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小掌
我和班主任相愛相殺的故事,要追溯到小學三年級。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萬里無云的教師節。那天下午,有兩名大學生到學校做關于教師節的演講。一個戴黑色方框眼鏡、臉上長滿青春痘的哥哥問:“我們為什么要感謝老師???”
回答千篇一律:“因為老師是園?。 薄耙驗槔蠋熓窍灎T!”……
不知道是誰,偏偏在這感人的時刻說了一句:“因為如果不感謝老師,老師會罵我們?!?/p>
我附和了一句:“如果不感謝老師的話,老師還會打我們!”
我清晰地記得,突然有一只冰冷的大手把我的衣領狠狠向上扯,我被提起來。轉身那一刻,教室后面班主任的臉黑得像個煤塊,眉毛死死地擰在一起,倒有點兒可笑。我不明白她為什么那么較真兒,原話又不是我說的。更何況,我還給她送了教師節小卡片呢。
后來的事情也不必多說,她把我揪到辦公室,我向她道歉,她先哭了,我也哭了。她摁著我,讓我向她深深地鞠了3個躬。
從此以后,在這位班主任“執政”期間,我再也沒有看到過她的好臉色。
競選班長,我把手舉得很高,她卻選了那個最聽她的話的孩子;選舞蹈演員,我把手舉得很高,她卻選了最愛往她的辦公室跑的孩子。我被列入班主任的黑名單,我越想證明自己,越會讓自己顯得更可笑。慢慢地,我在班里一言不發,最光彩的永遠是班主任身邊那幾個“可愛”的姑娘。
從此,我和所有的班主任都成了“死對頭”。
剛進入初中時,我很不喜歡我的班主任。她留著一頭干脆利落的深棕色鬈發,這是我喜歡的。可唯獨她那個既短又寬的鼻子,總讓我覺得不是滋味。她的普通話非常不標準,有一次她把“駱駝祥子”讀成了“羅拓巷子”,惹得我笑歪在椅子上。最讓人討厭的,是她總喜歡找學生到教室外面談話。
早讀的時候,總能看到她站在教室外面的小拐角里,她的對面必定有一個滿面愁苦的學生,連聲諾諾。課間,她也不放過那些被她盯上的“小可憐兒”,一天7個課間,70分鐘,她要找7名同學談話。她上課時講到最激動的地方,鼻孔總是會劇烈地收縮一下,然后做出一副咬牙切齒的痛苦的表情。唉,真是看不慣!
看不慣,那就造反唄!
我拉著班上成績好的同學,成立了一個“反封建統治”的小團體。每當班主任準備要開始大展口才的時候,我們的成員就會拉住她,向她請教問題,盡可能地拖延時間。上課鈴響的那一刻,我們內心竊喜,班主任則邁著小碎步,消失在走廊盡頭。這時候,教室里炸出一聲:“打倒封建統治者!”
有一回,我因為考試成績非常不理想,在上課時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就偷偷跑到學校頂樓上掉眼淚。無奈下樓梯的時候撞見了班主任,我便急忙用笑容掩蓋哭過的痕跡,但是紅紅的眼眶暴露了我,她便把我攔住了,什么也沒說,只是看著我,然后從包里掏出一小包紙巾,遞到我的手上。
下課后,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果不其然,班主任正站在教室后門等我。她臉上掛著平時很難見到的慈愛的微笑,說:“以后心情不好時,就對我說,我可以陪你到樓上去哭一會兒,看看風景?!?/p>
我愣住了。
以往的她,不是會給我灌各種各樣的心靈雞湯嗎?她這個時候應該批評我逃課,再對我說“陽光總在風雨后,彩虹就在不遠處”之類的話?。∷坏珱]有這么做,反而還給了我一個逃課的特權,讓我調節心情!
這件事情過后,我還是一如既往地領導著“反封建統治運動”。每次看到班主任無奈的神情,我還是會一陣竊喜,但竊喜過后,會愧疚和自責許久。我偶爾會申請逃課,因為我的學習成績也會跟我“造反”。
幾年過去了,我再見到這個“封建統治者”的時候,她的發型已經變成了黑色的直長發。我告訴她,她當年給予我的特權讓我度過了很多情緒低迷的時期。
她笑著對我說:“噢,那你不該對我這個‘封建統治者好一點兒嗎?”
“您都知道了?”
“打倒封建統治者!對吧?哈哈!”
沒辦法,誰叫我和班主任是命中注定的“死對頭”呢!