫院肛門科的門診排隊等待時間平均超過5小時,即使在二甲醫院的松江中心醫院口腔科拔牙,也需要5點鐘開始排隊,才有可能獲得20個專家門診資源的其中之一。而低端醫院的供給能力則是數量有余,質量不足。相對于三甲醫院而言,一級醫院、社區醫院的排隊現象有所好轉,但是實際上“缺醫少藥”是低端醫院的普遍特征,有些低端醫院,無法提供口腔包扎、感冒藥等,常見藥物選擇性有限,醫療設施簡陋,難以滿足最基本的醫療需求。不僅公立醫院供給能力不足,私立醫院供給能力同樣不足。在非基本醫療服務領域,如口腔科、眼科、不孕不育等私立醫院服務價格較高,為逐利的民營資本提供了較大的利潤空間,在基本醫療服務領域,私立醫院受到了來自公立醫院的打壓,發展空間和潛力有限。
二是醫療保險基金的供給能力不足,在“看病貴”存在的情況下,醫保基金仍然存在著大量結余。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 2014年底城鎮職工醫保基金年末滾存結余10644.8億元。①數據來源:2015年國家統計年鑒http://data.stats.gov.cn/easyquery.htm?cn=C01政府通過對醫保基金的“惜付”行為拉低“期初承諾”的補償水平。面對中國醫保基金出現的過多結余,分析其原因不難發現,盡管城鎮職工醫保基金名義報銷率在60%~80%之間,但扣除起付線、封頂線以及報銷范圍外的診療項目后,實際醫保報銷比率不足50%。同時,巨大的預防性儲蓄規模與醫保基金分散疾病風險的能力不足也不無關系。截至2015年12月,中國居民個人儲蓄已經達到55萬億元,②數據來源:2015年中國人民銀行統計數據http://www.pbc.gov.cn/diaochatongjisi/resource/cms/2016/01/2016012917392310019.htm人均儲蓄更是超3萬元。這就解釋了中國居民對于未來風險的擔憂,這種現象可以解釋為醫保的保障水平過低、支持力度不足,使得人們無法通過醫療保險分散風險,不得不選擇風險自留。
三是限價背景下醫藥資源的供給能力不足。長期以來我國實行的是“以藥補醫”的醫療衛生政策,賦予了醫療機構抬高藥價的合法權利,收益率管制政策誘導醫院經銷高價藥品。新醫改實施以來,政府對醫藥價格進行了限制,采取了嚴格的藥品加成定價法,但是控制藥品加成對降低醫療費用并無持續效果,盡管業界將這種藥價虛高的原因看成是公立醫院逐利的結果,但是政府的不當價格管制,才是原因的根本。在政府和市場的“夾板”中,藥品銷售多少直接關乎公立醫院的利益,藥品買賣環節,療效和價格相比,價格不僅沒有競爭優勢,而且還存在競爭劣勢。在藥品加成政策的背景下,低價藥,性價比高的藥品,由于利潤總額低,無法成為醫院、醫生首選用藥,而價格高的藥品,在藥品加成后單次總額較高,往往受到醫院、醫生的青睞。很多療效好、價格低的藥品,為了迎合藥品加成政策,藥商通過把沖劑改片劑、片劑改針劑等手段,變相提高藥品價格,提升醫院、藥商的利潤,而原有的療效穩定、價格低廉的藥品卻存在供給不足、短缺,甚至斷貨的現象。
一是醫療服務與藥品收費結構不合理,醫療服務占比較低。在醫療費用結構中,醫療服務收費尤其是門診診療費遠遠低于藥品費用和檢查費用,相比較醫生的貼心醫療服務和精湛技能,醫療設備和藥品更能給醫院帶來利潤。這種收費結構對專業水平高的醫生來說,性價比高的診療方案缺乏有效激勵,勢必會降低醫生的職業獲得感,影響醫生的服務態度,也更容易影響到患者對于醫生的滿意度,導致患者把診療失敗的責任轉嫁給醫生,催生出不必要的醫患糾紛,形成醫患矛盾。
二是公立醫院供給方式不合理。大多數公立醫院承擔了非基本醫療項目,政府財政撥款和稅收支持流向了三甲醫院的高精尖設備,在信息不對稱的條件下,被推向市場的、具有逐利動機的公立醫院把醫療設備的使用、高級藥品的使用納入到醫生的考評范圍,違背了其公益性、基礎性的功能。一方面,醫生借助于這些檢查設備過度提供服務,使得患者醫療服務獲得感降低,醫患矛盾突出。另一方面,這種公立醫院壟斷的供給方式,使得低端醫院、農村衛生院的資源缺乏,醫療資源可及性低。醫療服務市場的兩頭,出現了逐利的私立醫院,如莆田系醫院一樣,依靠市場推廣起家的私立醫院迅速崛起,帶來了大量的負面效應。
三是醫療保險付費方式的過度改革。醫療保險付費方式采取由后付制向預付制模式的轉變。本是為了消除醫患合謀和醫療領域道德風險,但是隨著醫藥體制改革的深入,這種預付制卻成了控制醫療衛生合理需求的措施。調研顯示,一些地方在年底來臨之前,醫療保險賬戶無余額,則停止了醫保支付,把本應由醫療保險賬戶支付的客戶推向了市場。這種醫療保險基金的“惜付”行為,不僅抑制了患者的有效需求,而且弱化了醫療保險制度的保障功能,更違背了醫療保險制度的設計初衷。在醫療保險制度付費結構上,也因為存在著退休人員對于在職人員的擠占,進一步降低了醫療保險基金供給的效率。
無論公立醫院還是私立醫院,提供直接供給服務的主體是醫生,供給水平的高低直接取決于醫生供給數量和質量。醫生不僅提供醫療服務供給,而且決定著醫藥供給、醫療設施供給。從某種程度上說醫生提供的精準診斷的衛生服務供給要優于醫藥供給和醫療設施供給,分析供給水平不高的原因不難發現,供給關鍵主體——醫生的作用沒有得到有效發揮,醫生的聲譽機制沒有建立。公立醫院給醫生提供了一套與診療技術相關性不高的評價體系,不是按照患者看病的成本收益比評價醫生好壞,而是按照醫生為醫院帶來收益的多少來判別,給醫院帶來收益多的醫生獲得較大的利益,給醫院帶來收益較少的醫生獲得較小的利益,使得對醫生的激勵機制產生了某種程度的扭曲。
一是對私立醫院游醫當家,營利為目的,缺乏有效監管,影響了供給的效果和水平。從魏則西事件可以看出,私立醫院利用患者信息知識的缺乏,串通廣告商,夸大醫生專業水平和醫療效果,誘導患者支付高額醫療費,實現牟利目的。即使這種私立醫院具有高水平的醫療設施和服務態度,但是難以掩蓋其誘導需求的動機與醫療服務供給缺乏精準的事實。
二是在低端公立醫院,由于資源投入不足帶來了人員素質和整體醫療服務水平不高,而三甲醫院雖然擁有高水平的醫生資源,但也因為滿負荷運轉,嚴重影響了醫療服務的效果和水平(排隊兩小時只為2分鐘,這兩分鐘還包括了要求檢查、診斷問詢的時間,醫生過多借助檢查設施,減少了其對疾病個體差異化的判斷能力)。而全科醫生、社區醫生卻得不到重視,這支隊伍難以吸引到真正的人才,整體水平不高。但實際上全科醫生比專科醫生低一等級是個誤區。家庭醫生也是專科的一種,也是專家。
三是在藥品的供給中,藥品加成的定價模式,使得劣幣驅逐良幣現象盛行,價格低療效好的藥品無法占據市場,而價格高的藥品卻大行其道,降低了醫藥供給的水平。在醫保基金支付中,地方政府通過起付線、共付段、封頂線的費用控制手段,減低了醫保基金的支付水平。
一是公立醫院缺乏正確激勵措施,醫院服務有效供給的動力不足,在“以藥養醫”體制下,誘導需求、過度醫療成為了醫療事業發展的“新常態”。在20世紀80年代一部分公立醫院中出現了“科室承包”,在這種制度的強激勵背后,滋生了醫生的過度醫療行為,導致醫療事故風險頻出,從2005年的“宿州眼球事件”到2016年的“魏則西事件”等可見一斑。
二是醫生服務缺乏激勵,診療服務有效供給的動力不足,醫生和患者在診療服務中的獲得感較低,其中排隊時間過長,診斷時間過短是患者“獲得感”低的主要原因;工作時間過長,滿負荷運作,休息時間少是醫務人員“獲得感”低的主要原因。深入分析不難發現,醫患雙方的獲得感不高與醫療體制的低效率運作不無關系。常見病、慢性病占用了大量的醫療資源,優質醫療資源被過度開發,低端醫療服務資源得不到服務的機會、缺乏有效的管理和培訓,呈現出醫療服務質量分層明顯的特征,這就會進一步加劇醫療資源使用的不均衡。
三是醫療產業缺乏有效供給,如果醫療消費只是為了看病就醫,那么,醫療衛生產業化、市場化就成了眾矢之的;如果醫療消費除了看病就醫,還包含了生病前的預防、生病后的恢復與保養、維護,那么,醫療產業就有了分類實現的可能。
這就有必要把基本醫療衛生服務和非基本醫療衛生服務分離開來,賦予基本醫療衛生服務公益性、公平性、可及性等特征;賦予非基本健康服務私人性、盈利性、排他性等特征。
在醫療衛生領域,十八屆五中全會提出要深化醫藥衛生體制改革,理順藥品價格,實行醫療、醫保、醫藥聯動,提供優質的醫療服務與藥品、適度的醫療保險保障水平,滿足醫療市場的需求。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并不僅僅解決供給不足的問題,更重要的是解決供需錯配的問題。根據以上分析,可把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重點歸納如表2所示。

表2: 醫療衛生領域供給側結構性改革重點
從而,醫療衛生領域的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理念具體包括如下:供給動力層面的改革,需要把醫院主體轉變為醫生主體;供給水平層面的改革:需要從聚焦公立醫院轉變為聚焦公益醫院;供給方式層面的改革:需要從人群分類服務轉變為按照基本公共服務類型提供服務;供給平臺層面的改革,需要解決信號失靈問題,回歸其信息甄別功能。具體來說,需要對醫療衛生領域的基本公共服務與非基本公共服務做出清晰劃分,激發公益和非公益的醫療服務市場主體活力,提升醫生在市場中的地位,借助于互聯網技術,最終實現“三醫”聯動、分層均衡的精準供給體系。
在醫療衛生生產中,需要建立起以醫生為核心、醫護人員、護理人員一體的醫療衛生人才供給系統,醫生是最為寶貴的人力資本,患者的病情千變萬化,這就要求對于診療過程,不僅需要當成一門嚴格的科學,更要作為一門不嚴格的藝術進行整體把握。把醫生作為醫療領域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重要抓手,這也是三醫聯動的關鍵。首先,醫生的專業知識是診療過程順利實現的基礎。賦予醫生更多責任的同時,要給予醫生一定的用藥自主權,讓優秀的醫生從醫療服務機構中獨立出來,行醫的過程不會受到醫療機構的不必要干擾,醫療機構只負責提供診療場所、設備,而醫生則負責提供技術與服務,醫生和醫院之間是一種合約關系,醫生通過租用醫院場地開業,把醫生多點行醫作為醫生職業生涯上升通道之一。其次,政府不直接供養醫生,但是規范醫生的評級制度,把醫生提供公益性服務的時間,治療方案的性價比納入考評方案。最后,打通醫院評級制度,無論是公立醫院還是私立醫院都可以同等程度招募醫生。
要提升供給體系的效率和質量,就應該建立醫療服務的分離均衡機制,精準定位基本醫療衛生服務,開放非基本醫療服務市場。政府不僅需要做好非基本醫療中的簡政放權,還需要激發非基本醫療衛生服務中微觀經濟主體活力。十八屆三中全會明確提出要鼓勵民營資本進入醫療服務市場,允許民辦醫療機構納入醫保定點范圍。社會資本可以進入基本醫療衛生服務機構,也可以進入非基本醫療衛生服務機構。依據其是否提供基本醫療衛生服務,選定醫保定點范圍的醫療機構,將提供基本醫療服務的公立醫療機構和民辦醫療機構納入醫保定點范圍;提供非基本醫療服務的公立醫療機構和民辦醫療機構不納入到醫保定點范圍。政府對基本醫療衛生領域負有管理和財政責任,對非基本醫療衛生領域只負責規范與監督,不直接承擔財政責任,動態優化基本醫療衛生服務和基本藥品的標準,隨著經濟社會發展水平的提高,基本醫療衛生服務標準、基本用藥標準、醫療保險報銷標準等也應該有所提升。
政府對于醫療產業的投入不應該根據公立醫院還是私立醫院確立投入方向,而更應該抓住基本公共服務的底線。所以,供方亟須改變財政撥款直接養人、養機構的傳統模式,轉而形成對醫療衛生機構和醫務有效率的競爭。公益類公立醫院服務于基本醫療服務,盈利性公立醫院服務于非基本醫療服務。對公立醫院改革進行制度創新,發揮制度創新對供給升級的倍增效應。公立醫院和私立醫院的差異只是投資主體的差異,而服務標準、用藥標準、診療規范、醫保支付等應該同等對待。而改進醫院的供給方式,應該把公立醫院和私立醫院的公益性服務同等對待,即只要是提供公益性服務,符合基本醫療特征,政府應給予必要的稅收或者財政支持,而對于公立醫院和私立醫院提供的盈利性服務,非基本醫療服務,政府則按照市場化的方式減少直接管理和干預。專注于基本醫療、精細化醫療服務的醫生,在公益性醫院可以享受一定的津貼補償,專注于非基本醫療,提供高精尖的醫療服務的醫生,在各類醫院中不享受津貼補償,但是可以依據市場化工資水平決定其報酬。
互聯網的作用不僅使得人們多了一個可以尋醫問診的渠道,還可以通過網絡的信息功能,增加信息的透明度,解決醫療衛生領域的信息不對稱問題。而信息不對稱是導致醫生誘導需求的基礎,如果能夠讓信息透明,讓患者和醫生獲得相當的認知,無疑有助于對醫生的行為進行約束,同時,透明的信息還有利于醫生聲譽機制的形成,從而約束醫生的行為,減少誘導需求的發生。值得指出的是公開透明的信息需要一個充分競爭、規則完善的信息市場,魏則西事件的發生,并不是魏則西信息搜索的結果,而是平臺網站提供的虛假、欺騙信息所導致,這種夸大宣傳的信息能夠在“權威”網站盛行,揭露了當下的信息市場壟斷和缺乏規范監管的問題。政府應該建立起信用追蹤和糾錯機制,建立包括醫生、醫院、藥商在內的醫療衛生領域信用檔案,定期淘汰不守信的單位,形成良好的醫療衛生服務生態系統。
通過以上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最終有序形成分級診療制度。分級診療,不是一項單獨的制度,而是良好的醫療制度運行的結果。所以,應該在頂層設計規劃的同時,重視基層經驗;明確目標的同時,給予制度形成以充分的實現時間。醫院負責整合醫療資源,打造醫療服務平臺,醫生直接提供診療服務,根據學識與技能,提供專業化的診療建議,藥商負責藥品和器械的供給,根據藥品質量、技術程度、療效、性價比,建立起藥商信譽機制。需要明確的是無論何種級別的診療機構都能夠平等獲得藥品、診療器械、醫保支付的權利;無論是何種類型的醫生都應該具備基層診療機構從業的經驗;對于基本醫療服務而言,無論在哪種等級的診療機構用藥,都應該考慮成本收益比。
總之,為了滿足社會主體日益增長的健康需要,醫療衛生領域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應以提升醫生執業地位為抓手,建立起醫生信譽機制,提高供給質量,實現精準供給,保障“三醫聯動”的順暢運行。這就要充分利用互聯網技術搭建信息平臺,消除或減少信息不對稱,減少道德風險的發生,激發市場主體的供給動力;分層管理基本公共衛生服務項目與非基本公共衛生服務項目、分類管理公益性醫院和非公益性醫院,維持適度的基本醫療保障水平,理順供給結構,將財政投入重點放在公益性醫院、基本公共衛生服務領域,提升醫療衛生系統供給能力及供給的公平性,保持政府醫療支出與經濟社會同步、平穩增長,從而實現更加可持續的醫療保障系統。
參考文獻:
[1]習近平,《推進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擴大中等收入群體》,http://news.xinhuanet.com/mrdx/2016-05/17/c_135364144.htm,2016年 5月17日。
[2]劉國恩,《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是當前中國醫改的重點》,http://sike.news.cn/statics/sike/posts/2016/05/219497460.html,2016年5月13日。
[3] William Hsiao,“Realignment of incentives for health - care providers in China”,The Lancet,2010(4).
[4]姚宇,《控費機制與我國公立醫院的運行邏輯》,《中國社會科學》, 2014年,第12期,第 60~80頁。
[5]盧洪友、連玉君、盧盛峰,《中國醫療服務市場中的信息不對稱程度測算》,《經濟研究》,2011年,第4期,第94~106頁。
[6] Bond, P.& Gomes, A.,“Multitask principal-agent problems:Optimal contracts,fragility, and effort misallocation”, Journal of Economic Theory, 2009(144).
[7] Winnie Chi-Man Yip et al.,“Early appraisal of China's huge and complex health-care reforms”,Lancet, 2012(370).
[8] 管仲軍、陳昕,《新常態下公立醫院的發展問題與路徑研究》,《中國行政管理》,2016年,第5期,第109~115頁。
[9] World Bank, “Fixing the Public Hospital System in China”,China Health Policy Notes,No.2, Washington, D. C.: The World Bank. 2010.
[10]何謙然、鄧大松、李玉嬌,《中國公立醫院改革歷程的公共政策評估》,《社會保障研究》, 2014年,第1期,第3~13頁。
[11]科斯、諾斯、威廉姆森等,《制度、契約與組織——從新制度經濟學角度的透視》,《經濟科學出版社》,2003年,第24頁。
[12]李智、原錦鳳,《基于中國經濟現實的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方略》,《價格理論與實踐》,2015年,第12期,第12~17頁。
[13]習近平,《在省部級主要領導干部學習貫徹黨的十八屆五中全會精神專題研討班上的講話》,《人民日報》,2015年5月10日。
[14]沈世勇、李全倫,《醫保基金收支平衡制度的演化機理分析——從數量平衡到質量提升》,《財政研究》,2016年,第4期,第60~70頁。
[15]沈世勇、李全倫,《我國醫保基金收支中的公平性分析:基于制度可持續的視角》,《求實》,2014年,第10期,第58-64頁。
[16]朱恒鵬,《醫療體制弊端與藥品定價扭曲》,《中國社會科學》,2007年,第4期,第 89~103頁。
[17]俞衛、許巖,《改革的系統性決定成敗-藥品加成政策對公立醫院的影響》,《財政研究》,2015年,第4期,第40~44頁。
[18]顧昕,《價格管制失靈與公立醫院的藥價虛高》,《中共浙江省委黨校學報》, 2011年,第6期,第12~22頁。
[19]沈世勇、李全倫,《論醫保基金收支中的承諾兌現——基于制度可持續的視角》,《現代經濟探討》,2014年,第1期,第51~55頁。
[20]黃潔夫,《目前中國沒一家真正的公立醫院》,《大公報》,2015年1月18日。
[21]王佳寧、盛朝迅,《重點領域改革節點研判:供給側與需求側》,《改革》, 2016年,第 1期, 第 35~51頁。
[22]朱恒鵬,《城市公立醫院改革要掃除病根》,《社會治理》,2015年,第2期,第159頁。
[23]熊先軍,《對分級診療的異見》,《中國醫療保險》,2015年,第10期,第11~14頁。
[24]趙曼、呂國營,《關于中國醫療保障制度改革的基本建議》,《中國行政管理》,2007年,第7期,第17~2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