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業存單擴表不能再任性

張銳

應當承認同業存單對于推動利率市場、豐富投融資品種和在改善銀行的流動性管理方面發揮了積極作用，但同業存單的任性擴張所積累的金融風險卻不可小覷。

被市場視為“高能寵兒”的同業存單同樣沒有逃過監管層的火眼金睛。前不久，銀監會發布了《關于提升銀行業服務實體經濟質效的指導意見》、《關于銀行業風險防控工作的指導意見》與《關于切實彌補監管短板提升監管效能的通知》等系列重磅文件，將密集的監管火力集體指向銀行同業存單業務。穿透式監管已從資本市場延伸到貨幣市場，從信貸資產覆蓋至非信貸資產。

同業存單是存款類金融機構在全國銀行間市場上發行的記賬式定期存款憑證，雖然在我國落地不到四年時間，但擴身速度卻如同火箭般躥升。政策啟動當年，同業存單余額只有340億元，而到去年底則膨脹到6.3萬億元，暴漲185倍；今年前三個月，同業存單更是迎來井噴，發行增量逼近5萬億元大關。相對于國內債券市場的存量規模而言，同業存單的占比近12%，為余額規模僅次于政策銀行債、國債和地方債的第四大券種。另據wind數據顯示，487家銀行公布的今年同業存單發行計劃中，規模合計升至15.31萬億元，比去年多出2.06萬億元。

同業存單的放量增長應當是市場供求力量聯袂推動的結果。在供給端，同業存單表現為銀行的主動負債，即銀行可以自主靈活選擇發行同業存單的時點與資金價格，從而主動地應對市場利率變化，改善與加強流動性管理。另外，銀行發行同業存單，其資金成本低于同業定期存款和拆借，同時作為標準化的金融產品，同業存單的流動性也強于同業定期存款和拆借；不僅如此，商業銀行還可以用同業存單作質押，在銀行機構間及時融通資金。更為重要的是，銀行可以將通過發行同業存單吸收到的資金投放于同業資產如購買表內同業理財產品來獲取利差，也可以投資于表外債券，并且進行加杠桿配置來獲得超額收益。由此衍生出“同業存單-同業理財-委外投資-債券配置”的同業資金鏈。

令同業存單倍感愜意的是，按照銀監會發布的《關于規范金融機構同業業務的通知》（127號文），同業存單并不歸于同業融資和同業投資業務，其發債融資計入“應付債券”而不是“同業負債”，這樣就用不著繳準，也不存在同業存款的提前支取等問題；不僅如此，發行同業存單也不受127號文中“單家商業銀行同業融入資金余額不得超過該銀行負債總額的三分之一”的限制；另外，在央行推行的宏觀審慎評估體系（MPA）中，同業存單也沒有納入“廣義信貸”考核范圍，意味著商業銀行同業存單不會影響資產負債情況，令同業存單更如脫韁之馬。

再看需求端，相比于同期限的短期融資券與長期國債收益率，目前動輒4.5%甚至5%的利率對于貨幣基金、廣義基金有著很強的吸引力，而且相對于其他信用債、短融、中票等工具，同業存單具有很好的流動性特征，投資人可以高效地在二級市場進行買賣流轉，性價比優勢格外明顯。正是如此，根據中國外匯交易中心的數據，今年前3月同業存單的交易量占到二級市場總交易量的35%。此外，同業存單以銀行信用為背書，投資人基本不用擔心違約，而且可以拿來進行質押與放大杠桿，自然備受基金投資者的青睞，并由此帶旺同業存單發行的井噴。

應當承認同業存單對于推動利率市場、豐富投融資品種和在改善銀行的流動性管理方面發揮了積極作用，但同業存單的任性擴張所積累的金融風險卻不可小覷。低利率環境下同業存單的確為銀行提供了低成本負債的途徑，但同時也助長了其通過期限錯配來制造與傳遞風險的可能。一方面，銀行在負債端大量發行同業存單，然后轉至資產端配置同業理財、委外、非標、債券等，迅速吹大資產負債表，而且資產端的久期都會長于負債端，這種期限錯配一旦在負債端出現流動性問題，就很可能通過贖回同業理財-贖回債基等方式將流動性風險傳染至債券市場，同時也反向傳染給投資其同業存單的其他銀行。另一方面，銀行作為投資人，借用同業存單資金往往存在加杠桿甚至多次加杠桿行為，一旦資產端價格出現急劇下跌，必然會傳染到負債端并誘發恐慌與觸發贖回，進而引爆銀行系統性風險。更為重要的是，同業存單不僅存在銀行間自發自購、存單互換等互相抓癢行為，也存在銀行購買非銀金融機構債券、非銀金融購買銀行理財產品等相互利益輸送現象，龐大的資金滯留于金融體內空轉套利，脫實向虛的頑疾始終得不到切除。所有這一切，都有違管理層“去杠桿”與支持實體經濟的初衷。

據此，銀監會指出，要采取有效措施降低對同業存單等同業融資的依賴度，督促同業存單增速較快、同業存單占同業負債比例較高的銀行，合理控制同業存單等同業融資規模；并且要求各級銀監局要針對同業融資依存度高、同業存單增速快的銀行業金融機構，重點檢查期限錯配情況及流動性管理有效性。同時，銀監會在不久前發布的《關于開展銀行業“監管套利、空轉套利、關聯套利”專項治理的通知》中明確，要將同業存單列入同業資產整改之列。

對于同業存單的潛在風險，央行已經通過貨幣政策工具操作抬高市場利率來對沖，另外對于個別同業存單占比較高的銀行采用了窗口指導方式。但臨時性監管肯定會升級為制度性、標準性與常規性監管。一方面，央行MPA考核是宏觀審慎監管的大框架，未來很可能直接將同業存單納入廣義信貸的考核范圍；另一方面，同業存單也很可能從“應付債券”口徑移出，并轉移到“同業負債”口徑之下。這種硬性約束指標的強化必將對同業存單規模、資產價格與利率以及資金空轉形成有效的鉗制與反抑。

不過，由于同業存單的發行主體基本上都是股份制銀行和城市商業銀行，這些中小銀行本身融資能力就遜于大型國有銀行，如果簡單地將同業存單納入廣義信貸與同業負債口徑，必然將抬高它們同業負債占總負債的比重，部分銀行或將超過監管限制范圍，由此不僅不能像大型商業銀行那樣憑借MPA的達標而獲得10%的準備金獎勵，還會面臨著管理層的懲罰。同時，適配監管要求，中小銀行的負債規模盡管最終降了下來，但其支持實體經濟的能力也會相應削弱，而且不排除負債端極具萎縮的風險會傳遞到投資端市場上。基于此，監管政策很有可能給予同業存單業務規模較大的銀行機構半年左右的過渡整改期，或者采取“新老劃斷”的方法來減輕監管創新所可能引發的市場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