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皖寧
【內容摘要】 目前,在全球海外華人移民和華文媒體研究中,南非較少受到關注。在南非的華人移民媒體的發展遵循了什么樣的模式,它與世界上其他地方的華人移民媒體是否類似或有所區別?本文通過梳理華人移民媒體在非洲變遷的歷史,特別是關注在南非的華文媒體與在海外其他地方的華文媒體的異同,來填補相關方面的研究空白。研究發現,與其他地方相似,在南非的華文媒體也把服務華人移民的政治、文化和社會需要作為首要目的;但同時,南非華文媒體仍然游離于全球華文媒體網絡之外。而且南非的華人呈現出對于融入主流社會的意愿相對缺失的特點,因此,南非的華文媒體更愿意與“走出去”的中國媒體開拓更多的合作形式。
【關 鍵 詞】 南非;華人移民;華文媒體
目前關于海外華人的研究普遍認為,在世界各地的華人社區既是“多樣的、跨國的、鑲嵌在多元的、較小的區域或國家體系中的社會空間”,又是“一體化的世界體系的一部分”①。由于這個既多元又一體化的特點,“跨國華人媒體空間(Chinese transnational media sphere)”的概念能夠幫助我們更好地理解華文媒體的發展。這一概念框架中隱含的幾個關鍵問題是:某個特定的移民群體與世界其他地方的民族之間的關系是什么;這個移民群體與中國是如何聯系與互動的;為了在移居國生存和發展,這個移民群體采取了哪些策略;社會、經濟、文化和政治等因素如何交互作用,從而產生了具有在地特色的華人身份和跨國想象,等等。① 在現有的對華文媒體和傳播的研究中,對移民身份的研究如同一塊色彩斑斕的掛毯,呈現出在各個移民目的國的華人移民之間的不同、相似、聯系和斷裂。②
盡管中國近年來的舉措旨在擴大和深化中國媒體在非洲的發展,但是作為一種特定民族和移民的媒體,在非洲的華文媒體的生產、內容,以及對它們的消費并未得到廣泛關注。非洲既和中國相距遙遠,又離中國移民主要的移居地,如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等國家很遠,而后者則是全球海外華文媒體研究主要關注的地域。此外,雖然南非吸引了來自中國大陸和臺灣的很多移民來做生意,但它從來不是想通過教育實現移民的中國留學生的首選目的地。
鑒于此,我們可以理解目前全球海外華人移民研究中南非視角的缺失,但填補這一空白的需求日趨緊迫。最近的一些發展已經說明了研究南非華文媒體的重要性。這些發展主要包括: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大量的中國移民涌入非洲;隨著中國在南非商業利益和投資的指數增長,短期勞工、商務人士和游客紛紛前往南非;在非洲,尤其是在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區的華人移民媒體,他們的發展與中國國家媒體在非洲的拓展緊密相關。
雖然在非洲的中國媒體本身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研究,但關于華人移民和華文媒體的一些關鍵問題還在等待回答。在南非的華文媒體的發展遵循了什么樣的模式,它與分散在世界上其他地方的華語媒體是否類似或有所區別?如果特殊性確實存在,是什么造成了在南非華人的特殊感受?最后,也許是更重要的,如果我們把在南非的華文媒體置于一個比較視野的全球語境下,南非的案例在多大程度上呈現了一條不同于傳統的、拓展“跨國華人媒體空間”的路徑?
一、全球語境下的跨國華文媒體空間
盡管華文網絡媒體在快速發展,華文報紙和雜志仍然是華人移民文化生活最直觀的體現。“二戰”后,隨著跨國華文媒體網絡的形成,海外華語紙質媒體出現并逐漸壯大。出于一種聯結祖國的強烈渴望,從20世紀60年代開始,中國香港的《星島日報》、中國臺灣的聯合新聞集團等媒體集團將它們的業務擴展到了北美、東南亞、大洋洲,這些地區的主要城市聚居著大量華人。到目前為止,這些紙質媒體的內容主要是在中國香港或臺灣設計、生產,并通過衛星傳送到海外各地的分部。除了這些集中生產的內容,這些報紙也有在海外各城市的本地版面。這些本地版面是由當地的職員采編的,而這些職員大部分也是海外華人移民。過去的半個世紀,在海外華人社區中,華文媒體的生產和消費實踐既經歷著全球化,同時又在高度本土化,形成了一些鮮明的自身特質。首先,華人移民能夠維系一種以來源地為基礎的地方身份,同時又能在移居地發展出一種在地感。第二,他們把自己想象成一個更大的全球華人移民社區的成員,盡管天各一方,卻有著相似的文化、閱讀習慣、喜好和口味。例如,在全球各地的臺灣移民能夠閱讀《世界日報》;香港移民和其他說粵語的移民集中區的民眾能閱讀《星島日報》《明報》以及在香港生產的其他華文出版物。①
在北美、歐洲的一些地方以及在澳大利亞、新西蘭和東南亞,華文媒體是海外華人社區的“三大支柱”之一。這“三大支柱”包括華文媒體、華文學校、華人的社交和商業網絡,② 它們之間經常互相協作,反映、代表并且主張所在國華人社區的政治、經濟、社會和文化利益。在向說華語的移民傳播關鍵的經濟、法律、教育政策和制度規定方面,它們扮演著不可或缺的角色。同樣重要的是,像其他語言的民族媒體一樣,華文媒體發揮著不可忽視的文化作用。除了使移民通過接觸華語文化產品,鞏固對母語的掌握外,華文媒體的消費被普遍認為是在多元文化社會中,民族主體身份形成的一個內在組成部分。①
海外華文媒體與所在國主流媒體的區別主要體現在以下幾點:首先,也是最重要的,很多華文媒體是作為商業機構運作的,收益來自廣告,而不是發行量。② 有些出版物尤其是日報,主要在報刊亭和華人商店出售。但大多數的出版物尤其是商業周刊,是免費的,在報刊亭、華人商店、華人餐館隨處可見。出版物的內容多是針對說中文的消費者的關于商品和服務的廣告。其次,大部分媒體沒有足夠的資金,主要依靠低工資的、臨時或兼職的報道人員、自由記者和學生志愿者。雖然一些信譽好的日報和周刊有著悠久的歷史和良好的讀者群,但是從整體來看,華文紙媒一般壽命不長,從持續幾個星期到持續幾年的都有。第三,盡管在運作上受到一定制約,這些華文紙媒對于推動社區凝聚、鍛造文化自豪感和身份認同起到了關鍵作用。換言之,就華文媒體的首要功能來說,它作為文化經紀人的角色要優先于作為獨立報道者的角色,是否堅持平衡和客觀的新聞標準并不是這些免費報紙主要考慮的方面。③
海外華文媒體并不僅限于印刷媒體。在很多海外華人聚居區,地方華語廣播同樣有著悠久的傳統。④ 相比之下,海外華語電視的歷史則更復雜。自20世紀70年代以來,本部在中國香港的華語電視供應商TVB壟斷著海外華語電視,它是華語世界里電視內容的主要生產者、播放者和全球分銷商。⑤ 在北美、歐洲和澳大利亞,只要支付一年的訂閱費和衛星天線的一次性安裝費,TVB用戶就可以收到從香港發出的華語節目。⑥ TVB曾經主要服務粵語觀眾,但現在對它來說,來自大陸的移民形成的普通話市場也非常大,華文媒體商業圈不能忽視這一巨大市場。在全世界的很多地方,TVB用戶能夠收看到中央電視臺第四頻道、上海星空衛視的國際頻道,以及一些省級衛視頻道,比如重慶衛視和湖南衛視。
在過去的幾年里,在全球各地的海外華人聚居區中,在地生產的華語電視不斷出現,突出的例子有溫哥華的新時代傳媒集團(Fairchild Media Group)和幾年前在悉尼開始運營的澳大利亞天和中文電視臺(Rainbow TV)。此外,由各地海外華人社區運作的網站也在不斷增加。這為研究網絡空間和各種新媒體如何協助形成海外華人的主體性①提供了充足的材料。在華人移民聚居的主要城市,服務社區各種需要的一系列網站應運而生。在地華文媒體的內容也已經上線,有效地克服了地理距離的限制,能夠到達在這些主要城市以外生活的讀者。對全球各地的主要華文報紙來講,網絡時代的到來和發展,在不同程度上,在各種平臺上,非但沒有將紙媒淘汰出市場,反而給它們提供了一種新的生存方式。
二、南非的華人移民和華文媒體
像很多其他海外地區的華人移民一樣,南非的華人移民來自不同的原居地和不同的移民背景。最早到達南非的華人移民是17世紀中期由荷蘭東印度公司帶來的契約囚犯和奴隸、19世紀的勞工和藝術家,以及1904年到1910年期間的合同礦工。這些早期移民中的大部分或者回到了他們的原居地,或者融入了混合種族社區,他們并沒有形成一個龐大的規模。②
創刊于1931年的《僑聲報》是在南非的第一份華文報紙,由生活在南非、馬達加斯加、毛里求斯的臺灣移民經營。③ 報紙每周三出版,新聞大部分來自臺灣的新聞社,其次是香港和澳門。它以對臺灣的新聞時事報道為主。④ 當這份報紙遇到財政困難時,臺灣方面會出手援助。這份報紙不只是在南非,也在鄰國如莫桑比克、津巴布韋、萊索托和斯威士蘭等地發行。它的讀者達到了五萬人之多,這個規模也算相當可觀的,尤其是考慮到在當時交通和通訊系統都處于很基礎的階段。在莫桑比克,一份報紙有可能在多達50人之中傳閱。①
20世紀50年代到70年代,從中國大陸和臺灣到南非的華人移民在數量上微乎其微。就大陸來講,這一點完全可以理解。20世紀80年代末,大陸打開國門,并允許出境移民。直到1999年,中國才和南非建立外交關系。鑒于在南非僅有很小數量的臺灣移民(1999年時大約有5000人),《僑聲報》主要迎合臺灣移民的政治、文化需求也就不足為奇了。20世紀80年代,在南非的華人人口大幅增長。當時,由于南非頗有吸引力的商業移民政策,臺灣實業家大規模遷至南非,形成華人移民南非的第一次浪潮。緊接著是20世紀90年代的第二次臺灣人南遷浪潮,他們大多數是企業家、進出口貿易商人,其次是學生。更多的華文報紙、周刊和月刊雜志隨即出現,并繼續迎合臺灣移民的需求,這其中包括創刊于1994年的《華僑新聞報》。其他期刊包括由臺商協會資助的《南非投資》以及創刊于2001年的《臺灣論壇》。
然而在那之后,由于移民南非的臺灣人急劇減少,很多以滿足臺灣移民為導向的出版物并沒有經歷長期和輝煌的發展。20世紀90年代,南非大約有3萬臺灣移民,到2008年則減少到了6000人。② 盡管90%的臺灣移民已經拿到南非公民身份,由于一系列的原因,包括經濟衰退、政治動蕩、對南非的犯罪和社會失序的恐懼、勞工問題,以及面對中國大陸低成本出口的競爭,一大批的臺灣移民離開了南非。③ 就像在其他很多海外僑居地,如果沒有20世紀80年代末和90年代來自大陸的新移民的注入,華文媒體就不能存活。據《中國日報》報道,在南非有30萬說中文的人口,其中90%生活在約翰內斯堡,其中90%不說英文。④ 雖然對于英文水平的這一數據統計還有待討論,但它明確指出了南非華人對中文新聞和信息源的需求。
20世紀90年代,大陸移民的到來形成了華人移民南非的第三次浪潮。目前在南非的華人移民估計有30萬人以上,占非洲華人移民總人口的30%。大多數大陸移民是商務人士,其中很多人從事進出口貿易、零售和各種各樣的小本生意。據一位中國記者的觀察,很多南非人是通過從事小本生意的中國商人來了解中國的。20世紀90年代,中國企業大多數集中在南非的大中城市,但是在過去10年左右的時間里,他們已經滲透到了南非的大部分地區甚至一些偏僻的村莊。①
這一顯著的人口變化帶來了對華文出版物,尤其是能夠反映南非華人特定文化和政治關切的出版物的需求。在華文出版物種類和發行量增加的同時,在南非的說中文的人口結構的戲劇性變化對華文媒體的現狀產生了深刻影響。華文媒體經歷了一個逐漸但全面深入地從“親臺灣”到“親大陸”的立場轉變。那些堅定地持有親臺立場的媒體或被市場淘汰,或改持一個更加中立或親大陸的觀點。前者的例子是《僑聲報》。最初這份報紙幾次試圖吸引大陸移民中的讀者。它的嘗試包括變垂直的排版方式為水平的,采用“愛祖國、服務移民社區、報道客觀、反對分裂主義”的新的編輯方針。② 盡管實施了這些舉措,但這份報紙還是沒能成功轉型,在出版了75年之后,不得不關閉。它的附屬電臺——僑聲廣播電臺也關閉了。后者的例子是China Express,它放棄了原英文名,改為China Chronicles,同時沿用它的原中文名《華僑新聞報》。它的官方網站指出,這份報紙的目標讀者是在南非的來自“海峽兩岸”(大陸和臺灣)和“四個地區”(香港、臺灣、澳門和大陸)的華人移民。它的編輯目標是“紀錄移民的歷史、改善移民的生活、促進信息交流和推廣中國文化”。對報紙最新幾期的調查表明,這份報紙多數情況下是支持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比如,這份報紙大篇幅地報道中國領導人訪問南非,并為中國駐南非大使館的各種推廣活動提供平臺。它對中國國內新聞的報道與中國國內媒體的報道也基本無異。
目前,南非的三份華文報紙——《華僑新聞報》、《南非華人報》和《非洲時報》都在約翰內斯堡出版。雖然臺灣出版風格的影響仍在一定程度上有所體現,例如,三份報紙沿用了臺灣讀者更熟悉的繁體字,但它們的目標讀者是中國大陸移民,展示了與大陸明確的親密關系。其中,《南非華人報》最明確地保持與中國大陸的一致,它的編輯方針是“推廣中國的國際形象和中國政府的公信力”。1999年,正值中國和南非建交一周年之際,這份報紙創刊,呼應了時任國家副主席胡錦濤對南非的正式訪問。在其初創時期,這份報紙獲得了中國各種組織的相當大的支持,由時任《人民日報》社社長邵華澤題寫報頭,它的創刊也得到了以《人民日報》為代表的中國國內媒體的廣泛報道。這份報紙和中國國內媒體展開了廣泛合作,這其中包括上海 《新民晚報》南非版的出版。③ 為紀念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50周年,《南非華人報》工作人員組建了南非慶典籌備委員會。作為慶祝活動的一部分,它推出了一系列活動,比如主題為“我愛中國——我的祖國”的征文比賽。
對于海外華文媒體的研究者來說,關于南非華文媒體的成長和轉型,第一個引人注目的看點是,它清晰地發生在全球海外華文媒體空間網絡之外。當世界其他國家的海外華人能夠閱讀《世界日報》海外版的時候,在南非的以臺灣人為主的華人社區和臺灣移民卻讀不到它。但是,如果以20世紀90年代作為一個時間點,南非和鄰近非洲國家的華人社區已經閱讀在地出版的《僑聲報》有60多年之久了。此外,盡管有著良好創業精神的星島報業集團對在世界主要城市的全球華文媒體網絡的發展起到了關鍵作用,但它顯然不認為將業務延伸到南非是有利可圖的。甚至在今天,這些全球的華文媒體網絡在南非的布局仍然是缺席的。這一缺席也同樣反映在全球華文電視網絡的布局中。比如TVB,雖然它給世界主要城市定期提供電視內容,但南非卻不在它的服務范圍內。也許是由于這些全球華文網絡在南非的歷史性缺席,近年來,中國媒體在非洲有了更加直接的路徑來建立合作關系。例如,在親臺灣電臺僑聲廣播電臺消失后,南非華夏之聲廣播電臺(Arrowline Chinese Radio of South Africa)成為南非目前唯一的華語電臺。該臺坐落在約翰內斯堡,播出內容80%為華語,使用標準的普通話播音;另外20%的內容為英語節目,主要來自中國國際廣播電臺,它與中國主流國家媒體機構的合作是明確的事實。
除了地理隔離和當地基礎通信設施缺乏的原因,對全球華文媒體網絡來說,南非的華人社區太小,難以在南非的市場發展。當全球華語媒體在20世紀50至70年代將它們的觸角延伸到世界主要城市時,南非的臺灣移民還只是很小的規模。雖然20世紀80年代和90年代出現了兩次臺灣人移民南非的浪潮,但人口數量既不多,也不穩定,不足以讓全球華文媒體在南非有所作為。相反,在地資助生產的華文期刊、報紙、雜志,以及協會期刊,比如同時創刊于2006年、小規模運營的《虹周刊》和月刊《南非華商》,它們的存活——或者它們的從失敗到存活——則反映了過去30年華人移民的潮起潮落。
由于較小規模的生產和消費,在南非的華文媒體景觀呈現了不一樣的動態。在海外其他地方的華人社區,各種媒體企業之間往往存在著激烈的競爭,這在南非華人社區中并沒有明顯的體現。在約翰內斯堡出版的、由華人移民所擁有的三份華人報紙形成的是比較和諧的共存關系。① 在內容上,這些報紙互相補充,報道工作人員定期共享信息和資源。同時,這三份報紙之間的員工流動也經常發生。其工作人員解釋,報紙之間缺少競爭,是由于大家普遍持有的“我們都是在遙遠地方求生存的外國人,只有我們團結起來,我們才能強大”的看法。① 正因為如此,相互之間并不是為了發行量和對方競爭,每份報紙反倒發展了多元化的經營策略。這些報紙通過擴展商業基礎,包括在其他領域,比如在南非的華人旅游業、翻譯服務和文化產品的進出口,已經在南非的移民經濟中培育了一塊盈利的小市場。比如,《南非華人報》是由專注于服務南非的華人游客的南非彩虹旅行社資助的。在2010年南非世界杯期間,作為中國體育記者代表團的官方指定接待方,南非彩虹旅行社提供住宿并為報道活動提供協助,它也在其中獲得了相當可觀的盈利。②
近年來,在紙質媒體傳播之外,這些報紙已經發展了廣泛的、互動的網絡線上版本。網絡能夠讓生活在約翰內斯堡、比勒陀利亞等都市區域之外的、分散在各地的華人讀者閱讀到新聞報道,也能接觸到這些媒體的服務和商業廣告。由于將報紙從首都等城市運輸到南非各個地方的延誤和高成本,網絡版被證明是一個對生產者和讀者雙贏的策略。發展網絡媒體也是在世界主要城市的華文報紙普遍采用的商業策略。③ 在南非的華文媒體中,最具有創新性的舉措是nf.52hrtt.com(華人頭條)。它是一個綜合性的在線平臺,通過智能手機上下載的APP,向用戶傳遞關于南非華人社區的新聞和時事。2016年5月,這個在線平臺由在約翰內斯堡的非洲時報傳媒集團啟動,預示著在南非的華文報業從印刷到電子形態的轉型。
在從單一的報紙模式向多媒體集團轉型的同時,有些報紙已經開始探索和中國媒體合作的方式。對非洲的華文媒體來說,合作延伸了它們在中國的存在,也給它們帶來了資源和媒體內容。例如,《非洲時報》和中國多家媒體有合作關系,這其中包括總部在福建福州、由福建省海外交流協會贊助的月報《福建僑報》。《福建僑報》在120多個國家發行,也與十幾個國家的華文報紙有合作關系,幫助它在當地印刷和發行中國報紙。作為合作的一項內容,《非洲時報》印刷和發行《福建僑報》,并把它附到報紙里面。另外一個例子是,據稱,通過將部分股權轉讓給中國的媒體公司,《南非華人報》和中國國內媒體共享內容,并借鑒中國記者的專長,在很大程度上改善了它的內容和影響力。④ 該報和《人民日報》及中央電視臺也建立了合作關系,每周三出版《人民日報》南非版,成為中國媒體傳遞中國政府核心信息的一個重要平臺。①
三、華人的焦慮
除了刊登當地華人商務和服務的大量廣告之外,南非華文報紙的內容主要由四個部分組成:(1)南非的國家時事,尤其是南非和中國的外交和貿易關系;(2)地方事務,尤其是有關華人社區的實踐;(3)當地華人社區的活動;(4)來自中國大陸、臺灣、香港的新聞和時事。在這個意義上,類似于其他地方的海外華文媒體,這些媒體促進了南非華人社區各個群體就共同關心的事務進行交流;將南非華人社區關注的議題傳達給當地主流社會和政府;同時向南非的華人社區報道主流社會的政策和立場。
然而,就南非華文媒體的內容而言,對2012年至2016年的報紙和網站內容的一項縱向調查指向了一個顯著的不同點,即南非華文媒體對犯罪的報道數量極多,包括一些直接影響了華人社區的犯罪報道。典型的頭版故事采用了吸引眼球的標題,比如“南非華人路上遭搶匪槍擊僥幸脫險”②,“南非華人貨車被搶詳細過程 黑人司機遭棄置路旁”③。這些故事通常配有受傷的身體、被洗劫一空的商店、在犯罪現場行動的警察的照片。報道描述了極其細致的細節,講述事件的結果,尤其是造成的人身和財產傷害。幾乎無一例外,這些故事都在結尾提醒讀者多加小心。
在這些報紙上,經常出現的新聞故事是,中國大使館與當地華人社區團體合作,向華人移民受害者提供道德、情感和實際上的支持。2016年5月23日,《南非華人報》發表了一篇題為“開普敦總領館深入險區 看望東倫敦僑胞親民獲贊”的報道。中國駐開普敦總領事和他的夫人步行穿越特蘭斯凱的幾個高頻犯罪地區,探訪華人商店,并傳達和平與和諧的信息。④ 另一個不常出現但令人寬慰的犯罪敘述的變體,是為了防止和最小化犯罪,就保障華人社區安全采取的相關措施的報道。中國城南非警察局報案中心通常是這些新聞故事的信息來源,它和當地警方保持著密切的工作關系。
犯罪是南非很嚴重的社會問題之一。閱讀這些犯罪報道,并結合在約翰內斯堡與華人社區移民的談話,筆者發現,在普遍存在的對犯罪的恐懼和對人身和財產的不安全感之下,是一系列更深刻的問題。這些問題主要有:華人移民對他們自己是誰的感知;南非對他們意味著什么;他們怎么理解自己移民到這個國家的決定。盡管報紙很少探究這些問題,透過這些常年甚至每天進行的報道,我們可以探索華人身份、生存策略和文化實踐的問題。像南非白人和黑人中產階層一樣,華人對自身安全感到恐懼,而這種恐懼似乎又多出一個維度:這一維度形成于一種自我認知的交叉口。
鑒于普遍存在的、切身感受到的對安全的恐懼和焦慮,華人社區媒體對犯罪這一嚴重社會問題的關注就可以理解了。認為這些報紙是為了多賣報紙而從事駭人聽聞的犯罪報道的觀點,簡單地說是膚淺的,嚴重地說則是誤導。一方面,華人報紙和新聞網站十分重視華人社區的集體情緒、情感和心理需求。通過提供一種可靠的渠道來分享關乎華人社區福祉的信息,這些報紙和論壇充當了虛擬的社區大廳。對那些英語水平有限而不能依靠主流英文媒體的移民來說,這個空間非常重要。另一方面,當忠實地、細致地記錄針對華人社區的犯罪細節的時候,這些故事卻又加強了恐懼和焦慮,增加了華人移民本來就有的脆弱感。雖然這些故事大部分以善意的提醒來結尾,但是讀者還是不禁覺得自己生活在一個自身安全超出自己掌控的社會。
四、結語
盡管本文的討論還是初步的,但它表明,南非的華文媒體和世界其他地方華人社區的華人媒體有著相似之處。作為一個與其說是新聞工作,不如說是社區論壇的存在,它們經常作為民族商業的內在組成部分來運行。它們的首要目的是服務華人移民的政治、文化和社會需要。此外,它們對與中國媒體的合作是開放和接受的。
與此同時,在南非的華文媒體又遵循了一條有所不同的發展軌跡。它們還沒有成為全球跨國華文媒體圈的一部分,但它們從未割斷與祖國的血脈關系。不管是在以前的“親臺灣”還是現在的“親大陸”時代,這一運作模式保持著它的延續性。除了距離主要海外華文媒體中心遙遠和相對較小的華人人口規模的因素之外,由于南非華人社區不一樣的人口特征——大多是財富超過了大部分貧窮黑人人口財富的商人,南非的華人呈現出了對于融入更大的主流社會的意愿相對缺失的特點。因此,作為愿意合作的伙伴,南非的華文媒體對中國媒體“走出去”的議程作出了積極的回應,致力于開拓各種可能合作的形式。
作為一個高度本土化的案例研究,南非的華文媒體指出了海外華文媒體發展的另一條路徑。我們可以將它看成一個警示性的預言,來提醒我們不能熱衷于用跨國網絡的一個通用模型來理解海外華人。同樣,我們也要密切關注全球華人跨國想象和身份政治的形成過程中存在的不均衡和不確定性。
(責任編輯:林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